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有終的運氣還不錯，在距離李家村不遠(yuǎn)的地方遇到了行商，人家愿意帶她一程。原本計劃走幾天的路程很快就到了，進鎮(zhèn)后，她悄悄往貨物下面壓了些銀子就離開了。

這個鎮(zhèn)子要比趙家村繁華的多，商品的種類也很多。琳瑯滿目的商品讓她花了眼，之后，她隨便找了處攤子，準(zhǔn)備坐下喝點東西。剛把包裹放下，觀察周圍的環(huán)境，再回頭的時候。包裹外側(cè)用紙包著的餅就讓人拿走了，鐘有終先是一愣，隨后站起了身。不遠(yuǎn)處一個行色匆匆的人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個人走的很急，懷里像有什么貴重物品一樣。微微弓著身子，時不時回頭望。正好跟她對視了，走的更快了?？磥硎撬米吡藮|西。

“店家，我的不要了?！?

鐘有終留下一句話，拿起包裹追了上去。不急不徐的跟在那個人身后，始終保持著一定的距離。

“你不要追了！不就是拿了你的一個餅子嗎？！”

一個小乞丐靈活在人群里穿梭，在他的身后始終跟著一個灰藍(lán)色衣服的少女。兩人中間隔著一段不近不遠(yuǎn)的距離。

在拐進一個小巷子后，小乞丐警惕的轉(zhuǎn)頭看了看，沒有看見那個灰藍(lán)色的影子長吁了一口氣。步履匆匆的走進巷子，一刻也不敢停，等到了一個破廟前，才如釋重負(fù)的掏出藏在懷里的餅。

在吃餅之前，小乞丐又警惕的看了看周圍，確定沒有人后才坐在墻根處大口大口的吃了起來。吃的太快還噎了一下，拿起旁邊的破碗喝了一小口里面積蓄的雨水。

碗里的雨水還有一點，但他不敢喝完，萬一下次還有這種好吃的呢。好吃的要配干凈的雨水喝。巴掌大的餅很快就被消滅了，但他還是餓。肚子咕嚕嚕的發(fā)出抗議。

一個金黃色的餅出現(xiàn)在他面前，還冒著熱氣。抬眼望過去，是那個灰藍(lán)色的人。

“你怎么跟過來了？！我不是把你甩掉了嗎？！你要干什么？！”

小乞丐警惕的站了起來，不動聲色的將裝了雨水的破碗藏了藏。面前的人沒有說話，只是將包裝好的餅放到他面前，隨后便走進了破廟。

“喂？你怎么不說話？你是啞巴嗎？”

小乞丐見那人不說話，急忙撿起地上的餅。餅還是熱的，拿在手里暖呼呼的。將餅藏進懷里后，小乞丐也跟了進去。

“你就住在這里？”

灰藍(lán)色的人對著廟里的佛像雙手合十拜了拜，轉(zhuǎn)頭看著跟進來的小乞丐。

“一個破佛有什么好拜的?！?

小乞丐對著破舊佛像翻了個白眼，而后仔仔細(xì)細(xì)的打量的灰藍(lán)色的人。是個姑娘，模樣很是端正，下巴偏左處有一顆淡淡的痣。皮膚偏黃，體型不胖不瘦。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你跑的很快，拿我的干糧的時候我甚至沒有反應(yīng)過來?！?

“所以？先說好啊，那塊餅子我已經(jīng)吃完了。要殺要剮隨便?！?

“教我?！?

“什么？”

“我想學(xué)，你跑的很快，動手的時候動作迅速又輕巧?！被宜{(lán)色看著小乞丐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說。

“??？”

“拜師禮?！?

