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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清后期蒙古旗人史地學的編纂分期與時代特征

道咸之變局:經(jīng)世致用的傾向與領域的拓展

邊疆危機與蒙古旗人西北史地走向經(jīng)世致用

19世紀,西北邊疆各種問題尖銳地浮現(xiàn)。19世紀20年代,浩罕支持挑唆張格爾在新疆叛亂,向南疆發(fā)動四次進攻。叛亂于道光八年(1828)才得到平息。道光十年(1830),由于清朝對其貿(mào)易的限制,浩罕又支持張格爾之兄玉素普在南疆發(fā)動叛亂,此次也被清朝鎮(zhèn)壓。19世紀30年代以后,沙俄加速了對中國西北的武裝侵擾和非法占領,英國也從中亞向新疆侵略滲透,中國西北邊疆進入多事之秋。1840年,英國的堅船利炮打開了中國的大門,中國邊疆陷入全面危機。“俄羅斯兼并西北,英吉利蠶食東南”[151],中華民族陷入空前的危機之中。危機刺激了當時學人的思考,時人紛紛提倡經(jīng)世致用之學,力圖為國家抵御外辱、安定邊疆出謀劃策。

西北地區(qū)邊疆危機的逐步加深,以及清政府頻繁的平叛使得參與這一過程的蒙古旗人積累了大量的實際經(jīng)驗,他們繼承前輩的治邊經(jīng)驗,并且更加深入地討論西北防務之道、政府政策之得失以及國家富強之道。史地研究被賦予維護邊疆主權的新意義,由此蒙古旗人的史地學進入了一個更加注重經(jīng)世致用的新階段。

1.壁昌的守邊經(jīng)驗

蒙古旗人壁昌總結其擔任邊疆參贊大臣的經(jīng)驗,著成的書具有較強的實用性,為時人所稱贊。

壁昌,又作璧昌,為道光時期著名守邊能臣。字東垣,號星泉,額爾德特氏,蒙古鑲黃旗人。駐藏辦事大臣和瑛之子。壁昌由工部筆帖士銓選為河南陽武知縣,后任直隸棗強知縣,升為大名府知府。道光七年(1827)奉命隨直隸總督、欽差大臣那彥成到南疆處理張格爾叛亂之后的善后事務。九年(1829)署葉爾羌辦事大臣。十一年(1831)任喀什噶爾參贊大臣;當年十月,參贊大臣駐地由喀什噶爾移至葉爾羌,壁昌遂為葉爾羌參贊大臣。十四年(1834)二月任烏什辦事大臣,九月調(diào)任涼州副都統(tǒng)。后任阿克蘇辦事大臣、察哈爾都統(tǒng)、陜西巡撫、福州將軍。二十三年(1843)擢兩江總督,二十八年(1848)十二月以疾回京。咸豐三年(1853)太平軍北伐威脅京畿,壁昌為巡防大臣。咸豐四年(1854)卒。[152]著有《葉爾羌守城紀略》、《守邊輯要》、《牧令要訣》、《兵武聞見錄》。

