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時候,戰爭的結局在戰前已經決定了。”
項羽望向垓下四周的平野,激烈的雨夜已過,清空無云了無痕跡,平野廣闊,唯有泥濘的土地昭示雨到來過,又走的悄無聲息。
項羽嘆息一聲,他眼中的垓下不僅僅是這片平野,還是一片尸山血海,但是漢軍的血。
他回過頭,垓下城頭上有著他的兄弟,虞子期,季布,鐘離昧,桓楚,楚軍將領默不作聲,靜靜看著他。
而垓下城下更是林立十萬楚軍,前頭三萬整裝待發的騎兵,后更遠處有七萬步卒,旌旗升天,兵卒皆是執矛披甲,目光堅定。
“楚軍的將士們,前天我讓你們帶著家眷離開,你們為什么不走?”
他聲音宏亮,但再怎樣只能前排的三營的楚人騎兵聽見,后排兩行傳令兵往兩側騎馬往后軍過道疾馳,同時嘴里激昂大喊著項羽同樣的話。
沒有人回答他,項羽看見的只有將領們和前排將士堅毅的目光,他們只是那樣望著他。
項羽看著這些眼神,忽然說不出肚中的腹稿,連年征戰,他本來已經熟練動員,此時卻仿佛忘記了這些話語。
項羽背過身“我聽到營里有人傳,在巨鹿的時候韓信問我怕不怕上戰場,我說怕。這是真的,將士們,我不想再騙你們,我項籍不是什么英雄,我是個懦夫,我怕上戰場。”
楚軍將領越聽到后面,越是面色大變,許多人出聲,
虞子期大急,拿羽令攔住往后傳聲的傳令兵,目瞪口呆“大王,你在說什么?”
季布大怒,上前就要搖項羽“大哥你說什么胡話。”
一雙手拉住了季布,推開了虞子期,是鐘離昧,他搶過虞子期手中的楚軍令旗,大喊“所有人不準說話。”
前排和城頭本來要鬧起來的楚軍安靜了下來,不可思議地看著鐘離昧。
鐘離昧深吸口氣,用令旗指揮兩側本猶豫的傳令騎兵,他們往后疾馳繼續給楚兵喊項羽的本話,虞子期大罵“鐘離昧你干嗎?你不怕……”
鐘離昧輕聲打斷“季布,別讓他說話。”季布聞言立刻捂住虞子期嘴巴。
“楚軍的將士們,大王不是懦夫,他知道劉邦要的只是他的人頭,他想的是用自己的頭顱換楚人的平安。”
鐘離昧指著項羽后背,用平生最大的聲音喊道“如果說這樣的人是懦夫,那么誰不是懦夫?項籍,轉過身來,你是驕傲的楚人是堂堂正正的楚人,你哭也要在大家面前哭,哭也要像個男人一樣哭!”
“這樣你才是我們大楚的王,才能帶領我們打贏劉邦,弟兄們才愿意跟著你干,項籍,你當弟兄們是因為你留下的嗎?不是,是因為我們是驕傲的楚人,楚人不是孬種。”
鐘離昧大喊,目光含淚“楚人,同生共死。”
季布捂住不再鬧騰的虞子期興奮大喊“楚人,同生共死。”
桓楚,余英,前排的楚人騎兵,越來越多的聲音大喊
“楚人,同生共死。”
“楚人,同生共死。”
項羽在越來越多的喊聲中,終于轉過身,他面上都是淚水,還有鼻涕掛霜,像個小孩一樣。
他看向鐘離昧,輕聲道“鐘離昧,我不是這個意思,這太殘忍了,用這些情感讓將士們……”
鐘離昧只是搖了搖頭,將手中令旗放在他手里“永遠記住,你是大楚的王,是這十萬人的領袖。”
項羽閉目,將令旗拿在手里,最后還是沒用,反而拔出了自己腰間的利劍,指向上方,聲響漸息,一雙雙激動的眼睛看著他,
項羽終于下定了決心,他眼神堅定下來,將那人帶來的影響全部扔掉“楚人們,不可,不要輕言生死。”
他怒吼著“我們楚人流的血已經夠多了,我們戰勝了不可一世的秦人,洗刷了過去的恥辱,我們對的起列祖列宗!”
“將士們,劉季他想奪走我們打來的一切,但他不明白,楚人,是打不死,楚人是打不服的!”
項羽將利劍指向高空,用盡生平的力氣怒吼,兩側的傳令兵飛快地架馬奔馳,所有的眼睛看著他,帶著希望看著他
“我,項籍,要帶領你們創造更風光的偉業!我們要轟轟烈烈地在這世上走一回,因為我們是最驕傲的楚人!”
“長鋒所指,四方臣服,百合天下,無人可擋!”
項羽扔掉令旗,舉起長劍“弟兄們,楚人。‘’
“必勝!”
鐘離昧拔出利劍,沙啞大喊“楚人,必勝!”