灰藍(lán)色從身后的包里拿出了許多吃的，放到小乞丐的面前。有芝麻餅，紅豆糕，還有一些其他吃食。

看著這些吃食，小乞丐不由的咽了咽口水，眼睛都直了，肚子不爭氣的叫了一聲。

“只要你愿意教，這些都是你的。”

灰藍(lán)色的聲音很平靜，反觀小乞丐，倒是有些慌亂。

“真的？”

“嗯。”

小乞丐猶豫了半晌，還是狠心別過頭拒絕。準(zhǔn)備轉(zhuǎn)身離開的時候，藏在懷里的餅順著破洞的衣服掉出來，肚子也咕嚕的叫起來。他迅速彎下腰撿起餅，尷尬的看了看灰藍(lán)色。

“好吧，我答應(yīng)你。”

說罷，小乞丐便撲到那些吃食旁不顧形象的大塊朵頤起來。

“師父?！?

冷不丁的聲音響起，嚇的小乞丐嗆了一下。他咳了許久，又跑出去拿起破碗喝了一些雨水，喝完放下碗不停的拍著胸口順氣。

“不要這樣叫，怪別扭呢。我叫李鐵安，不過他們喜歡叫我小乞丐?！?

順好氣，咽下口中的吃食，小乞丐坐到破廟的干草堆上，上面還鋪著廟里的舊蒲團。雖然臟，但是很整潔。他拍了拍旁邊的位置，示意灰藍(lán)色坐過來。

“我叫鐘有終?！?

“……什么？”

“鐘，有，終。鐘頭的鐘，有始有終的有終?！?

“停停停，什么終來終去的，你穿著灰藍(lán)色的衣服，就叫你灰藍(lán)吧。李灰藍(lán)。”

“為什么？我姓鐘?！?

被迫改名的鐘有終坐到小乞丐旁邊，疑惑的看著他。

“咳咳?！?

小乞丐清了清嗓，摸了一把下巴上不存在的胡子。

“這叫隱姓埋名。你出門在外，切記不要用真名，好脫身。否則別人知道你的真名，不就順藤摸瓜的找到你了？”

“原來如此，師父，我學(xué)到了。”

鐘有終，不，李灰藍(lán)從包里掏出紙，一筆一劃的寫下了今天的見聞。小乞丐吃了一些吃食，又藏了一些。隨后湊到李灰藍(lán)旁邊，看她寫字。

“你這字有點——”小乞丐在腦子里搜刮半天，憋出兩字“豪放。”

“是嗎？我也覺得，有品位?！?

看著紙上狂妄不羈的字，李灰藍(lán)非常滿意，甚至點了點頭。

“對了，師父?！?

李灰藍(lán)收起紙，抬頭看著小乞丐。“我來的時候，見到了許多跟你一樣打扮的人。路邊還有一些盔甲?！?

“盔甲？跟我一樣打扮的人？”

“嗯?！?

“跟我一樣打扮的人是難民吧，盔甲的話，難道是逃兵？”

“難民？逃兵？”

“還沒自我介紹我的名字，李鐵安。意思是李家打鐵的兒子鐵定平安。我也是難民，從南方來的。南方現(xiàn)在正在兵亂，我生活的那個鎮(zhèn)子被戰(zhàn)火毀了。我爹媽拼了命才讓我逃出來。那個我喝水的碗，是我從家里帶走的唯一物品。其他東西不是被燒就是被砸?！?

“不過來了這里，哪還有真名。因為我是乞討的人里面最小的，所以他們叫我小乞丐。你孤身來這里，要不要給家里人寫信報平安啊?！?

“要的，差點忘了。”

“我?guī)闳グ??！?

小乞丐帶著李灰藍(lán)寄完信，又帶她去了一處黑黢黢的洞口前。

“你看，這里是鎮(zhèn)子上最大的煤礦，只要我能進去工作。就有錢重新開一家鐵匠鋪了。”

“這里是小吃街，里面的食物很好吃。尤其是那個羅記糕點，每次都要排好久的隊伍。而且那個糕點的味道可香了，隔著老遠(yuǎn)就能聞到?！?

說著，小乞丐擦了擦不存在的口水。眼睛都快黏上去了，但還是狠心轉(zhuǎn)頭不去看。

“師父，你們這里要從哪里購買馬匹。”

“你要買馬？”

“方便趕路?！?

“我知道，跟我來?！?

