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水泛著尸蠟的濁光,陳渡攀著濕滑的井繩向下摸索。腕間的五帝錢突然崩斷,銅錢墜入黑暗,許久才傳來擊打金屬的聲響——這口井深不過三丈,此刻卻像直通幽冥。
井壁滲出黃褐色的粘液,指腹觸到密密麻麻的凸起。火折子湊近照去,竟是無數嵌在青磚里的乳牙,每顆牙面都刻著生辰八字。陳渡的呼吸凝在喉間,那些日期全部指向庚寅年七月十五。
這是他出生的年月。
水面毫無征兆地沸騰起來,浮出九具女尸。她們腹部高高隆起,臍帶纏繞成網,末端系著陳渡的腳踝。尸群突然睜眼,瞳孔是渾濁的琥珀色,齊聲哼起湘西的哭嫁歌。
槐木劍發出蜂鳴,劍鞘裂開細紋。陳渡并指抹過劍身,美人皮順著血痕滲出妖異的紅。尸群腹部應聲炸裂,鉆出的卻不是胎兒,而是長滿人臉的蜘蛛。
“破!“劍鋒斬斷臍帶,蛛群在血光中化作紙灰。陳渡突然墜空,重重摔在青銅棺槨上。這根本不是水井,而是倒懸的墓室——穹頂畫著二十八星宿,卻以尸油為墨,將奎木狼畫成產婆抱嬰圖。
棺面鎖鏈突然繃直,陳渡翻身滾落。八根人骨釘從棺蓋迸射而出,釘入方位正好對應八卦死門。棺內傳出指甲抓撓聲,夾雜著幼童的嬉笑:“陳師兄,你終于來陪我玩墨斗了。“
寒意順著脊梁炸開。三年前龍虎山禁地,七歲的道童明塵被釘在血八卦中央,肋骨間纏著浸透尸油的墨斗線。陳渡至今記得那截斷在他掌心的銀發——與棺材釘上的一模一樣。
青銅鎖鏈開始絞動,墓室四角亮起人皮燈籠。火光中浮現出黃家老爺的虛影,他手握魯班尺敲打棺槨,尺面刻的不是寸數,而是用殄文寫的《血木經》。
“魯班門下客,厭勝換長生。“虛影每念一句,棺槨便滲出一灘黑血。陳渡的道袍被腐蝕出破洞,裸露的皮膚浮現青紫色咒文。槐木劍自主出鞘,美人皮舒展成無面女鬼,張口吞下三盞燈籠。
“你敢違契?“陳渡扯開衣襟,心口浮現血色符咒。女鬼發出尖嘯,身形暴漲撐裂墓頂。磚石崩塌間,陳渡看見倒懸的祠堂——神龕里供奉的竟是他自己的靈位。
女鬼的長發纏住青銅棺,猛地將其拽向深淵。陳渡抓住棺沿,指尖觸到冰涼的銘文。那是用墨斗線勾勒的符咒,每一筆都嵌著顆童尸的眼球。棺蓋轟然掀開,明塵的尸身端坐其中,手中握著半截銀發。
“師兄你看,我的新傀儡好看嗎?“尸童脖頸突然扭轉180度,后腦勺貼著張黃符,上面赫然是陳渡的筆跡。無數墨斗線從符紙射出,瞬間穿透陳渡四肢要穴。
劇痛中記憶翻涌:三年前中元夜,是他親手在明塵天靈蓋上釘入棺材釘。血八卦陣法逆轉的瞬間,師父的劍鋒已刺穿他丹田。
尸童的指甲劃開陳渡胸膛,掏出的卻不是心臟,而是團跳動的青色火焰。女鬼突然哀鳴,美人皮裹住火焰瘋狂抽搐。墓室開始坍塌,陳渡墜入冰冷的水流,手中緊攥著從棺內抓取的青銅鎖。
水面浮現出血色漩渦,十三頂紙轎破水而出。轎夫們腳尖點著水面,蓑衣下露出森森白骨。為首的紅轎簾幕掀起,穿蟒袍的骷髏抬手一指,陳渡懷中的青銅鎖突然發燙,鎖眼淌出混著朱砂的尸油。
“黃家的聘禮,該收了。“骷髏頜骨開合,陳渡的左手不受控制地伸向轎簾。腕間浮現出與女鬼同源的血契紋,指尖觸到簾幕的剎那,轎內伸出青黑的手——
那手上戴著的翡翠扳指,正是龍虎山掌教信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