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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文獻綜述

2.1
語體的界定及分類研究

漢語學界的語體研究成果主要來自修辭學、語法學,其中大部分來自修辭學。語體居于修辭學中最主要的地位。(周遲明1959)近些年隨著語體語法理論的提出及拓展,語法學界對語體的關注也從零散、不成系統逐漸系統化,研究也逐漸深入,引起了修辭學界的關注。也就是說,語體語法理論產生之前,主要是語法學界借鑒修辭學語體研究相關成果;語體語法理論產生之后,修辭學界開始關注并借鑒語法學界的研究成果。[11]

我們首先需要明確語體的具體所指,在此基礎上才能談語體習得問題。

2.1.1 語體的定義

語體研究主要集中在修辭學、語法學領域,兩個領域由于研究目的不同,對語體的界定也有差異。[12]

(一)修辭學界關于語體的定義

修辭學界最早涉及語體研究的是陳望道(1954)的《修辭學發凡》,該專著中雖然沒有使用“語體”的概念,但是其三境界說(記述的境界、表現的境界、糅合的境界)可看作語體分類的初步意見(周遲明1959)。自20世紀50年代開始,修辭學界的語體研究越來越深入,取得了豐碩的成果。當然,不同的學者由于觀察視角不同,對語體的定義和分類也有差異。李熙宗(2005)認為,“在語體的定義問題上一直存在著明顯的分歧,隨著語體學研究的深化以及語體學成果影響的日漸擴大,其負面效應愈益顯露”。他對語體的不同定義進行了系統的梳理并歸納為六類,指出優點與不足,提出了新的語體定義。我們在李熙宗(2005)分類的基礎上,加上他本人的界定,將七種類型、代表性定義及作者評價重新梳理,整理為表2.1。

表2.1 語體的不同定義

表2.1基本窮盡了20世紀50年代一直到21世紀初修辭學界對語體的代表性定義,視角各異。我們認為“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從單一視角觀察語體都可能有局限,如果從不同側面觀察應該會更全面。李熙宗(2005)的“綜合說”界定將語體的物質性、體系性、風格屬性、功能變體等都囊括在內,相對來說更為綜合,也更全面。當然,無所不包的定義可能存在的最大缺陷就是特點不突出、不鮮明。

劉大為(2013)認為以上各種語體定義基本屬于按照使用域來進行界定的,他對此進行了批評,談到“已經深入人心的理念是語體與語言的使用域有著直接對應的關系”,認為“并非研究者不盡心力,而是透過這種以使用域為導向的研究模式,研究者無論怎樣努力所能見到的都只能是這樣一些漂浮在語體表層的現象。任何一個使用域所產生的龐雜的功能動因都需要眾多語體相互配合才能完成,因而對使用域語體進行語言特征的描寫和概括,其實是在這眾多語體之間尋找最大公約數,而不是在針對某一語體進行考察”。據此,劉大為(2013)認為,“語體就是一種類型的言語活動得以實施而必須滿足的、對實施者行為方式的要求,以及這些要求在得到滿足的過程中所造成的、語言在使用方式或語言形式上成格局的變異在語篇構成中的表現”。

對于劉大為(2013)的觀點,丁金國(2018)并不贊同,他認為不能徹底否認之前的觀點。丁金國(2018)將語體的定義分為靜態與動態兩類,提出靜態以李熙宗(2005)為代表,動態以劉大為(2013)為代表,認為對語體定義的動與靜視角都有其合理的一面。丁金國(2018)認為,“定義語體的目的是揭示語體的本質特征,以有效地服務于語言運用(包括語文教育),指導普羅大眾的語用實踐為旨歸”。為此,提出將語體定義為“在言語運用功能域制約下,以一定表達方式形成的伴有特定風格形態的語用范式”(丁金國2018)。該定義是目前修辭學界最新且最具概括力的,將動、靜結合,將功能、言語運用、風格、語用范式都包括在內。但正如前文所述,綜合全面的界定因缺少鮮明的特點,也可能并不能在學界產生大的影響。