小乞丐興致勃勃的帶著李灰藍(lán)滿大街的逛，順帶陪她去買了一匹馬。路過一家說書的，兩人駐足聽了一會兒。剛要離開，遠(yuǎn)方的人群就吵吵嚷嚷的。

“那里怎么了？”

李灰藍(lán)正要去看，卻被小乞丐拽住朝反方向走。人群的吵嚷聲里還摻雜著叫罵聲。

“師父今天教你第二課，不要好奇。”

小乞丐邊走邊說，像是在避諱著什么。李灰藍(lán)轉(zhuǎn)頭看了看人群騷動的地方，便牽著馬跟著小乞丐走了。

時間很快過去，轉(zhuǎn)眼已經(jīng)天黑了。兩人在路邊吃過晚飯就返回了破廟，當(dāng)然，是李灰藍(lán)付的錢。

“徒弟，你的夢想是什么？”

兩人坐在破廟的門口，望著天空。

“我的夢想”李灰藍(lán)仔細(xì)思考了一下“當(dāng)大俠？”

“當(dāng)大俠？大俠好??！”

小乞丐激動的站起來，走到破廟前的空地上撿起一根樹枝，在空中有模有樣的揮舞著。

“當(dāng)了大俠就可以仗劍走天涯了，還可以英雄救美，多帥?。灰粋€人想走就走，多瀟灑啊。之后還可以在嘴里叼個狗尾巴草，戴個草帽。酷斃了?！?

小乞丐在空中揮舞更起勁了，月光撒在地上，墻上，還有他的眼睛上，亮晶晶的。

瀟灑？酷？帥？

看著小乞丐在空中揮舞樹枝，李灰藍(lán)的思緒回到了李武教她武功的時候。不是所有的大俠都很瀟灑，包括李武。

本來她以為李武是個很嚴(yán)謹(jǐn)?shù)娜耍欢ú粫染?，就算喝酒也是千杯不醉。誰知道完全相反，李武是個一杯倒。

喝完還耍酒瘋，抱著那個跛腳驢大喊“翠花，俺沒有你怎么活。”

還是個有口音的癡情大俠，給她都?xì)庑α恕?

不僅如此，他非要跟那個跛腳驢拜堂。攔都攔不住，整得驢煩她也煩。最后沒辦法，只得往醒酒湯里拌了點蒙汗藥。這才讓他安靜的睡。要不是打不過，她都準(zhǔn)備一悶棍下去，就是壯漢你也得給我躺下。

再后來，她的武功跟李武不相上下。唯一的不足是她沒有實戰(zhàn)經(jīng)驗，不太會靈活應(yīng)變。

但這個時候，對付一個醉酒的還是綽綽有余。當(dāng)李武跟老頭一起喝酒喝醉后。她都是選擇一悶棍敲暈。

不然還得花時間弄醒酒湯，撒蒙汗藥。蒙汗藥也是要用錢買的，他們哪里來的那么多閑錢。

唯一的不足就是，李武早上起來會感覺頭疼，一摸后腦勺，更疼了。原因無他，那里有個大包，然后她的訓(xùn)練量就會加倍。

“徒弟。徒弟？”

小乞丐的聲音打斷了李灰藍(lán)的回憶。

“怎么了？”

“這是你的劍？好帥好酷啊，你會武功嗎？”

“會。”

“那你給我演示一下，露幾招?！?

“好?！?

李灰藍(lán)站起來，拍拍衣服上的土，從小乞丐手里接過自己的劍。小乞丐也讓出了地方，看著李灰藍(lán)舞劍。

一套動作下來，小乞丐已經(jīng)看癡了。撿起樹枝學(xué)著李灰藍(lán)的樣子開始舞劍。

“這樣，我們交換。我教你技巧，你教我用劍。怎么樣？”

“好?！?

