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伍六派去潁州城送信的一個山賊回來了。同時帶回來的,還有程家的回應,他們答應出錢贖人了。
馬伍六一聽銀子要送到了,大喜過望,他當即就派人通知山寨里的各位頭領,立即來正堂議事。
“猴精,你親耳聽的程家答應了?”
趙老九不敢相信事情竟然如此順利,從綁人到今天不過十日,五百兩就到手了?
“不敢瞞九爺,咱不僅親耳聽的程家家主答應,還親眼看著他備好五百兩紋銀,交予下屬。”
能被馬伍六安排去送信的,都是山寨中足夠機靈的山賊。這位大名侯重七,在山寨中人稱“猴精。”
侯重七的話讓正堂中的山賊都開懷大笑,這錢,跑不了了。
一個山賊頭領問道:
“他們還有幾日到?”
“咱們和他們是一起出的潁州城,行過壽春時,吳爺讓咱先一步回來報信,算算日子,他們應當明日就到了。”
吳爺大名吳九四,同樣是山寨中的頭領,為人圓滑,頗有口才,是馬伍六派去送信隊伍的頭領。
“他們來了幾人?可有攜帶刀兵?”
一個謹慎的山賊頭領問道,他怕贖人過程中和程家隊伍起沖突。
“這……”侯重七頓了一下,才說道:
“程家隊伍共二十多人,個個佩刀。領隊的,是程家家主的侄子,一個蒙人。”
二十人不算多,但也不算少,看樣子程家也怕他們山賊出爾反爾,拿錢不放人。
至于那個蒙人,眾山寨頭領都沒過多在意,那匾額下還掛著幾顆已經風干的蒙人頭顱吶。
眾人又商量了一番,確定了一下明日交接的細節,商量完后,大堂中陷入了一陣詭異的沉默。
因為能拍板的那個人到現在都還沒開過口。
這時,還是趙老九先坐不住了。
“大哥,你這是啥意思?讓兄弟們來大堂議事,你咋自個兒裝起啞巴了?”
馬伍六見眾山賊頭領齊齊望來,咳了一聲,終于是開口道:
“咱見眾兄弟聊的起勁,就沒插話。不過諸位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眾人當然都知道馬伍六說的是什么,但是他們都沒接話。
堂中又陷入了一陣沉默。
見眾人不答,馬伍六臉色逐漸變得陰沉,他干脆自問自答。
“詔安!你們怎么回事,盡談贖人,怎么把這事忘了?”
馬伍六平日里積威深重,他這一怒,眾山賊頭領竟然沒一個敢抬起頭來。
見他們個個裝聾作啞,馬伍六干脆一指趙老九。
“老九,你來說,為什么前幾日還說的好好的,今日怎的又是這般態度?”
趙老九一看馬伍六點了他的命,心中叫苦,但是又不敢不答,他抱拳道:
“不敢瞞大哥,前幾日,咱下山打野味時,碰到了劉禿子。”
聽到“劉禿子”三個字,馬伍六驟然一驚,竟是直接站起。
“你把咱要受詔安的事告訴他了?”
這劉禿子在淮西一帶是個響當當的名人,奇人。他自稱平生只做三件事:念經,傳教,幫人造反。
劉禿子信白蓮教,念經傳教都是他分內之事,這幫人造反,就是他的個人愛好了。
這種人,必然是不想看到馬伍六被詔安的。
劉禿子家里有錢,平日里淮西四處但凡有哪個山寨有困難,劉禿子都會慷慨解囊。他在整個淮西綠林道里,都頗有名望。
就連馬伍六早年剛上山時,都受過他的恩惠。
那堂上“替天行道”的四字匾額,背面其實還有四字——彌勒降世。這就是馬伍六幾年前剛剛聚義時,劉禿子送來的。
但是馬伍六向來對這神神叨叨的事不太感冒,他還是更喜歡說書先生嘴里的江湖義氣,于是后來山寨剛有起色時,就把這匾額上的字給改了。
就因為這事,馬伍六和劉禿子也是漸行漸遠。
這堂中眾人,大多是一早就跟著馬伍六的老兄弟,自然是認識劉禿子的。
趙老九一聽馬伍六這話,哪還不知道要遭,干脆直接跪了下來。
“大哥,咱真沒和他說起這事啊,咱就是隨口和他嘮了兩句。但這劉禿子多精您又不是不知道,咱沒想到他竟然自己猜了出來。”
馬伍六眼睛一瞪,厲聲喝道:
“所以他就私下里聯系了你們,讓你們一起造老子的反?”
劉禿子有錢,這些年馬伍六雖然沒怎么搭理過他,但是私下里他的這幫弟兄們可就不一定了。
要不是知道劉禿子看不上自己這區區二百來人的山寨,馬伍六早就開始大清洗了。
但是他沒想到,劉禿子竟然能悄無聲息的聯系上自己這么多弟兄,自己果然是玩不過這幫讀過書的。
這下,堂中驟然矮了一截,山賊們都跪了。
跪雖然是跪了,但是眾人說話倒是硬氣了不少。
“大哥,哥幾個打小就跟你混,沒有你,咱早就不知道在這亂世里死幾次了,怎么敢造你反?”
馬伍六氣笑了,你們這都逼宮了,還不算造反?他問道:
“是不是還有個‘但是’,在等咱吶?”
眾頭領卻是沒管馬伍六的嗤笑,繼續說道:
“但是,大哥啊,咱覺得你這次的行為,太不妥當了。”
“怎么個不妥當?”
馬伍六倒是想看看,這劉禿子能教這些人說出個什么花來?
趙老九往前挪了兩步,大聲說道:
“大哥,自古受詔安,哪有賊先提的啊?咱這樣太過殷勤,賣不出個好價錢的。”
他剛說完,立即就有其他人補充道:
“大哥,老九說的對啊,唐朝的史思明,宋朝的儂智高,楊幺,就連大哥您最崇拜的呼保義宋江,那也是朝廷主動拉攏的。”
這話說的馬伍六心中一動。
馬伍六又不讀史,史思明,儂智高這些人他哪里聽說過,但是宋江可是說書先生嘴里的常客。
見馬伍六竟然沒反駁,眾人知道這話有效,趕忙乘勝追擊。
“大哥,咱山寨立足不過三年,就已經聚攏起了兩百多號弟兄。以您的本事,咱為何不再等兩年,拉起更多人馬,到時候就是真受了詔安,咱也更有本錢不是?”
又有人說道:
“咱知道您還心疼玉兒,但是他今年不才七歲,剛啟蒙嗎?他就是以后真要做那讀書老爺,也不差這兩年的事啊。”
眾人又是一陣勸說,直到所有人都說的沒得說了,堂中才又沉寂了下來。
“這話,都是劉禿子教你們的?”
這幫兄弟和他一樣,都是大字不識三兩個的主,最機靈的吳九四又被他派出去了,這話定然是劉禿子教的。
“大哥,您別管話是誰說的,但是他有道理啊。”
說實話,馬伍六也覺得這話有道理,但是他怎么想怎么不得勁。
自己這又是被劉禿子拿捏了?這幫讀書的心眼子咋這么多啊?
知道馬伍六好面子,趙老九說道:
“大哥,弟兄們話都說完了,這最后該怎么辦,弟兄們都聽你的。”
趙老九話都說到這份上了,自己的面子終究沒有山寨里這些里子重要,馬伍六只能嘆氣。
“哎,既然如此,詔安這事就暫且不提,但是咱還是不能怠慢了小程先生,叫黃六牛先去通知他,明天贖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