壁昌于道光九年(1829)一月,擢署葉爾羌辦事大臣。在撫馭回疆的過程中,他力圖去除各種陳規(guī)陋習,訪問民間疾苦,籠絡漢、回各階層人士,頗得各族擁護。又新建漢城,以存?zhèn)}之糧二萬石為額貯,在守城時起到了重要的作用。道光十年(1830)八月,浩罕同玉素普率軍偷犯卡倫,喀什噶爾、英吉沙爾二回城迅速淪陷,二漢城也被叛軍包圍。九月初,玉素普隨浩罕率數(shù)萬重兵南下直撲葉爾羌,葉爾羌戰(zhàn)爭一觸即發(fā)。[153]壁昌在《葉爾羌守城紀略》中記載了整個守城戰(zhàn)役的過程,其記錄比《葉爾羌鄉(xiāng)土志》、《圣武記·回疆善后記》更為生動、豐富、詳細。他首先召見阿奇木伯克阿布都爾滿等伯克及阿訇等民間領袖,告誡維吾爾族政治宗教首領叛軍之兇殘,曉以利害,強調(diào)清朝皇帝一向對回眾施恩庇護,號召回漢一同守城抗擊叛軍。隨即招募民人之中有勇者負責守御,又招募維吾爾族民兵編成千人隊,另派換防兵二百名守回城。因為叛軍毀壞回城街道“攫取財物子女”,回人憤恨之。加之壁昌素團結、安撫回眾,因而出現(xiàn)了“回子男婦皆出擊”的局面。其次,壁昌行堅壁清野之策,所有商民全部被命令撤入城內(nèi),并招募三百名志愿兵編成民勇,和駐城的一千二百名換防兵并肩作戰(zhàn)。戰(zhàn)后,壁昌適時論功行賞。第一波進攻被擊退后,他發(fā)給阿訇銀四千兩,分賞有功的維吾爾族人,戰(zhàn)績突出者保藍翎。第二次進攻被瓦解后,“伯克、回子”分別加賞翎、頂戴“不下百余支”[154]。戰(zhàn)爭勝利的曙光將近,他又派兵扼守亮噶爾、科熱巴特等要地。由于壁昌的高超戰(zhàn)術及各族人民團結一致,從九月到十一月,近九十日,浩罕軍三次進犯,久攻不下,遂“迭擊敗走之”[155]。等到援兵至,“賊望風遁”。[156]葉爾羌守城一役可謂壁昌之謀略和當?shù)乇褚惑w、民族團結的共同勝利。從中我們也可以看出壁昌無夷夏大防而有民族平等的觀念,以及他團結民眾、尊重利用宗教的治邊思想。時人稱贊:“公以千余瓜戍之兵,當數(shù)萬日滋之賊,勢窮援絕,從何措手……得力處全在收回民眾之心……兵民回,聯(lián)為一體,固已掀賊魄而奪其氣矣。”[157]

在寫完《葉爾羌守城紀略》后,離開新疆的壁昌又撰《守邊輯要》,總結他在新疆的守邊經(jīng)驗。該書于道光二十年(1840)刊行,其書概括成“守邊十法”,也就是,“今昔情形、固結人心、合以眾志、預為修備、修造守具、量兵申令、夷賊情勢、慎選偵探、查詰奸細、堅壁清野”這十個要訣,簡而言之即為“固結人心、防患未然、知己知彼和養(yǎng)精蓄銳”。[158]

第一,固結人心,既包括團結官兵,也包括團結少數(shù)民族。他認為“防邊之計首在固結人心”,“夫固結人心,全在慎于平時體恤下情、公以賞罰、省其差徭,待官兵信以忠正,御民回信以仁愛。若遇緩急之時,上下同命。主將必與士卒同甘苦,均勞逸,問疾撫傷如家人父子焉”[159]。他也重視團結維吾爾族同胞,認為回漢之間應當彼此建立信任關系才能抵御外敵。他也正視回眾與浩罕、張格爾、玉素普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深知用強力不能阻斷這種關系。但是回眾因叛軍毀城劫掠,“怕賊之心甚切”。因此他“乘此懼悟之時,先將伯克阿渾回眾曉諭今之利害……若不同力拒守聽其裹脅,將家財子女搜掠一空,比差徭尤苦”[160]。故維吾爾族和漢族以及官兵“惟有同心守御可保無虞”[161]

第二,居安思危、防患未然,不打無準備之戰(zhàn)。他掌握當?shù)匕傩盏幕緺顩r,派斥候時時監(jiān)視敵人動向,并分析各民族、各階層利益群體對叛軍的態(tài)度。同時加固城池,整頓武備,加緊訓練,團結各方,做好一切準備工作。