季布早已淚流滿面,他振臂喊著“楚人,必勝!”然后想到什么,又按住早已經跌坐在地面,面色白如紙的虞子期嘴巴。
士兵們不約而同舉起手中的長矛,高聲喊著
“楚人,必勝!”
“楚人,必勝!”
“楚人,必勝!”
……
“好像聽到什么動靜,”樊噲搖了搖有些痛的頭,在醉意中醒來,他已躺在榻上,蓋好了棉被。
桌案上空留一個酒壺,兩幅杯子,案腳放著一個暖酒桶,水已涼。
望著兩個空杯子,樊噲腦海中閃過周成樸素的面容,對方一直在舉杯,他一直在喝,
樊噲陷入思索“周成他到最后喝了嗎?”
不等他想明白這個問題,帳外響起急促的腳步聲,漢兵帶來的消息讓他面色劇變
“將軍,項軍從垓下南門沖過來了。”
樊噲爬上五水營的望樓時,只看到一片白茫茫的楚軍騎兵已沖帶垓下平原上,密密麻麻成一片,后續源源不斷的項軍步兵正出垓下城門。
五水營距離垓下有十里,楚軍前排騎兵沖的很快,旌旗升天,樊噲從軍多年,楚軍和漢軍又互通消息,他估算后心頭一驚。
“項羽這是將最后三萬的騎兵都帶出來了。”
周成聲音響起,他早已在望樓上等著,此時聲音嚴肅肅殺。
樊噲看了他一眼,有些驚訝對方的準確,點頭道“是三萬左右,而且陣型很怪。”
“沒有戰車,項騎為了速度舍棄了戰車。所以他們來的這么快,十里地已跑了一半。”周成話很快。
樊噲愣了一下,很快想起了昨晚周成問自己的騎兵奔襲的可能“你這是猜到了,這不可能,騎兵這么弄,跑完就是送死,人馬都沒了力道,被追上就是絞殺。”
周成快聲,沒糾結這個問題“我猜沒猜到不重要,項羽就是這么干的,將軍,這是戰機,宜速決。”
“是讓項羽騎兵這么往南處下去,還是在垓下,徹底成為楚軍的墳墓。”
樊噲面色難看“你是說項羽想帶著騎兵突圍?那是沒有補給三萬騎兵,目標太大,不可能。”
周成快聲道“誰說沒有補給,昨日不是就有人送了項羽補給嗎?再說無論項羽是突圍還是想要圍點打援,將軍,五水營有四萬的騎兵,是漢王交給你阻攔項羽的。”
周成一頓“就像你相信漢王一樣,漢王也相信你,項騎三萬已跑了七里,我軍四萬以逸待勞,還是靠著這沒什么防御設施的五水五水營固守?”
樊噲看向五水營門,只是簡單的一排壕溝和并不堅固的木墻,劉邦給他四萬騎兵,一萬步軍的用意就是咬住項羽的騎兵。
如今他不止是能咬住項羽,還有機會打敗這世上……
“將軍,那是項羽,如今已經漢軍有了三名王了。”
樊噲心跳加快,很快他輕輕搖頭“大哥不會愿意出現第四名王的。”
“漢王更不愿意項羽回到江東!將軍,只有你能幫漢王創造他想要的世道,你只需要咬住項羽,別忘了,韓信也在看著這里。”
樊噲看向仍在疾馳的項騎,他們的速度更慢了,而五水營頭的漢軍將領們,不時帶著興奮的眼神看向望樓。
沒有錯,世人都能看明白,這是戰機,這是不容也不能錯過的機會。
項羽他是在自殺?還是看不起我,看不起漢王?
樊噲終于下定了決心,憤怒道
“周成,讓所有的騎兵準備,即刻出營。”
周成輕笑“是。”
……
韓信站在固鎮大營營頭,目光很是嚴肅,后排十多名漢將披甲執劍,目光異常興奮地望著項騎。
當他上來時,營里中軍的漢騎都已集結了起來,著甲拿矛,旌旗連片,儼然準備出戰模樣。
韓信上來時就很是怪異,此時才明白為何,項羽竟然犯了常識性的錯誤。
“他怎么會這么愚蠢?”
韓信一開始也是這想法,只是越看心頭越沉重,有一種末日感向他襲來。
他看到項騎白茫茫的一片,他對這白盔甲很熟,很久很久,其實也并不是很久,四年前他也穿著這白甲和項羽在巨鹿擊破章邯王離的四十萬大軍。
韓信吞咽口水,他從項騎的整體中看到了一股氣,這種奇怪的感覺是他與生俱來的天賦。
他看到項騎隨著行進跑的越加慢,但是有種奇怪感覺,韓信覺得他們像是在適應著什么。
他們的信心越來越足,韓信心中很冷,不知道為何冒出這種念頭。
不等他想明白,一道聲音響起,蒯徹在一旁有些不解道“將軍,是不是有古怪,騎馬不是這樣騎的,項軍難不成又在遛彎?”