雖然如此,這一定義仍然是從修辭學視角出發的。正如施春宏(2019)所言,修辭視角的語體觀對語言現象的研究“多從表達效果、風格特征出發,因此對語體的認識也主要從某種效果、風格可以選擇哪些變體形式、表達方式去實現這個角度來考察,這也就常與風格學、文體學相關聯”。修辭學界的語體研究往往都是整體性地指出若干表達形式的多少之別,沒有系統的結構關系層面的分析;即便在某些句式、詞義辨析、搭配分析中看到了語體問題,也多為個案說明,而沒有對其背后的形成機制作出規則性刻畫。

我們認為修辭學視角的語體研究成果在對外漢語教學中也具有重要的實踐指導價值,讓我們意識到不同語體的語言特點、語言風格存在差異,在教學實踐中應該給予重視。對外漢語學界的不少學者都曾論述過語體的重要價值,很多也應該是基于修辭學的研究成果而言的。當然,意識到語體的重要性并不夠,更為重要的是要應用于具體教學實踐中。可惜的是,修辭學界的語體研究成果能夠直接指導對外漢語教學實踐的并不多,或者說能夠轉化為教學應用的并不多。[13]當然,修辭學界的語體研究并不是為了滿足對外漢語教學實踐的需要,我們只能部分借鑒其研究成果,更多的需要本學科去探索。

(二)語法學界關于語體的定義

正如陶紅?。?999)、袁暉(2000)所言,語體研究最早主要為修辭學家、文體學家們所關注,并不是語法學家的重點研究對象。20世紀60年代以來,語言學界越來越關注漢語口語的語法特點。(陶紅印、劉婭瓊2010)但是我們都同意,修辭學的語體研究為語法研究提供了非常好的借鑒。修辭學實質上是關于語言運用的研究。在這個意義上,當代修辭學和話語分析、語用學等沒有本質的區別;Paul Hopper總結自己的研究時就開宗明義地說到:“我的研究是圍繞著修辭(話語)和語法(語言結構)之間的關聯進行的?!边@樣的關聯點很多,語體和語法的關系就是其中一個重要的接口(陶紅印1999;張伯江2007;方梅2007)。(轉引自陶紅印、劉婭瓊2010)

語體一詞在語言學和相關領域(如文學批評)中有著廣泛的運用。語法學家在討論語體時往往更關注跟語言結構有關的語體對立,尤其是口語和書面語的對立、文言和白話的對立等。語體,特別是文體,也是修辭學所研究的一個重要問題,主要涉及書面文體格式以及特殊語言要求(陳望道1954)?!靶枰赋龅氖?,即使傳統上認為是修辭學(含文學批評)探討范圍的語體分類問題也并不是和語法研究毫不相關的?!保ㄌ占t印1999)

與修辭學界的語體研究相比,語法學界(包括詞匯學)的語體研究雖然成果不太多,也不是研究重心,但是就實踐價值來看,與對外漢語教學實踐的關系更為密切。尤其是語料庫語言學視角的語體研究和語體語法理論視域下的語體研究,出現了不少研究成果,在對外漢語教學界都產生了很大反響,對語體的認識也逐漸深化。

下面我們看一下語法學界對語體的界定。

施春宏(2019)認為語法視角的語體研究可以概括為描寫語體學和解釋語體學,解釋語體學又可以分為功能語體學和形式語體學(語體語法)。由于語法視角的語體研究并不針對語體本身進行研究,因此對其進行明確界定的學者并不多。

孫德金(2015)指出,“我們不得不承認的一個基本事實是,語言中的確存在著無法描寫清楚的部分。比如,我們感覺上都知道存在著‘語體’這種東西,但如果說現在已經能夠說清楚‘書面語體’和‘口語語體’到底界限在哪里,恐怕還為時過早”。

