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何意？

仗著剛剛抄沒的那點銀子，準備清償歷年所欠的遼東餉銀嗎？

倘若此事為真，大明當真中興在望。

然，且不說銀子夠不夠。

單單西北大旱復加蝗災之變引發的民亂也不是小事，倘若處置不及時，民亂可勝過遼東戰局的安危。

黃立極一時間竟無法猜透年輕皇帝心里的想法，只能出言試探：“遼東防線起自薩爾滸之敗，至今已有八年，年耗銀兩百萬之巨……累積至今，拖欠餉銀無可計數，老臣需仔細查證方可稟告圣上。”

每年消耗兩百多萬兩銀子。

還踏馬的拖欠著八百多萬兩的餉銀，這仗越打將帥越富裕，大明越貧困，還苦了普通士卒。

防個錘子防？

朱由檢煩躁地揮手攆人：“要查清楚的不只是八年來拖欠的餉銀，還得查清楚每一筆送至遼東防線的銀兩去向。朕，自有定奪！”

要算賬，就得算總賬。

他可不是原版崇禎，對手握重兵的軍頭心有顧慮，他隨時可以大開殺戒，把整個遼東防線軍官體系血洗一遍。

反抗？

太好了！

正愁沒借口抄家呢，你可算送來借口了，我謝謝你祖宗十八代！

由于心里憋著股火氣，打發參加晚朝議事的大學士出門后，他自己也想出門到院子里溜達溜達。

騎著心愛的小電驢溜達。

身后的方正化和疤臉小太監也每人騎著一輛緊緊跟隨，這里出那里進，凡是感到好奇的地方都鉆一遍。

先熟悉熟悉環境再熟悉熟悉人。

看哪個嬪妃順眼，晚上開葷。

……

“小花！”

魏進忠緩緩擱筆閉上雙眼，對他自己寫的彈劾奏章極為不滿——抓只蒼蠅來亂爬也比老夫寫的字好看得多。

雖然耗時漫長，好歹在花搏的幫助下總算完成了長達萬字的奏章，差不多可以交差了：“勞駕你幫老夫送一趟，呈請圣上御覽。”

自己彈劾自己。

魏進忠在寫奏章的過程中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變天后的真實感。

沒主子撐腰的太監，不如狗！

花搏抱著刀撇嘴，寸步不離地跟在魏進忠身后：“晚飯時分會有人進來，介時，廠臣便可令其將奏章呈于圣上。”

他又不傻。

明知道自己的任務是看緊魏忠賢，哪里肯離開半步？

晚上睡覺的時候，他都是先把老東西捆起來，然后才能放心大膽地睡覺。

解手時也是如此。

這是在替皇爺辦差，萬一辦砸了，自己吃掛落事小，連累師傅也受罪的話大家一起完蛋。

別想著再飛黃騰達了。

魏進忠無奈地落座，緩緩搖頭：“小花啊，你替皇爺辦差如此仔細，老夫也是頗為欣賞。不如，等老夫出去之后將你攫升，跟著老夫去東廠，如何？”

“切，跟著皇爺有肉吃，跟著你有什么？”花搏不為所動地撇嘴。

跟著老夫有什么？

那可多了去了！

老夫有窖藏金銀過百萬兩，還有武藝高強的死士八百人，來去如風，快意恩仇。

如此種種，豈是你一個小跟班所能領會的快意？

魏進忠笑而不語。

當今圣上聰明過人不假，可老夫又豈是等閑之輩？

待日后東山再起，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嘎吱！

就在他暢想著獲得自由后的美麗世界時，德政殿的大門突然被人從外推開，夕陽的余暉格外刺眼。

來人站在金色的余暉中，令人目不能視。

但，魏進忠僅憑熟悉的身影認出來人，驚訝地起身失態：“曹，曹化淳！”

這個身影他能記一輩子！

當初如果不是自己抱死了客氏的大腿，而客氏又力保自己，早就被王安和曹化淳父子弄死。

“九千歲，我們又見面了。”

曹化淳笑吟吟地看著昔日陷害義父王安的兇手笑容可掬，不帶一絲仇恨。

還沒死，挺好。

咱家日夜思念就盼著你活到長命百歲，活到咱家返回京師。

呼！~

魏進忠長長吐出口濁氣拱手行禮：“老奴魏進忠拜見曹督主，九千歲乃是老賊魏忠賢諢名有僭越之嫌，望曹督主謹記。”

曹化淳不搭話。

隨意挪動腳步來到書桌前，陡然出手搶到魏進忠剛剛寫完的彈劾奏章，掃了眼噗呲笑出聲：“噗噗……魏公公這筆字寫得很有力道，這些年長進不少！”

“字如狗爬，曹督主見笑了。”魏進忠強老臉一黑，強忍怒火拱手行禮。

沒辦法。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姓曹的當年抱在懷里哄的信王，如今是皇帝。

“魏忠賢果然是個狼心狗肺爛心腸的雜種，魏公公這份彈劾奏章，老夫幫你呈于皇爺便是。”

大概掃了眼奏章內容，曹化淳頓時明白了來龍去脈，索性大包大攬地把轉交奏章的事包在身上。

說完也不等魏進忠答應抬腳就走。

他剛剛進宮，本來是準備面圣來著，跑到乾清宮卻沒找到皇爺，據說皇爺外出閑游，他這才放下心來仔細了解情況。

當他聽到魏忠賢已經被軟禁，就再也不擔心皇爺的安危，這才特意來瞅一眼昔日的生死大敵。

其實沒意思。

倘若魏忠賢還是那個威風凜凜的九千歲，他或許還能拼死一搏將其拉下馬。

現在嘛。

老狗一條，想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慢慢炮制便是，不必急于一時。

先見皇爺為上！

話說，近六年沒見到皇爺，此時的皇爺應該長大成人了吧？

乾清宮內那些奇奇怪怪的東西，據說都是天降祥瑞，乃是上天賜給皇爺的照明之物，遠勝燈燭，頗為神奇。

待有空再擺弄。

然而。

讓曹化淳沒有想到的是，這一路追著皇爺的腳步跑，跑到天黑時分才在坤寧宮見到日思夜想的皇爺。

“皇爺萬歲，萬歲，萬萬歲！”

曹化淳老淚縱橫，踏入坤寧宮門就拜倒在地，膝行向前：“皇爺，老奴有愧，六年未曾伺候皇爺……”

不知道怎么回事。

跟周皇后坐在桌前品茶聊天的朱由檢原本想坦然地接受曹化淳的大禮，身體卻不由自主地起身主動迎向滿頭華發的健碩老奴。

眼眶中泛起淚花。

身不由己啊！

走了幾步才勉強重新控制身體，順勢俯身扶起曹化淳：“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拽著老曹返回座位時扭頭吩咐疤臉小太監：“快給曹公公看座”

身體很誠實也是個信號。

再加上原主的記憶佐證，足以證明曹化淳是個靠得住的得力干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