“蒯先生是文士,不懂兵將之心。”營頭上一披甲壯漢輕笑,他鬢角理的干凈,只是有些發白,他年紀不大這點讓人注目。
他望向韓信時,眼底有尊敬更有遺憾。
蒯徹哼哼“曹參,你說說什么情況,別賣關子。”
一旁的灌嬰冷笑開口“曹哥別和這種人說,沒意思。”
曹參瞥了灌嬰一眼,搖搖頭“蒯徹你和我也跟將軍打了趙國,后又跟著打這么多仗,還不知道兵將有一種默契嗎?”
灌嬰無言,只能握緊拳頭曹參軍功比他大,漢王也很是看重他,對他這態度也無妨。
蒯徹不和灌嬰爭辯,問曹參“那韓大將軍就能遛彎,項王為什么不能遛?”
“大將軍是神人,戰必克,攻必取,用兵無常勢,自然怎么用兵將都會服他,項羽不同,他用兵極快,目光極準輕易看破形勢,講究的是一擊……”
“不管項羽是不是用兵如神,”有一人打斷曹參分析,快速沉聲道“韓將軍,項羽已犯下了兵家大錯,無論他是否故意,這是個機會,我請出兩萬騎兵東擊項羽,必能一舉建功。”
他一開口,所有漢將都是目露驚訝,此人名王陵,是劉邦沛縣的老兄弟,平日不多言。
韓信默然,只是死死盯著項騎。
王陵皺眉,剛想繼續說,固鎮右軍已有烏泱泱一片漢騎沖出,有三萬人盡出。
“費將軍動了。”營頭傳來一片驚聲,固鎮大營四十萬漢軍分三軍,營門也有四五處,費侯陳賀統領右軍十萬人,韓信不是神仙,也不能完全管住他。
韓信冷聲道“趕緊派一隊騎兵把費侯軍追回來。”
“韓將軍你如此做可是有私心,漢王授你大任,如今形勢明了,不管如何我們漢軍有五十萬人,項羽再厲害,也不過十萬萬人。”
王陵淡淡道,他一說話,其余漢將也是目有異色,曹參張了張嘴,最后還是暗嘆一聲。
韓信嘆道“王陵,項羽精通兵形勢,這項騎太詭……”
王陵冷冷道“不管他項羽想干什么,就算漢軍是四十萬頭豬,拱也拱死他項羽,你是漢王封的大將軍,戰機在前,如此做法,難不成?”
蒯徹頭冒虛汗,這王陵和灌嬰不同,不僅僅是實打實的劉邦沛縣老兄弟,也是這群漢將里職位最高,領光祿勛。
他是劉邦用于安插監管他韓信,平日不言還好,一說其他漢將看韓信的眼色也變了。
韓信嘆息,知道王陵這人自有想法說不動,他只能道“你帶三萬漢騎跟住……”
他話還沒說完,王陵一抱拳,帶著一片漢軍將領就下了營頭,
只是此時韓信冷冷開口“曹參,王吸,薛歐,靳歙,奚涓,你們五個給我留下來。你們都走了,讓千夫長帶隊嗎?‘’
被點的人面色發苦,看向王陵,王陵不理這些人,帶著沒被點名,面色幸災樂禍的其他四名漢將走了下去。
薛歐重回營頭,抱怨道“韓將軍,你指揮大軍那要我們決策,我們留在這除了傳令還有其他作用嗎?”
這話不假,五六日前的垓下第一戰,韓信指揮和項羽決戰,根本容不得其他人置喙。這些漢將除了傳達韓信將令其他一點作用沒有。
韓信卻是根本不理他,遙遙望著項騎離的五水營越來越近,面色越來越凝重,只是他想破天也不明白為什么。
薛歐見韓信理都不理他,很不服氣,剛準備繼續抱怨,曹參連忙打圓場“薛將軍,大將軍人就這樣,當初我跟他攻北地,也是插不了嘴。”
薛歐見曹參說話,也只能悻悻,冷哼一聲,曹參追隨漢王早,軍功比他大的多,他也不想得罪后者。
蒯徹見這一幕,心中是氣不打一出來,論軍功,韓信比所有漢將加起來都大,可這些漢將對韓信是無一點尊敬。
當然這和韓信平日眼高于頂有些關系,但更多的是這些人都看得出漢王對韓信是大用大疑,他們越是和韓信離得遠,漢王才會信任,重用他們。
只是外人都在,蒯徹也說不得什么,只得心中連連嘆氣。
“不好。”韓信突然喊道,一把死死抓住營頭的木頭,手上抓的青筋暴起,周圍人皆是一驚。
曹參看向韓信目光處,又看向項騎輕笑道“將軍,項騎完了,他們跑了八里地,樊將軍要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