目前從文獻中能夠找到語法學界涉及語體定義的除了語體語法理論之外,僅見李泉(2004)、孫德金(2010c)。李泉(2004)認為,“語體是語言運用的交際功能變體。人們在運用全民語言進行交際時,由于交際目的、對象、內容、方式、場合等的不同,因而在選擇表達方式和運用語言材料等方面形成一些各具特點的言語表達形式,即語言的功能變體,簡稱語體。這些不同的言語表達形式(語體)是人們在長期的言語交際活動中形成的,體現著人們語言運用的某種規則和習慣”。孫德金(2010c)也認為語體指的是語言的功能變體。這兩位學者的看法應該說代表著語法學界多數學者的意見。國內語法學界大都是功能派,因此在研究語體時也往往從功能的視角出發,將語體作為語法解釋的一個重要參項。

語體語法理論由馮勝利先生首創,近些年來影響越來越大。關于語體的定義,該理論也在不斷地修正。馮勝利、施春宏(2018)提出“語體是實現人們在直接交際中具有元始屬性的、用語言來表達或確定彼此之間關系和距離的一種語言機制”。這一定義雖然也借鑒了修辭學、語法學相關的研究理念,但對語體的定義和之前修辭學界、語法學界大為不同,是從語言機制的角度去看待語體現象,認為語法具有語體屬性,是新發現、新突破。當然,我們認為這一定義尚有可推敲之處,如把語體看作具有元始屬性的一種語言機制,認為是語體決定了語法,似乎有些夸大了語體的作用。我們認為,信息的準確傳達其實比界定彼此之間距離和關系更為重要。但是,我們也承認語體對語法有一定的制約作用。

語體語法的核心觀點有三。(1)語言交際中存在語體之法:語體不同,語法有異;反之亦然:語法變形,語體有別。(2)語體語法既是語體的,又是語法的,不同的語體使用(包括創造)不同的語法形式來表現/實現。(3)語體是確定關系和距離的語言機制。我們引用馮勝利、施春宏(2018)的具體例子來看語體語法理論對語體的界定與前人有何不同:

(1)a.對社會進行改造~*對社會進行改

   b.辦理事情~*辦理事(比較:辦事/辦事情)

語體語法理論認為正式體合偶詞(如“進行、辦理”)要求“[σσ]正式+[σσ]正式/通體”,違背該條件就不合法。(馮勝利、施春宏2018)這類正式體合偶詞由馮勝利(2006b)初步進行了整理,王永娜(2015c)以專著的形式進行了研究并大幅擴充。

(2)a.暗戀~*暗愛戀(比較:暗暗愛戀、暗中愛戀)

   b.避債~*避債務(比較:躲債/躲債務)

莊典體嵌偶詞(如“暗、避”)要求“[σ+σ]”,超出“雙音”的模板就不能接受。(馮勝利、施春宏2018)莊典體嵌偶詞由馮勝利(2006b)進行了初步整理,黃梅(2015)以專著的形式進行了深入研究并大幅擴充。

(3)故事→故事的編寫~*故事的

在“N的V”結構中,非正式體的單音節動詞若要變成正式體的動名詞,不雙不合法。(馮勝利、施春宏2018)

(4)a.*我昨天買和看了一本古代的書。

   b.我們昨天購買和閱讀了一部古代經典。[14]

這兩個句子在語法合法度上形成對立,馮勝利、施春宏(2018)認為,“根本原因不僅僅是‘V和V’在漢語句法系統中是否合法,更重要的是‘V和V’適用的語體不同:非正式體語法不允準‘V和V’的句法形式,而正式語體語法則以之為標記。即在現代漢語中,‘[V和V]+O’只在正式體中合法,在口語中并不合法,因而該結構選擇的是雙音節動詞的并列(即:V和V),而不能選擇單音節動詞的并列(即:V和V)。正式與否,與交際距離直接關聯,正式體和非正式體反映了交際距離的遠和近”。

