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友們躍出營房的身影，指引著羅毅，來到了一片空曠的訓練場上。

此時，天黑如墨，月光被一層云霧遮擋，能見度很低。

羅毅看到呂鴻站到了一個方隊的第五排，他也跟著融入。

瞧瞧左右兩邊新兵連戰友的臉，記憶也猶如長時間潛水的人突然之間浮出水面。

一張張曾經無比熟悉的臉，穿越20年的記憶維度，被羅毅由模糊到清晰依次記起。

羅毅右邊一個小矮子，頭型剃得像顆小土豆，發現羅毅盯著他看，表情懨懨地低下頭。

“嘿，唐宇飛，好啊。”

羅毅笑著打招呼。

這位后來跟他成為兩年老連隊戰友的小土豆，抬起一張苦大仇深的臉。

“你傻啊，喊我干什么？”

“沒事，別緊張?！?

小土豆翻了個白眼，“羅毅，你自己緊急集合都最后一個下來，讓我別緊張，你腦子出問題了吧？”

“呵呵，沒出問題，就是這么長時間沒見你這家伙，快忘了你這小土豆腦袋了?！?

“你腦子壞了？胡說啥呢?！碧朴铒w用一種非常厭惡的聲音嘟囔。

他這厭惡并非沖著羅毅，而是他目前來講，厭惡新兵連里的一切，尤以班長最甚。

而且羅毅沒有記憶出錯的話，唐宇飛這家伙會在接下來即將下連的幾天時間內，包括初下連的一個月時間內，連續發生兩次開小差。

雖然都被逮回來了，他卻背上了兩次記大過處分。

總之，毋須多言，無論如何，20年后，重新跟這些可親可愛的戰友對上話，對羅毅而言是種巨大的享受。

羅毅不再與小土豆交流，視線掃向隊列外圍。

四周至少還有五個方隊，如同一塊海綿，吸收著他們身后營房中跑躥而出的狼狽身影。

待六個方隊人影齊聚，方隊中不斷傳來金屬物體碰撞地面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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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啪！

一陣陣清脆的開關聲之后，營房樓檐處懸掛的射燈，逐次點亮，頓時將營區照得宛如白晝。

但是，這絲毫不能緩解緊張的氣氛。

頭上黯淡稀薄的月光，遠處影影綽綽的山巒，眼前空曠無際的訓練場、橡膠跑道，那些無人使用的單雙杠、戰術高墻，均蒙了一層露水，看起來濕滑冰冷，更添氣氛肅殺。

羅毅此時站在呂鴻身旁，發現班長田凱正站在左邊隊列首個，往前傾身，瞪視他們這一排人馬。

“康宇飛！把手給我放下！站好！”

“羅毅！你的鞋呢？！”

聽見班長吆喝，羅毅才知道自己跑得急，忘了換鞋了，現在腳上一雙拖鞋怪不得感覺涼涼的。

“嘿嘿！”

“嘿嘿個屁！”

田凱抬起手掌，做了個橫切手掌抹脖子的動作。

左側呂鴻趕忙拍了羅毅背包一下，羅毅這才反應過來，自己的背包上早就按照肌肉記憶插上了一雙備用作訓鞋。

手記住了，腦子反而沒記住。

“笨死你了，趕緊穿上?！?

一旁小土豆已經把羅毅背包上的鞋拔了下來，遞給他了。

“夠哥們兒?！?

“別說話了，班長在看我們呢！”唐宇飛苦兮兮地說。

羅毅記得，唐宇飛這家伙，是胡建地區一位船王的兒子，家境非常豪綽，下連之后他老爸每次都派車隊過來給他送零食。

這個時候，唐宇飛還是一個迷戀網絡游戲，每天在部隊嘟囔《傳奇》他怎么怎么樣，一心想要回家的苦逼少年。

不過，眼下這個情況，羅毅顧不上多研究唐宇飛了，他還得考慮正事。

羅毅剛把鞋子換上，就聽見隊列前方傳來一聲如雷大吼。

“立正！”

口令聲洪亮迅疾。

羅毅驀然發現戰友們都挺直了腰板，自己也趕忙按照肌肉記憶挺起胸膛。

“稍息！”

