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陽光落在梧桐樹上，碎金似的在枝葉間跳躍。

操場邊緣斑駁的光影隨風晃動，蟬鳴混著風鈴草的香氣，像是某種緩慢滲入空氣里的氣味信號。

林玲站在教學樓拐角，低頭翻著筆記本。

紙頁在她指間一頁頁滑過，動作輕得像怕驚擾什么。

她的手指細長，指甲修剪整齊，偶爾翻到某頁時，手腕內側淡青的血管會短暫浮現，仿佛皮膚下藏著一條隱秘的暗流。

一陣風吹起她裙擺的一角，又迅速落下，像是被人輕輕拽了回去。

沈南星就是在這時候出現的。

他從操場那頭走來，步伐不疾不徐，卻帶著一種不屬于這個年紀的冷感。

黑色T恤貼在他身上，袖口有幾道皺痕，像是被反復揉捏后攤開的痕跡。

頭發遮住半邊眉眼，眼神卻清亮得過分，像是有人拿砂紙打磨過的玻璃。

他停下了腳步。

目光落下來。

那一刻，空氣好像被壓扁了一層。

林玲沒抬頭，但她察覺到了某種異樣的存在——不是聲音，不是氣味，而是一種無形的壓力，像是有人正用視線一寸寸描摹她的輪廓。她翻頁的動作頓了一下，指尖微微收緊。

“你在看我？”

她終于開口，聲音不大，但清晰。

沈南星沒有否認，也沒有移開視線。他就那樣站著，像一棵根扎進地底的樹，紋絲不動。

林玲抬起頭，望向他。

兩人第一次對視。

她的眼神平靜，卻藏了點戒備，像是面對一只陌生的貓，不確定它會不會突然撲上來抓人。

“你認識我？”她問。

沈南星沉默了幾秒：“聽說過。”

“哦。”她點頭，語氣淡淡，“那你現在看到了，可以走了。”

合上筆記本，轉身離開，裙擺掃過腳踝，帶起一陣微風。

沈南星忽然向前一步，擋在她面前。

“你叫林玲。”他說。

她停下腳步，眉頭微蹙：“你到底想干嘛？”

“沒什么。”他答得輕，“只是覺得你挺特別。”

林玲看著他，眼神復雜了一瞬，隨即恢復平靜：“我不喜歡被盯著。”

“我知道。”他嘴角微揚，“但我還是想看你。”

語氣平穩，不羞不躁，像在陳述一個事實。

她抿了抿唇，沒再說話，繞過他，獨自離開。

沈南星站在原地，看著她背影消失在走廊盡頭，眼神沉了下來。

蟬鳴依舊，風也還在吹，但剛才那個瞬間，似乎有什么東西悄然變了。

回到教室時，陽光已經偏斜了些，照進來的光線不再刺眼，而是多了點暖意。

林玲坐在靠窗的位置，把筆記本放回書包，抽出一支筆，準備寫作業。

可她一個字都寫不下。

腦海中浮現出剛才的畫面——那個叫沈南星的男生，站在操場中央，目光專注地看著她，仿佛她是他的世界里唯一存在的坐標。

她從未見過這樣的人。

不是因為外貌，也不是因為他說了什么，而是那種毫無保留的注視，讓她感到不安，卻又無法忽視。

她搖了搖頭，試圖把這個念頭甩出去。

“林玲。”同桌的聲音把她拉回現實，“剛才那個人是誰啊？我看你跟他說話了。”

“不認識。”她說。

“可是他好像認識你誒。”同桌眨眨眼，“而且你們倆站在一起，畫面還挺好看的。”

她沒接話。

她不知道該怎么解釋那種感覺——像是自己被困在一個透明的玻璃罩子里，外面的人看得見她，她也能看見外面，但卻始終隔著一層看不見的距離。

她不想靠近。

可那個人偏偏要闖進來。

第二天早上，林玲剛走進校門，就聽見有人喊她名字。

“林玲！”

她回頭，看見沈南星從不遠處走來，手里拎著一瓶水，另一只手插在褲兜里，步履輕快。

“你怎么知道我在這兒？”她問。

“猜的。”他說，“正好路過。”

“剛好？”她挑眉。

“嗯。”他點頭，遞過手中的水，“喝點吧。”