語體語法理論認為,語體語法的單位不但包括語法,還包括語音、詞匯、語義,分布范圍廣。目前研究的主要是語法,對詞匯、語音、語義的研究涉及較少。

語體語法理論在討論與修辭學的語體、語法學界之前的語體認識有何區別時,認為風格(style)是美學/修辭偏好的特征,語域(register)是服務于特定交際功能的、由某些相關特征形成的跨語境的語言變體,文體(genre)是因題材而形成的不同類型。語體語法中的“語法”和風格、語域、文體“最為根本的差異在于:是規則的表現還是效果或傾向的表現。語體語法研究的是語體語言在規則上的合法與非法的對立,文體和語域觀照的是語言表達方式所呈現的效果和傾向的差異”(馮勝利、施春宏2018)。我們認為雖然語體語法理論對語體語法、文體、風格、語域作了較為理想的區分,但是在實際研究中卻又有混淆。語體語法理論所列舉的不少例證其實也有效果和傾向的問題,不僅是合法與否。比如語體語法理論認為文言成分是正式語體的特征,所列舉的很多例子其實在現代漢語書面語中可以不用文言,只是正式度或典雅度有差異,而不是不合法。

2.1.2 語體的分類

(一)修辭學界的語體分類

學者對語體的界定直接影響著其對語體的分類。周遲明(1959)就認為,“必須搞清楚漢語的語體問題,如漢語的語體應該怎樣分類,什么是各種語體的通用詞和通用的語法結構,什么是某一語體的專用詞和專用的語法結構,漢語在詞匯上、詞義上、構詞上、詞類上、句法上有些什么語體的特征,等等”。從前文修辭學界對語體的定義來看,語體定義難以統一,視角各異,因此對于語體分類的看法也是如此。

林裕文(1957)將語體分為政論語體、科學語體、文藝語體、公文語體和口頭語體五類。

唐松波(1961)把語體分為談話語體和文章語體,認為這種區分是基于語言運用時的一系列差異,不同于口語與書面語,后者是使用語音或文字來表達思想的兩種形式,所以口語與談話語體、書面語與文章語體并非對應關系。

張弓(1963)根據交際因素的不同,把語體分成口頭語體和書面語體,再把書面語體分成小類,即文藝語體、科學語體、政論語體和公文語體。

李文明(1987)將現代漢語語體分為科學、應用和藝術三大類,每類又分為若干分體,并指出相應的口頭形式和書面形式。

鄭遠漢(1987)認為語體表達的概念是單一的、明晰的,將語體分為科學體、藝術體、談話體三類。

黎運漢(1989)主張“多層次多序列地劃分”,將口語語體和書卷語體作為第一層面的語體,在此分類下又作出詳細的劃分。

袁暉、李熙宗(2005)將語體分為談話語體、公文語體、科技語體、新聞語體、文藝語體、演講語體和廣告語體,再進行下位分類。

鄭頤壽(2008)主張運用數學原理解決語體的分類問題,并提出“語體平面”的概念。具體做法是:先根據功能把語體分為藝術語體、融合語體和實用語體,以之為縱軸;再根據媒介把語體分為口語、書語和電語,以之為橫軸,縱橫結合,構成“語體平面”。該平面分為12個語體區,可以分析各種語體現象,力圖讓各種體裁都能在“語體平面”中找到自己的定位。

曾毅平(2009)將語體分為口語語體、通用語體和書面語體三類。通用語體介于口語語體與書面語體之間。

針對按照使用域來劃分語體的做法,劉大為(2013)進行了反思,認為由于使用域是一個一目了然的事實,按照使用域分出的類一定是大同小異的,不外乎科技語體、新聞語體、法律語體、文藝語體、廣告語體等。他認為按照使用域分類影響深廣,似乎早已經成為一種天經地義、不言而喻的事實。這種分類的優點是得出的語體很容易與人們的常識保持一致,也就很容易被不假思索地理解和接受,成了長期以來語體分類的主要方法。然而他認為學理與常識并不經常一致,使用域和語體無法完全對應,否則有了科技語體、新聞語體,為什么不能有經貿語體、外交語體,不能有教學語體、醫務語體以至于宗教語體呢?由此可見,從使用域出發劃分出的不是語體的類,描寫的也不是語體類的特征。劉大為(2013)受到語體語法的啟示,認為應該跳出之前傳統的語體分類模式,通過數量有限的語體變量去發現、描述以至構造數量無限的語體類型,借助參與組配的變量間的異同去比較語體不同類型之間的關系。