第三,知己知彼。通過查閱相關資料、詢問地方諸色人等,壁昌掌握了敵方的今昔狀況。他還尤其深入了解外界同伯克、阿訇千絲萬縷的歷史聯(lián)系,調(diào)查雙方互相勾結的程度。壁昌通過分析各教派之間、各部落群體之間,甚至各派內(nèi)部不同階層人與人之間的相互依賴與矛盾沖突的利害關系來做好籠絡、爭取、團結和分化、瓦解工作。為進一步掌握浩罕的情況,他指出“惟以差探得實為要務”,“不論官兵民回有能將賊中消息、賊營動靜探聽得實者敘列首功,破格重賞”[162]。同時還必須稽查奸細,以免敵方探得己方情形。可以說壁昌早已全盤掌握了敵方狀況,并利用一切資源來做有效的部署,為防御敵人做了充分的準備。

如何看待南疆八城、布魯特、浩罕之間的關系,壁昌有一個相當深刻的比喻。如果將南疆八城視為羊,牧羊犬則為布魯特,而捕羊之狼則為虎視眈眈覬覦南疆的浩罕。浩罕兩次侵犯南疆各城,“入羊群飽食而歸”[163],并非因浩罕勢強而布魯特人少,不能抵擋進攻。恰恰與常理相悖,布魯特不僅沒有盡責保護羊群,反而與浩罕狼狽為奸,掠奪南疆各城。故壁昌提出不能信任藩屬部落布魯特守衛(wèi)邊卡。然而如何對待游牧部落布魯特成為兩難,“撫之徒長其刁,剿之預竄出卡”。因此他強調(diào),“為今之計以內(nèi)修為尚,有備為先”[164]。可見壁昌對當時的局勢認識非常清醒,即必須加強自身防御力量,內(nèi)部團結一致,不能依靠外部藩部來守邊。

第四,養(yǎng)精蓄銳。壁昌在葉爾羌期間,修城墻、勤操練、增屯墾、廣積糧。他尤其重視城墻的修建,提出英吉沙、葉爾羌、和闐三城都應當以喀什噶爾新城為藍本,把居民街區(qū)和商業(yè)街道全部包裹在城內(nèi)。原因在于修筑包裹商業(yè)街的城墻保護了商人的利益,既對抵御入侵有幫助,同時團結了更多的力量。另外城墻也提高了防御的力度,萬一敵人來襲只需關閉城門守城以待援軍,來自浩罕、安集延的敵軍久攻不下,必然會放棄攻城。因此他重視城墻的修筑維護,領兵喀什期間,他又命令加固墻體、深挖溝渠,令城墻按照喀什噶爾模式修建。南疆其余諸城也紛紛依此經(jīng)驗重新修整城池。壁昌對制造維護軍事器械有極大的熱情,甚至在《守邊輯要》中親筆繪圖說明槍炮制造規(guī)格及部防位置,還附有城墻建造示意圖。如他所言:“城池既修完固自屬可恃,而守具繁多缺一不可,必須件件著意。平時將武庫所存軍械照冊點驗,其火藥、鉛丸、炮子、火繩共存若干,缺則補制,多多益善。”[165]《葉爾羌守城紀略》中壁昌提出的團結各族、兵民一體、發(fā)動群眾、未雨綢繆積極備戰(zhàn)、修整武備等策略對當今維護邊疆安定仍有借鑒意義。

除了把葉爾羌守城的經(jīng)驗歸納成書以外,壁昌還將其擔任知縣和將軍的經(jīng)歷編成《牧令要訣》和《兵武聞見錄》。

《牧令要訣》寫于道光二十八年(1848)壁昌七十一歲時,主要論述如何管理州縣百姓。書中言,上任之后,首先要熟悉鄉(xiāng)里一切情況。通過閱讀輿圖地書,熟悉當?shù)氐匦挝锂a(chǎn)、風土人情;接著將鄉(xiāng)里戶口門牌登記造冊,分清各部門差役的責任,進而掌握州縣的一切情況。其次告誡為官者在審問時要慎重用刑。第三論及解決欠繳錢糧賦稅的方法。第四詳述調(diào)查命案審理犯人的過程。第五是修河道防汛的方法。第六是賑災的經(jīng)驗。他借助那彥成賑災的經(jīng)驗說明,為官者應當關心天氣農(nóng)事,做好賑災準備。遇到災荒之后要向大戶借糧分發(fā)貧戶,設立粥廠賑濟饑民,同時設立籽種廠派發(fā)錢銀種子。第七是防范緝捕盜賊之法。最后是壁昌重點論述的守城之法。核心在于團結人心、堅壁清野。壁昌此書淺顯易懂,方法切實可行,時人稱“實系有用之書,言雖淺近,而事事踏實,人人可行。……初登官場者,有所裨益,匪淺也”[166]