羅毅又抄襲前方戰友動作，左腳尖斜上，畫出四十五度角。

透過戰友們的肩膀矩陣，羅毅認清那是什么人在喊口令。

一位身穿冬季呢子常服的魁梧軍人，肩扛兩杠三星，正以虎豹般的巍峨熊軀，圓睜著虎目，看向眼前六個方陣。

這人正是羅毅新兵連的上校大隊長陸友明。

這位可是個訓練狂人，400米障礙只需要2分30秒，攀爬七層防火樓他只需要7秒，是他那個年代實打實靠軍事訓練提干的變態。

他這兩聲口令，中氣足到在訓練場回蕩了十幾秒才漸漸消失，著實夸張。

看著隊列紋絲不動，陸友明才滿意地點了點頭。

一位一杠二星的尉官，小跑過去將文件遞到陸友明手上。

“現在宣布命令?！?

陸友明語氣非常平淡。

一瞬間，所有人都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羅毅聽到旁邊的呂鴻嘟囔了一句，“以前沒聽說過啊……”

唐宇飛的表情更加發苦，一副要哭出來的模樣，“該不會是出去拉練吧？”

一時間，隊列中有些小小的雜訊。

但是這些雜音都在各班班長一聲低吼之后，紛紛歸于平靜。

“茲令江浙武警總隊1XXX號作戰命令及指示，日前于江浙滬三省流竄作案殺傷多人的嫌疑人趙強，男，32歲，經公安偵查獲悉，此人在2月17日下午乘車行經滬寧高速時遇警方設卡盤查，他遂威脅汽車司機翻越護欄逃脫，我部奉命對此人展開圍殲作戰，力求活捉，以上，

“全部都有——”

“立正！”

咵咵！

陸友明似乎很滿意戰士們的反應，他把文件夾合起來，手背扇打著裝訂殼，“同志們！”

響亮的聲音在訓練場上回蕩。

“我知道你們非常奇怪?！标懹衙靼欀碱^大吼，“為什么這樣一份作戰命令，會宣讀到我們新訓總隊來！”

“那是因為——”大隊長倏然將手臂抬起，指向遠處模糊不清的山影，羅毅頓時理解了這份命令的道理何在。

他們離那座山最近。

“清楚了嗎？”

“清楚！”

不需要多說，訓練場傳來虎嘯般的震天大吼。

“很好?！?

大隊長臉上的隆隆虎威變得柔軟了一些，“同志們，我非常清楚你們才剛剛完成由地方普通青年到人民武警的初步轉變，有的人甚至連緊急集合背包都打不好，有的人還會因為訓練苦哭鼻子——”

隊列中有人小聲發笑，隨即，瞬間收斂。

“但是，從你們穿上這身警服的那刻起，你們就應該清楚自己的責任與榮耀，你們是江浙武警，是江浙人民是杭城人民的保護神，是養兵千日用兵千日的人民的利劍?！?

“命令所說的趙強，他的罪行不僅犯在江浙滬，他的罪行甚至可以追溯到5年以前，這些年當中他一時不停地在全國犯下累累血案，公然冒犯我警方我武警的執法權威，社會危害極大，負面影響極壞！

“此次是他作案多年以來第一次露出馬腳，被我公安同志逼入響天嶺山脈一帶?！?

“響天嶺山脈擁有65平方公里的大幅面積，響天嶺水庫就位于其中，趙強所能躲避的地方實在太多，上級要求我們配合8XXX機動部隊與余航支隊縣市大隊抽出的300名戰友一起，展開人海戰術，逐層推進削減此人的活動范圍達到活捉之目的。

“你們，明白了嗎？”

“明白！”

六個方陣整齊吶喊。

“好，要的就是這股氣勢……”

“報告！”

有人突然打報告，正打算讓信令兵接過指揮權，指揮部隊登車的陸友明，往那個方向看去。

“誰在打報告？”

羅毅所在方陣左上角，一位一杠二星，標槍般的英俊中尉，抬起瘦削冷清的下巴，往后面看了看，抬手一個敬禮。

“報告大隊長！是我們一中隊一排5班的新同志，羅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