丁金國(2018)則認為可以從兩個觀察點把握語體的存在形態:一是從功能域的角度,可以得到以“域”為據的功能語體,有日常語體、事務語體、科技語體、新聞語體、演講語體、廣告語體、審美語體、周知語體、規約語體和契約語體等,各體還可依次進行下位分類;一是以語篇的表達方式為準,區分出敘述語體、說明語體、論證語體、對話語體、描寫語體、抒情語體和隱喻語體等。

通過列舉修辭學界對語體分類的部分觀點,我們發現語體分類和語體定義一樣,各家觀點不同,彼此之間雖有共同之處,但是仍然難以統一。修辭學界的分類中所涉及的政論語體、科技語體、法律語體、新聞語體等,雖然傳統,但影響深遠,在語法研究中也常常使用。這些也是以使用域為標準來劃分的,雖然受到了劉大為(2013)的批評,但是由于與語言使用者的常識相符,也容易操作,相應的語料庫方便建設,因此廣為接受。劉大為(2013)提出的新的語體分類理念較為新穎,還需要通過研究實踐來完善和發展,目前在語法研究中尚未得到廣泛應用。丁金國(2018)以語篇表達方式為依據所劃分的敘述語體、說明語體、論證語體等,應該也是受到語法學界的影響,這種分類對語法的研究非常有益??上У氖?,由于目前缺乏以表達方式為依據的語料庫,語法研究也受到制約,相信未來隨著語料庫的建設,這方面的研究會有大的突破。

(二)語法學界的語體分類

如前文所述,語法學界對語體的定義不多,對語體的分類很少進行專題的研究。在漢語語言學界,明確提出應該區分口語與書面語兩種語體進行語法研究的是朱德熙(1987)和胡明揚(1993)。朱德熙(1987)指出,“為了使現代漢語語法研究深入下去,恐怕應該對口語語法和書面語語法分別進行細致的研究”。胡明揚(1993)也指出,“一部‘現代漢語語法’按理應該全面反映現代漢語口語和書面語的現狀”?!艾F代漢語書面語遠遠不是一種高度規范化的書面語,不規范的現象隨處可見?,F代漢語書面語也不是一種在一個單一的方言點口語基礎上形成的書面語,而是在其形成過程中受到各種不同因素的影響,因而就其組成成分而言十分駁雜,既有以北京話為基礎的口語成分,又有歐化的書面語成分,既有傳統的和仿古的文言成分,又有各種方言成分。現代漢語書面語就是這樣一些不同語體的成分,甚至可以說是不同語言系統的成分糅合而成的。說是‘不同語體的成分’是從現代漢語書面語內部來考慮的。這些不同的成分分屬不同的語體,如口語語體、書面語語體、文言語體和方言語體?!保ê鲹P1993)朱德熙、胡明揚兩位先生的觀點時至今日仍有重要的指導價值,語法學界至今尚未構建起獨立的口語語法體系和書面語語法體系,任重道遠。

呂必松(2000)認為,“口語和書面語是一種語體概念,口頭語言和書面語言是一種語用概念”。李泉(2003b)主張基于語體來建立對外漢語教學語法體系,即對外漢語教學語法體系由共核語法、口語語法、書面語語法三個子系統組成。他的觀點和修辭學界的普遍認識是一致的,比如他認為:“一般來說,學習第二語言或外語不能不涉及目的語的文學作品,別的不說,它至少是一種重要的語體?!保ɡ钊?003a)孫德金(2011)也持相似的觀點,認為“單就語體說,大的分類有書面和口語,下位分類還有各個層次、各種類型”。孫德金(2010c)認為,限于條件,大致可把書面語體分成以下四類:政論語體、科學語體、公文語體、文藝語體。