《兵武聞見錄》是一本實用性非常強的兵書。寫于咸豐三年(1853),是壁昌告老之后主動請纓鎮(zhèn)壓太平天國起義,重新出山后的經(jīng)驗總結之作,完成此書后壁昌即辭世。“公以耆艾懸車,值粵氛熾甚,論者謂扣囊智足以辦賊,顧以耄耋抱疴,不獲請纓,憂時感事,著《兵武聞見錄》八篇。圣主以朱諭征取原稿,公遵旨進呈。”[167]是書分擇帥、選將、肅伍、整械、修守、安撫、行軍、善后八個門類,分別論述擇帥選將標準、訓練軍隊方法、維護更新兵器、筑城守城方法、戰(zhàn)前做好宣傳工作安撫百姓的措施、戰(zhàn)爭中行軍的注意事項、戰(zhàn)后維護城池的方法。其中還記載了清朝著名統(tǒng)帥的名錄及事跡,可謂當時的軍事教材。

2.花沙納、倭仁等人的實地考察

這一階段由于邊疆危機加劇,很多官員被派往邊疆,誕生了諸多記述邊疆情況的行記。其中最有特點的要數(shù)花沙納的《滇輶日記》、《東使紀程》,柏葰的《奉使朝鮮驛程日記》以及倭仁的《莎車行記》。

柏葰的《奉使朝鮮驛程日記》和花沙納的《東使紀程》是兩部記載奉使入朝行程的著作。《奉使朝鮮驛程日記》記錄了柏葰于道光二十四年(1844)吊唁朝鮮孝顯王妃的旅程,其中記載了朝鮮的山川河流、風土人情,最突出的是他詳細記錄了京師到平壤的每一個驛站的情況,補充了以往訪朝史料的不足。花沙納的《東使紀程》則記載了道光二十五年(1845)花沙納因朝鮮向清朝請求冊封洪氏王妃而出使朝鮮的旅程。他在書中對沿途的里程、山川名勝、古跡遺址、城池館驛、風俗民情、天時寒暖,析其源流,究其沿革;還對職官設置、衣冠服飾、朝儀禮節(jié)、饋贈禮物有所記述,可謂是一部朝鮮生活全景式百科全書。最值得贊許的是,書中把實地考察的結果和《水經(jīng)注》、《漢書·地理志》等地理著作中相關的內(nèi)容作對比,糾其謬誤。如他對渾河源頭的考述:“今日渡渾河,水面不寬(渾河在城南十里,本名小遼水。《漢書》及《水經(jīng)注》俱云:‘高句麗縣有遼山,小遼水所出。’今考渾河發(fā)源長白山,西北流入英額邊門,經(jīng)興京界內(nèi),繞新京西南,至大王屯南入太子河)。”[168]

花沙納的另外一部游記《滇輶日記》是他于道光十五年(1835)奉旨典試云南的日記。其逐日記錄了他從北京出發(fā)至云南沿途的里程、山川名勝、城鎮(zhèn)館驛、地理沿革以及科考過程,對研究科舉制度史有較大的裨益。倭仁的《莎車行記》是其于咸豐元年(1851)正月奉旨遠赴葉爾羌任葉爾羌辦事大臣旅途間寫的日記,記錄了沿途的山川河流、名勝古跡、風俗人情、驛站里程及沿革狀況,并對比地理志書驗證記載。該書的最后還附了一篇文章,特地詳細介紹了新疆整體的地形地貌、山川河流狀況以及行政區(qū)劃。

