我的耶魯記憶
| 張善鵬 |
歷史學博士,2006年北大—耶魯博士研究生交流項目參與者,現任教于北京語言大學國際關系學院
走 進 耶 魯
我與耶魯結緣,首先要感謝耶魯大學歷史系的金安平老師。金老師是國際漢學界的資深學者,平時除了忙于耶魯的工作,還經常穿梭于中美之間,為兩地的學術交流與合作熱心奔忙。 2004年10月,金老師來北大接洽第一批參加北大—耶魯交流項目的博士生。我當時剛被錄取為北大歷史學系的博士生,初聞兩校開啟合作項目,心中很是向往,于是向金老師表達了這個愿望。金老師向我介紹了該項目的一些情況,鼓勵我來年報考。 2005年10月,通過幾輪考試,我被錄取了。作為這一項目的第二批學員,我有幸于2006年1月飛赴耶魯,走進這所世界著名的高等學府。
初到美國,多虧金老師的“地主之誼”,消除了我在異國他鄉的怯意。長這么大,我第一次走出國門,就跑到了萬里之遙的美國。在這個陌生的國度,人生地不熟,我心里真是有點惴惴不安。不過,金老師的悉心照顧很快打消了這個顧慮。剛出肯尼迪機場,就看到耶魯派來的司機舉著寫有我名字的牌子在出口等候。 然后,我們直接驅車到達耶魯專門接待訪問學者的劍橋牛津公寓。金老師早已在公寓等候。她擔心我初來乍到,不習慣美國的水土,特地買了不少中餐食品, 儲備在公寓的冰箱里。令我感動的是,金老師考慮到我自己做飯可能不習慣用美式廚具,還特地送給我一把中式菜刀。后來證明這把菜刀太有用了,因為美國的菜刀在我們看來簡直就是水果刀,用來切菜實在太費勁了。
為了讓我盡快熟悉耶魯的情況,金老師聯系了一位中國留學生對我提供咨詢。在她們的幫助下,我很快熟悉了耶魯的校園,開始逐漸融入耶魯這個大家庭。
融 入 耶 魯
抵達耶魯的第二天,適逢新學期開學,我必須馬上熟悉學校的環境。我專攻的是美國建國時期歷史。在這一領域,耶魯的學術資源非常豐富,我得在最短的時間內最大限度地加以利用。多虧金老師她們對我的幫助,我迅速找到了接觸這些資源的途徑。在金老師的指導下,我選修了幾門美國早期史的精品課程,這些課程的主講人都是享譽世界的知名學者。耶魯東亞中心工作的北大校友楊濤師兄幫助我盡快掌握了耶魯圖書館的借閱訣竅,就讀于耶魯東亞系的博士候選人黃虹雨女士則熱心地幫我熟識了當地華人經營的餐飲和購物機構。在她們的關照下,我開始很快融入耶魯。

圖1 耶魯校園的鐘樓
耶魯的課堂不但以其高深聞名,而且還以開放和活躍著稱。走進耶魯的教室,我很快就感受到了這些精彩之處。耶魯歷史學系的教授不但學識淵博,而且研究問題的獨特視角也令人嘆服。若以我們“史學三長”的標準而言,他們都是集才、學、識于一身的大家。有一次,在美洲早期史的課堂上,我們一起分析一幅殖民地時期一個混血家庭的油畫。同學們從種族融合、文藝進步、家庭變遷的角度發表了各自的看法。這時,約翰·迪莫斯教授給我們提出一個問題:在當時的殖民地,誰會請人畫這么一幅畫掛在自家客廳呢?這句話立即在課堂上引起熱烈的討論。這樣,一堂課下來,大家就能分享許多不同的觀點。習慣了國內滿堂灌式教育的我在這種課堂上感到耳目一新,過去那種討論的欲望被釋放出來,激勵著自己調動一切潛能去發表意見并應對批評。每周幾次討論課過后,我總能從老師和同學那里收獲不少東西。