陶紅?。?999)介紹了功能學者關于語體分類的幾個角度:傳媒與表達方式,有準備與無準備,莊重與非莊重。他將語體分為典型語體和非典型語體,這是基于語法差異進行的語體類型分類,與以往的修辭學視角的語體分類不同。陶紅印(1999)認為“口語和書面語的區別是一個必要步驟但還比較粗線條。區別‘媒體’和‘方式’的對立為我們進一步劃分語體提供了一對有用的概念工具,也可以幫助我們說明語體劃分時的典型性和非典型性問題。依靠任何單一的標準把語體(以及文體)作窮盡的分類都是不現實的,分類的方法和角度應該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分類的目的和語料的實際情況”。陶紅印的這一觀點在當下互動語言學的不少成果中能夠證明?;诱Z言學關注對話中的互動,發現了不少之前傳統語法研究未關注到的語法特點。

賀陽(2008a)認為,“區分口語和書面語的關鍵因素并不在于話語所憑借的物質條件不同,而是正式程度的差異。正式程度很高的口頭表達,如演講和報告,與書面語沒有多大的差別;正式程度很低的書面表達,如口語化的小說和劇本,又與口語十分接近。所以我們所說的‘口語’并不等于口頭表達,而是指正式程度較低的語體,這種語體的典型樣式是日常生活口語,特別是日常生活對話”。崔希亮(2020)也以正式、非正式來研究語體的差異。而馮勝利(2010)則認為“‘正式與非正式(書面體/口語體)’‘典雅與便俗(文雅體/白話體)’是構成語體的兩對基本范疇”。

漢語學界還有一些學者運用語料庫語言學的方法,借鑒英語語體研究的方法,在語體特征研究方面取得了一些成績。他們對于語體的認識與傳統的修辭學界有相同之處,但更為細化,比如劉艷春(2019a)自建語體語料庫,共含17個語體,1112個文本?!斑@17個語體最大程度地涵蓋了各類語體的書面文本和口語文本,即:小說、傳記、專門科技、通俗科技、法律法規、司法文書、報紙評論、報紙報道、電視對話、電視講座、電視報道、電視訪談、廣播故事、演講、辯論和戲劇?!保▌⑵G春2019a)她認為根據我國傳統語體分類,粗看其收集來的17類語體,似乎有的存在重復,如報紙報道和電視報道,實則不然,因為她采用的是Biber提出的多維度分析法,并且是根據Biber在該分析法中提出的情境框架(參與者、渠道、生成環境、場景、交際目的等)提取的語體,因此不存在語體重復。(劉艷春2019b)

我們認為Biber的語體研究在英語學界有重要的影響,漢語學界也開始有學者借鑒其方法進行研究,但總體來看有影響的成果不多。主要原因可能在于,漢語缺少大型口語語料庫,不少學者運用的廣播電視媒體的對話材料并不能完全代表口語,因此研究得出的一些結論有待商榷。另外,漢語畢竟和英語有很多差異,拷貝、模仿英語的語體特征在漢語語體研究中進行計量分析,遇到問題是難免的。我們缺少的是基于漢語事實的、運用樸素眼光看待漢語語體的研究成果。語體語法理論指導下的語體研究,重視漢語韻律特征,重視漢語的文言成分,是基于漢語特點提出的語體研究理論,如果能結合Biber的研究方法,相信未來會有體現漢語語體特點的重要研究成果問世。

陶紅?。?999)指出,“語體的分類需要更進一層,不能只停留在口語、書面語的兩分法上”;“隨著研究的深入和精細,所謂的口語和書面語其內部的區別也必須進一步明確化”;“研究的深入也要求我們對語體的區別和相關的語法研究方法論問題的認識程度有同步提高”;“語法研究必須以具體的語體為中心”;“語體的不可窮盡性不應該妨礙我們對主要語體(或者是研究者自己特別關注的語體)進行系統、細致而深入的研究”,因此“以語體為核心的語法描寫應該是我們今后語言研究的最基本的出發點”。這一觀點比較客觀,強調了語體的分類雖然不可窮盡,但是主要語體的邊界是相對清晰的。

