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八號這一天，余航支隊信息科的副科長余慧，帶著總部武警科技裝備研究所的倆工程師，過來換槍柜密碼鎖。

按照道理，張再榮肯定要找羅毅過去旁觀幫忙的，可是他沒有。

等到喊羅毅的時候，已經是給全中隊士兵錄入指紋了。

等于怎么換的，他全程沒有看。

以前的槍柜是傳統密碼鎖，文書軍械員拿一把鑰匙，值班干部拿另一把。

二人合力插入鎖芯，輸入密碼一轉，把鎖子轉開，才能取槍。

現在不一樣了。

軍械室里所有的槍支或者警用器械全部在個人槍柜里放著。

實行了一人對一碼。

你的槍就是你的，你的警棍盾牌之類的全都由你自己保管保養。

槍柜上裝有指紋鎖，原則上保證了你自己管你自己的東西，落實了軍械責任制。

關鍵是，設備是死的，人是活的。

作為文書軍械員，肯定有不必使用指紋就能進入槍柜的辦法，比如管理員密碼之類的。

羅毅當時就有個心里印象，他覺得這中間肯定有貓膩什么的，不然為什么不讓他去看呢？

但是，現在中隊給他們這幫新同志也安排了哨位，有時候晚上要站2-4，4-6這種最難捱的時間段，羅毅得到休息時間就恨不得睡覺，哪有時間去管張再榮搞什么小九九。

他的原則就是，只要不欺負到他頭上，一切可以相安無事。

新槍柜使用了一陣子之后，并沒有什么不妥。

取用軍械合理方便，很受基層官兵的歡迎。

3月25號，由于一陣十年難遇的寒潮即將來襲，各班又把以前換下來的冬常服和絨衣換了回來，夜間果然變冷。

3月26號，張再榮突然跟羅毅說，他要去支隊報賬，讓羅毅配合支隊信息科把槍柜指紋鎖系統升級一下。

羅毅本想著這也不算什么事兒，就去了。

升級方法是將余慧那天留下來的工程師筆記本電腦跟槍柜指紋鎖的控制終端連接。

讓工程師筆記本電腦里更新的固件對控制終端進行刷寫升級，很常規的操作。

這控制終端安在軍械室門外墻壁上，刷寫時羅毅端著筆記本和控制盒保持連接。

由于支隊信息科的余慧科長全權指揮，他其實只負責一個點擊刷寫的工作。

可是到了羅毅這，羅毅明顯看見刷寫的時候提示了一句【已檢測到刷寫過……】之類的錯誤提示。

這種軍用設備都是這個樣子的。

刷寫過之后，固件就會被清消ID，不能再反復對一個固件刷寫。

果不其然，刷寫沒成功。

羅毅都不帶讓余慧提醒的，趕緊抽身去軍械室看自己槍柜。

果然，槍柜指紋鎖失效了，怎么按，都顯示認證過期。

余慧在電話里大發雷霆，質問羅毅怎么會這樣！

羅毅說張班長讓我上來升級固件的，我這是第一次點刷寫。

余慧這才聽出是羅毅的聲音，那態度立馬就變了，變得很客氣。

還說，那天過來的倆科研所的工程師，本來想見見你的，不過你們中隊軍械員說你剛下哨，需要休息，就沒喊你，那倆工程師還挺遺憾的。

羅毅說余科，您客氣了，來了，我隨時歡迎。

余慧看他很懂禮貌，就說，那不知道咋回事，我再給發一個固件，你重新下載刷寫。

數分鐘后，羅毅獲得了新的指紋鎖固件，成功刷寫覆蓋。

以為這總行了吧。

結果羅毅去槍柜那一看，還是鎖死的狀態。

這次余慧也不顧是不是羅毅了，劈頭蓋臉一陣批評。

她沒敢說是羅毅誤操作，只說富安江中隊文書軍械員操作不當之類的。

正好這個時候要訓練了，大家過來排隊取槍。

程青松了解事情原委之后，打電話給陳紅慶，得到的回答是，剛才他去支隊之前點過一次刷寫，但是急著去支隊報賬沒等它刷寫完走了，電腦可能鎖屏了，刷寫沒成功。

他這一點確實是沒搞清楚，有錯在先。

余慧卻說，刷寫沒成功沒事，可以用新固件覆蓋，像富安江中隊這種情況可不是固件刷錯了的問題，是指紋鎖的控制終端出問題了，他要派人過去核實情況。

余慧說完正要掛電話，羅毅突然插了一句，“余科長，我們支隊要求的刷新固件時間是今天嗎？”

“對啊，今天上午八點以后，溫度起來之后，不是在傳真里說過了嗎？”

“好，我知道了，您派人來吧，我這邊先看一看，給您添麻煩了，不好意思啊，余科長。”

對方口吻稍顯溫和，還跟羅毅解釋了一下。

余慧之所以大動干戈，是因為指紋鎖損壞，有可能要讓武警科技裝備所的工程師過來換，人家都已經訂下午的票回北鯨了。

再者，這肯定會影響訓練的，里面裝的是槍，萬一遇見緊急情況了，只能破鎖，那鎖又挺結實。

羅毅表示理解，并誠懇代替軍械員這個崗位承認了錯誤，再三表達了歉意，余慧掛斷了電話。

看羅毅臉色如常，程青松并沒有露出過分氣惱的表情，而是問羅毅剛才最后那個問題什么意思？

戰友們得知是羅毅第一次上來獨自作業就出了問題，紛紛朝他露出同情臉。

畢竟，此時出的這件事，正好對應了一個月前，孫丹南給先鋒職高升級服務器的事兒。

放一般人肯定嘀嘀咕咕的，但是他們這批新兵，訓練上雖然略慫，但是人精真不少。

大家都不是傻子，心里再清楚不過。

這肯定是張再榮欺負羅毅不太熟悉文書軍械員的工作，給他下套了。

但是，他們不知道一個升級系統怎么就把指紋鎖給升級壞了呢？

羅毅打開文書軍械員的辦公電腦，進入內網的收件箱里搜索信息科。

果然找到了關于3月26日，升級基層中隊指紋鎖控制終端系統的傳真郵件。

羅毅指著里面的一行字對程青松和全體戰友道：“這里明確寫出了必須在溫度高于0℃的時候進行固件刷寫，所以，剛才余科長才說，支隊通知的就是上午8點以后。”