李灰藍(lán)答應(yīng)的很快，小乞丐也是在院子里開心的手舞足蹈，一會兒學(xué)話本里大俠的樣子，一會兒學(xué)話本里的將軍。

不知不覺，夜深了。小乞丐也累了，拿著那個寶貝樹枝走進破廟。將那一大堆干草分成兩部分，一部分在佛像后面，一部分在前面。

“徒弟，你睡佛像后面那堆。我睡前面這堆。你師父我是男子，與你這女子要分開睡。再者，我要盡到一個師父的責(zé)任，我保護你。”

小乞丐率先躺到了前面的那堆干草上，不給李灰藍(lán)反駁的余地。

見狀，李灰藍(lán)只好躺到佛像后面的干草上。

“徒兒敬遵師命。”

“哼哼?！?

小乞丐躺在干草堆上，望著破廟的頂。腦子里暢想著自己學(xué)會劍法，成為大俠后，開一家大俠鐵匠鋪。那樣一定會有許多人來找他打鐵。那時，他還需要擔(dān)心吃不飽穿不暖嗎？

這樣想著，小乞丐的眼皮越來越沉，漸漸進入了夢鄉(xiāng)。聽到有均勻的呼吸聲，李灰藍(lán)也放心的閉上眼，只是抓著劍的手還不曾松開。

一夜好眠，當(dāng)小乞丐睜眼伸懶腰的同時，李灰藍(lán)也從破廟外面走進來。

見此，小乞丐一骨碌的從干草堆上爬起來。

“徒弟起的挺早啊。”

“嗯，買早飯去了?！?

說著，李灰藍(lán)將手中還冒著熱氣的餅放到小乞丐面前。示意他快吃，一會兒涼了。

“唔，真好吃。徒弟，你等著，等我攢夠錢，就請你吃那家羅記糕點?！?

“嗯，我們今天就開始教學(xué)？”

“嗯嗯嗯?！?

小乞丐嘴里咬著餅，帶著李灰藍(lán)走到廟后面的小溪旁，指著遠(yuǎn)處的大鵝，嘴里含糊不清的。用力咽下口中的食物，小乞丐拍拍胸膛順氣。

“你去拿鵝蛋，不要被啄到。它們啄人可疼了?！?

“拿鵝蛋？”

“對呀，你可不要小瞧大鵝。我第一次乞討，搶不過那些經(jīng)驗豐富的老手?？偸前ゐI，后面餓的實在不行，就把主意打到了這群鵝身上?！?

“然后呢？”

“然后？然后就是被叨的鼻青臉腫。也想過放棄，但放棄就是死。我還不能死。然后呢就是天天找鵝打架，跟它們斗智斗勇?，F(xiàn)在已經(jīng)能神不知鬼不覺的拿它們的鵝蛋了?！?

“厲害厲害。”

“因此，我現(xiàn)在搶食物也能搶過那些經(jīng)驗豐富的老乞丐了?！?

“這么說來，那些大鵝也算你的師父，而你又是我的師父，所以我該叫它們師祖?！?

“？”

小乞丐被這套邏輯哄的一愣一愣的，表情有點疑惑，又有點懵。見此，李灰藍(lán)笑出了聲。

“噗呲……開玩笑開玩笑。”

“徒弟，你大不敬?！?

見李灰藍(lán)笑出聲，小乞丐才反應(yīng)過來這是在逗他玩。不過見李灰藍(lán)笑起來，他也跟著笑了起來。

“徒弟，你要多笑笑。別整天板著一張臉，容易長皺紋。”

“好?！?

老頭離世，李灰藍(lán)心里很難過。從那天晚上老頭跟她談完話后，她的心情一直不好。她不能接受死亡，也沒法接受死亡。她討厭離別，又被迫離別。心里一直憋著一口氣，一直這樣身體會出毛病的。

其實她很喜歡說話，老頭還活著的時候是跟老頭說話，想起什么聊什么。不過她太能說了，老頭有時嫌她煩。所以她就去找老頭的跛腳驢說話，最后給驢也聊煩了，抬起后腿就要踹她。

再后來是跟李武師父說話，李武師父能被她聊睡著。最后，李武師父離開了，老頭和跛腳驢也去世了，她也閉上了嘴。沒有人會聽她的碎碎念。

不過這個新認(rèn)的師父……她喜歡。她能感覺到，這個師父也是個喜歡說話的。他們才認(rèn)識不到兩天，這個師父就跟她說了一大堆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