她愣了一下，接過瓶子，卻沒有擰開。

“為什么給我？”她問。

“因為你看起來需要。”他說。

林玲低頭看著水瓶，標簽上的水滴圖案在陽光下閃著光，像是某種隱秘的信號。

她抬頭看他：“我們根本不熟。”

“那就從今天開始熟。”他笑了一下，“我可以每天送你一瓶。”

她沉默了幾秒，把水瓶還給他：“我不需要。”

沈南星沒接，反而后退一步：“那你拒絕的理由是什么？”

“理由？”她皺眉，“我不接受陌生人送的東西。”

“我不是陌生人。”他說，“我是沈南星。”

她看著他，忽然覺得這個人有點難纏。

“沈南星。”她語氣認真，“我不喜歡你。”

“我知道。”他依舊笑著，“但我喜歡你。”

這話出口的那一刻，周圍仿佛安靜了一瞬。

蟬鳴、風聲、人群的腳步聲，全都模糊了。

林玲怔住了。

她沒想到他會這么說。

而且說得這么自然，仿佛這不是表白，而是一個再平常不過的事實。

她咬了咬嘴唇，低聲說：“你別這樣。”

“哪樣？”他問。

“你知道我說的是什么。”

“我不知道。”他說，“我喜歡你，有什么不對嗎？”

她一時語塞。

她從未遇到過這樣的情況——一個男生，明明她對他沒有任何好感，甚至還有些反感，卻理直氣壯地說喜歡她。

而且，他不給她任何逃避的空間。

她想轉身離開，卻被他輕輕拉住手腕。

“別怕。”他說，“我只是想靠近你。”

她猛地抽回手，后退一步：“我不怕你。”

“那你是怕什么呢？”他問。

她搖頭：“我不知道。”

這一刻，她是真的不知道。

她只是感覺到胸口有種奇怪的情緒在翻騰，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了，喘不過氣來。

沈南星看著她，眼神溫柔：“你會知道的。”

放學后，林玲一個人走在回家的路上。

天邊晚霞染紅了整片天空，云層像被火點燃，燃燒出一片絢爛的顏色。

她想著今天發生的事，越想越覺得混亂。

她不喜歡沈南星。

可為什么每次見到他，心跳都會變得異常？

她不想和他有交集。

可為什么腦海里總是浮現他的臉？

她不明白。

直到走到小區門口，看到沈南星站在路燈下，手里拿著一本書，正在等她。

“你怎么在這兒？”她問。

“我順路。”他說。

“你家不住這兒。”

“所以我特意過來的。”他笑了笑，“我想送你回家。”

林玲看著他，心里涌起一股煩躁：“你到底想干嘛？”

“陪你。”他說，“只要你愿意。”

她沉默了很久，最后嘆了口氣：“我不想談戀愛。”

“我沒說要你戀愛。”他說，“我只是想讓你知道，有人愿意一直陪著你。”

她沒說話。

低下頭，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你為什么要對我這么好？”

“因為我喜歡你。”他說，“而且，我覺得你其實也不討厭我。”

她沒否認。

因為她發現，自己確實……沒那么討厭他了。

夜色漸濃，星光灑滿街道。

沈南星送她到家門口，轉身離開前，忽然停下腳步。

“林玲。”他回頭，“你喜歡什么樣的人？”

她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如果有一天，我不是現在的我了，你還會記得我嗎？”他問。

林玲皺眉：“你在說什么？”

“沒什么。”他笑了笑，“我只是隨便問問。”

說完，他轉身離開，身影漸漸融入夜色。

林玲站在原地，望著他離去的方向，心中升起一種奇怪的感覺。

她總覺得，沈南星的話里藏著什么。

可她一時之間，又說不上來究竟是什么。

回到家，打開燈，房間里一片溫暖。

她坐到書桌前，拿出日記本，翻開一頁，拿起筆，猶豫片刻，寫下一句話：

“他好像知道些什么，但我還不明白。”

窗外的風輕輕吹過，窗簾微微飄動，像是誰的手輕輕拂過她的肩頭。

她回頭看了一眼窗外，沒人。

可她分明聽到一個聲音，在耳邊低語：

“林玲，你還記得我嗎？”

她猛地站起來，沖到窗邊。

外面空無一人。

只有夜風呼嘯而過，帶著一絲不屬于這個季節的涼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