說完，他搖了搖頭，“這一條，我不知道張再榮班長是不是漏看了，但是我想，他是在低于0℃的室溫下對控制終端進行了升級。”

程青松納悶了，“張再榮說他去支隊報賬之前點過一次刷寫，也不至于低于零下啊。”

外面太陽暖洋洋的，怎么著都不是低于零度的樣子。

“那很簡單。”羅毅嘴角浮現出一絲微笑，“張再榮班長不是剛才刷的，很有可能，是昨晚。”

程青松頓時為之一震。

其他戰友也紛紛愣在當場。

孫丹南現在跟羅毅關系最好，他計較更多的是羅毅別吃了這個栽贓，被處分啥的。

他想了解一些情況，看自己有沒有能力幫到羅毅，孫丹南于是問道。

“那羅毅，這個控制終端想要升級，怎么對溫度還有要求？”

羅毅看向走廊里，軍械室外面墻壁上安的控制終端盒子，正好也想借這個機會給戰友們科普一下，“我們的FPGA終端，哦也就是這個盒子。”

羅毅走到外面去，手摸著那個控制終端盒子。

“里面有個部件叫晶振，是用來加速指紋儀識別和準確地采集指紋圖像，減少識別錯誤率的，是一個石英材質的雙頭端子。

“這東西，民用版本的話比較畏寒，低于-10℃就會讓它的時鐘讀數偏移，造成無法識別指紋。”

程青松聽到這，起了疑，“那既然低于-10℃就不能工作了，以后碰見夜間寒冷天氣，取槍不就麻煩了？”

“程隊，剛才那個傳真上寫得很清楚。”羅毅手指文書軍械員室，“我們現在的FPGA里使用的是軍用耐低溫晶振，在石英材質上加了一層熱敏電阻，讓它可以在-55℃到-125℃之間保持正常工作。

為了加深戰友們的印象，他拍了拍那個鐵皮盒子。

“但是，我們這款指紋鎖控制終端是跟一個民用指紋鎖廠商合作的，用的是民用溫度補償函數，只能保證指紋鎖在-10℃到70℃之間工作。

“正常情況下，3月份以后，我們晚上也不會出現低于-10℃的天，我估計是總隊想著天暖和了可以慢慢試驗新函數。

“傳真里沒寫，這是我猜測的。

“但是寒潮突然來臨，總隊信息化作戰方隊緊急推出了新的溫度補償算法，嵌入新固件下發，新算法基于卡爾曼濾波和非線性溫度建模，可在-55℃到-125℃范圍內精確補償晶振漂移，要求我們于今天升級。

“那么這就說明了一個問題了，余科長為什么要求必須在今早8點以后溫度上升時升級呢？”

羅毅為各位戰友解釋：“假如在寒冷的夜間對支持-10℃的溫度補償函數進行支持-55℃的溫度補償函數升級，將會造成什么？低溫測試，知道吧？也就是說實際上我們沒有零下55°的天，但是算法讓晶振認為現在處于零下55°的天氣，它會干嘛？”

隊列里的唐宇飛突然歪著頭道：“調整你說的那個晶振的位置，之類的？”

“對。”羅毅非常高興，“由-10℃降溫到-55℃，它會在原地產生振動，保持活性，以適應低溫環境，隨時可以工作。”

唐宇飛大聲說：“這就跟我們老家做皮鞋的機器一樣，太冷的天移動車床的操作臺就有可能在下面滑軌結冰，因為有潤滑液之類的。”

“對，這個晶振的針腳處就有潤滑液，低溫測試之后，它感應到現在室溫只有零下幾度，它就會恢復到低頻振動的狀態，但是這個時候……”

唐宇飛喊道：“已經凍住了！它落腳的地方已經結冰了吧，這樣肯定會壞掉的！”

羅毅聳了聳肩，“最好的結果是晶振引腳被凍住了，最差是折斷了。”

這一下，所有人都聽明白怎么回事了。

室溫零下給控制終端升級，導致晶振進行低溫測試，震動后潤滑液結冰，導致晶振凍死，指紋儀損壞。

程青松臉色有些陰沉，“羅毅，是不是說，八點以后天就暖和了，做低溫測試也不會導致晶振凍結對吧？”

“對。”羅毅點了點頭。

程青松握緊拳頭狠狠地砸了桌子一下。

“這個張再榮！竟然敢無視信息科的要求？！擅自升級固件！回來我一定不會放過他！”

羅毅道：“張班長也可能是想著什么時候升級都沒啥區別，并不清楚氣溫高低跟升級系統什么關系。”

“你還在替他說話？”程青松怒視羅毅。

羅毅心想，隊長貌似很想讓這個張再榮倒霉啊……

那他得改變說話方式和接下來的行為模式了。

“不過眼下還是需要檢查一下晶振是不是真的凍死了。”

“對！你快去看！”程青松沒好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