道咸時期的蒙古旗人史地創(chuàng)作的階段特征主要有兩點:第一,著作多為撰寫者任職西北的見聞及治邊經(jīng)驗總結,沒有系統(tǒng)專業(yè)的學術研究著作。這一階段雖然加強了作品的經(jīng)世致用性,產(chǎn)生了壁昌的《守邊輯要》、《葉爾羌守城紀略》等經(jīng)驗總結的著作,但缺少類似松筠《欽定新疆識略》與和瑛的《三州輯略》那樣比較系統(tǒng)規(guī)范的史地學著作。

第二,史地著作經(jīng)世致用特征明顯,與實事求是的樸學精神相結合。在眾多游記和官箴著作中,作者不僅引經(jīng)據(jù)典將自己的所見所聞和前代地理志書結合起來以證其正誤,還把自己的治邊經(jīng)驗整理成文,“以便后來任邊疆者一覽而知也”[169]。因此,具有較強的經(jīng)世致用價值。

同治時期史地學創(chuàng)作之低谷

同治時期是蒙古旗人的史地學的創(chuàng)作低谷時期。僅有錫珍創(chuàng)作的《奉使喀爾喀紀程》、柏春的《南豐縣志》、盛元的《南康府志》。《奉使喀爾喀紀程》記載了前述蒙古鑲黃旗人和瑛之孫錫珍于同治十三年(1874)出使喀爾喀,祭奠車臣汗阿爾塔什達之福晉額卓特氏的過程,其中包括內(nèi)外蒙古的地理狀況、人文風俗、分盟設旗概況及驛站里程。該書的特色之處在于錫珍對比了內(nèi)外蒙古居民的體貌特征、風俗差異。他說:“漠南北風俗大同小異,在臺應役者,亦有內(nèi)地官吏浮滑習氣。漠北人多長大,其色黑,其衣衣布,或當暑而裘。其食肉則架火燒之,炒米日一合,沃以茶乳,即饜飫矣。人家隔數(shù)十里,猶比鄰也。聚居則落落兩三家,相去數(shù)十武,以繩為垣,牛羊系焉。羔犢群鳴,雜以犬聲,氈屋大不能數(shù)尺,衣履、篋笥、瓶罍、杵臼、經(jīng)卷、佛像皆在其中。漠南婦人綰羊角髻,瓔珞垂垂,下與頷齊。漠北婦人編發(fā)而不飾,衣履同男子,惟墜一耳環(huán),蒙頭一巾,不然安能辨是雌雄也。”[170]可見其觀察細致。然而身為蒙古人的錫珍卻認為“火皆牛糞”[171]是一件奇異的事情,并不了解自己民族的風俗,可見錫珍這一代的蒙古旗人已經(jīng)對于本民族的風俗記憶遺忘,風俗逐漸被中原同化。