就現有的語體分類來看,孫德金(2010c)認為“已有的語體分類的研究,恐怕沒有一種框架是無可挑剔的,總會有交叉的問題存在。這不奇怪,因為分類永遠都是個遺憾的藝術。由于對象本身是客觀的,同時又是多層面、多維度的,而分類活動本質上卻是主觀的,所以著眼點不同,分類的結果就不一樣”。他認為“理想的狀況是,完全按照語體和語法關系研究的目標,專門構建語體分類框架,建立專門的語料庫。比如目前報紙的語料就很難整體用于研究新聞體的語法表現,因為報紙僅僅是個媒體,上面所載的內容很雜,新聞只是其中一個部分,此外還有理論版、廣告版等等,而它們的語體類型就完全不同”(孫德金2010c)。這一觀點確實有道理,比如小說語料中,其實可以細分為對話和非對話,在語體上也是存在差異的。

2.1.3 本書的觀點

“漢語學界在語法研究中已經注意到語體因素的作用,但一般把語體因素看成是語境或語用的一種形式,沒有充分認識到語體在語法研究中的重要性,而語體語法研究則充分重視語體在語法研究中的作用?!保ㄖ燔?012)目前語體語法有廣義和狹義之分,狹義的僅指馮勝利所創立的理論,廣義上則指語體視角的語法研究。本研究所依據的語體語法理論在馮勝利的基礎上有所擴展,應該算廣義上的語體語法,不局限于語體使用的“對”與“錯”,也指語體使用的“優”與“劣”。比如我們關注慣用語傾向于用在口語非正式體,成語傾向于用在書面正式體中,但狹義的語體語法研究對類似傾向性的使用關注不多。我們贊同這一觀點:“語體的不同源于其各類語言項目在語篇中使用頻率的差異。詞匯、語法、修辭等層面的語言特征,在不同的語體中常會有不同的分布,這種分布的不同既包含‘有’與‘無’的區別,也包括在‘有’的基礎上頻率高低的差異。因此,要精確考察不同語體的語言特征分布差異,量化方法顯得十分必要?!保▌⑵G春、王小帆2018)而目前馮勝利所倡導的語體語法理論在研究方法上多用內省法,常常例舉和對比合語法與不合語法的語體單位,少用語料庫和量化統計的方法。

就語體分類而言,我們認為陶紅?。?999)、孫德金(2010c)的看法確實都有一定的道理,但就目前而言細分語體語料庫的建設存在一定的難度。我們贊同丁金國(2018)的觀點:“對語體的分類,首先要明確分類的目的,不同的目的有不同的分法,不能一概而論。實踐應用與學術研究有別,‘實踐應用’要求形態結構鮮明、特征顯著,便于快速識別;而‘學術研究’所追求的是精確、詳盡和深度認知,利于類間對比;‘語文教育’所要求的是與教育對象的經驗圖式相銜接,易于啟迪聯想、模仿創新?!?/p>

基于此,我們從對外漢語教學的實踐出發,將語體三分為非正式語體(典型口語語體)、中性語體、正式語體(典型書面語體),其中正式語體包含典雅語體,這是可行的穩妥的方案。這一觀點和學界前輩呂必松(2000)、李泉(2003b)、賀陽(2008a)、馮勝利(2010)、崔希亮(2020)是基本一致的。和馮勝利(2010)有所不同的是,我們把典雅語體作為正式語體中的一部分來看待,而不是獨立于正式語體。其實在馮勝利(2018)的論述中也有類似的看法,只不過他是把典雅與便俗作為對立而已。因為語體劃分得越細,對于語法研究來說可能越有利,但是對教學來說并不一定。一個外國留學生,如果能夠在掌握好中性語體的基礎上,再掌握好正式語體(包括典雅語體)、非正式語體,就已經很不容易了。目前高校針對留學生的語言課教學,基本上是分為漢語精讀和口語兩個系列,做好這兩個系列的語體研究和教學也不太容易。等未來條件成熟,可以再對語體進行細化教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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