耶魯師生交流學術的場所并不局限于課堂。在校園的咖啡廳、酒吧和餐館, 都可以看到他們熱烈討論的身影。我初到耶魯,學識和人脈都很有限,所以大部分時間都泡在圖書館搜集資料埋頭苦讀。有一天,我在美國早期史的專題閱覽室看書,正好遇到泰勒·斯賓塞同學也在那里查資料。泰勒專攻美國勞工史,是耶魯歷史系一年級研究生會的主席。他看到我這樣閉門造車,就建議我多和同學交流,少點“個人主義”,多搞“集體主義”(用他們的話說是“社群主義” )。在他的引薦下,此后我經常參加老師和同學的派對,結識了不少新朋友。
然而,住在耶魯,最使我有歸屬感的還得數當地的華人團體。在海外待得久了,心里難免會有些想家。特別是過春節的時候,那種思鄉之情就更加強烈。好在耶魯生活著不少華人,大家相互照應,感覺就好多了。春節期間,學校為華人舉辦了專題晚會,很是熱鬧。金老師在百忙之中也組織了耶魯歷史系華裔師生的新春聚會。黃虹雨師姐還特地在家中準備了火鍋,邀請我一起吃年夜飯。耶魯的北大校友不久也舉行了聚會。在異國他鄉,同胞的熱情關愛和幫助,真令我永生難忘。
帶 走 耶 魯
時間在不經意間飛逝,一個學期很快就過去了。耶魯的習慣是每門課程結束后,由老師請學生吃飯。這種飯局有點國內“散伙飯”的味道。每參加一次聚餐,就增添一層傷感。在學校舉行畢業燒烤宴會的時候,我心里真是百感交集。學校一放假,同學們就開始各奔東西,而自己歸國的期限也越來越近。在最后兩個星期,我抽時間去了趟國會圖書館,收集了幾種珍稀的史料。然后在歸途中匆匆探訪了費城和紐約,回到耶魯已是5月中旬了。漫步校園,已不見開學時的喧鬧。坐在清寂的圖書館,除了自己翻動書頁的聲音,能聽到的就只是每隔15分鐘從塔樓準時傳來的鐘聲。
錢鍾書先生曾有“敢云大隱藏人海,且耐清寂讀我書”的經歷,我一直想體驗一下前輩的那種境界。此時適逢金老師要和史景遷先生到中國開會,邀我搬到他們在耶魯西郊的家里當幾天“管家”。這真是個獨處的好機會!在告別耶魯前的幾天,我可以一個人住在金老師和史先生的宅邸,享受梭羅在瓦爾登湖畔那樣的生活了。清晨,站在庭院中的“呦呦亭”,我可以一邊呼吸新鮮的空氣,一邊看史先生的愛犬“麥吉”歡快地奔跑。入夜,我坐在書桌前,聆聽新英格蘭五月的豪雨敲打著閣樓屋頂,“麥吉”則依偎在我腿邊,發出香甜的鼾聲。這真是一個世外桃源!我的心靈從來沒有這么寧靜。我幾乎要進入忘我的境界,但返程的機票卻在提醒我,我不屬于這里。我該回家了,回到地球的那一側,回到自己啟程的地方。

圖2 呦呦亭
返航時,我坐在靠窗的位置,望著漸行漸遠的大地,心里感慨萬分。此次美國之行已經結束,但我跟耶魯的緣分不會終結。來美之前,懷著對美國建國時期歷史的濃厚興趣,我腦子里充滿了各種各樣的問題。在耶魯的這段日子里,有些問題我已經找到了答案,而有一些我還得繼續探尋。耶魯的眾多師友,圖書館的豐富史料,以及穿行美國城市的經歷,都為我解答那些疑惑提供了線索。在告別耶魯之際,我的心里浮出許多念想。我不想學徐志摩,不帶走康橋的一片云彩。我想學海明威,把巴黎的氣息留在身邊。我要帶走耶魯,把這段記憶存入內心深處。我知道,只要我的脈搏還在跳動,耶魯就不會離開我的身體。而在我的不停循環的血液里,她會給我提供溫暖的力量,激勵我繼續追隨耶魯前輩的腳步,去追求,去探索,不要停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