《南豐縣志》成書于同治十年(1871)。時任江西南豐知縣的柏春惋惜由于太平天國之亂致使原縣志殘缺,本縣沿革、歷史無以傳世。“二志板刻向置琴臺書院,屢經(jīng)鋒鏑,遺失殘缺,不能無憾。遷至余家,將來恐又散失,須早為之計。且兵后,一切應舉忠孝、節(jié)烈、殉難、靖義諸事均須搜羅以俾續(xù)修。”[172]加之同治八年(1869)江西巡撫劉坤一下令編纂《江西通志》,各縣一體編纂、上交資料,柏春因此令幕僚廣求書籍,尋訪耆舊、士紳,在集合元代《南豐州志》、康熙年間鄭釴修《南豐縣志》和乾隆年間盧崧的《縣志》這三本殘書資料的基礎上重修了新《南豐縣志》。編纂者本著“事增于前,文省于舊,略者詳之,訛者正之”的原則編纂方志。“是書力求簡切,無尚浮詞,各編或首尾竟幅,或分條臚載,有義應申說者,約綴數(shù)言于篇首,余只據(jù)事直書而已。”[173]對于殘缺存疑的地方多加討論、考證、商榷,“所有后來事跡聿關風化者,概增載之;請旌者,據(jù)檔案以書之;疑闕者,集眾論以商之”,達到“總期毋遺、毋濫,當于體例而已”的效果[174]。書共四十六卷,分為建革、疆里、城池、山川、公署(倉庫附、京省郡城公館附)、學校(書院附)、賦役、風俗、物產(chǎn)、水利、津梁、武備(兵事附、殉難附)、祠祀(寺觀附)、祥異、古跡、坊表、塋墓、名宦、秩官、選舉、仕宦、封蔭、人物(五代、宋、元、明、國朝)、列女(一、二)、方伎、流寓、仙釋、藝文(書目、表疏、狀議、論說、序跋、記、書、傳狀、碑志、祭文、銘贊、賦頌、條約、詩)、雜記等二十九個部分。該書并非僅僅在前三志的基礎上略加刪改,還增加了秩官、選舉、仕宦、封蔭的表格便于翻閱查詢,并且獨辟“雜記”一目記載當?shù)仄媛勔菔潞妥谧遄冞w,具有較高的史料價值。柏春還特別重視史料的甄別。在凡例中,他認為“舊志有‘封爵’一道,皆前代所遙封、虛封,既無利害關涉之端,亦非考獻征文之助,故芟除此條”[175]。然而對于較為煩冗的《藝文志》所載的書目,他考慮到一些書已經(jīng)在戰(zhàn)火中焚毀,本著流傳于后世的目的將書目完整地保存下來。從中可見柏春對史料參考價值的認識非常高。

《南康府志》成稿于同治十一年(1872),為時任南康府知府的盛元及其門下幕僚在正德年間《南昌府志》的基礎上編纂而成。“方期考其山川,按其圖記,與士大夫往復而商訂之,而醵金絕少,薪油莫給。因念卅年于役章門,吏治民風,觕諳崖略,又叨司守御,飛書馳檄,聞見較真。不揣固陋,謹取各縣志,舉要刪繁,間有彼此牾之處,務令條分縷合,以昭劃一。前志有未核者,亦間以鄙意附見,期間手自編摩,周一寒暑而始告竣,期于無聚訟、無偏枯、無支且漏,而未可必得也。脫稿后遍質(zhì)諸寅好士紳,始勉出授梓,且略識其本末于簡端云。”[176]《南康府志》屬于傳統(tǒng)地方志,內(nèi)容延續(xù)傳統(tǒng)的方志體例,包括:地理(星野、疆域、沿革、形勝、山川、古跡、風俗、物產(chǎn))、建置(城池、公廨、鄉(xiāng)里街巷坊塔市鎮(zhèn)、津梁、水利、壇遺祠廟、寺觀、亭閣樓臺)、賦役(戶口、田產(chǎn)、漕運、坐支、三衛(wèi)、蠲緩、倉儲、驛鋪、鹽引)、學校(學宮、學制、書院)、武備、職官(文職、武職)、名宦、選舉(薦辟、進士、鄉(xiāng)舉、貢生、雜途、仕籍)、人物、列女、寓賢、藝文(經(jīng)部、史、子、集、文征、金石)、雜類(仙、釋、塋墓、祥異)。其中最具特色的是作者在“藝文”一目中加入了“金石”一類,囊括了南康一帶自秦漢以來66篇碑文和摩崖石刻文字,具有較高的史料價值。

光宣之轉型:西北史地學的衍變與新史地學的興起

光宣時期是蒙古旗人史地學的全面發(fā)展和轉型時期。19世紀末20世紀初的幾次外來侵略激發(fā)了蒙古旗人的愛國熱情,他們將強烈的愛國意識和領土主權觀念凝聚于奏稿和游記、詩文當中,創(chuàng)作了一大批記載外國侵略歷史的著作。同時蒙古旗人久居駐防地,產(chǎn)生了濃厚的地方認同意識,由此誕生了一大批地方志、駐防志、地方地理文化研究方面的著作。而西方地理知識和繪圖方法的傳入,促進了蒙古旗人的歷史地理著作向近代轉型。

邊疆史地學視角的轉移與拓展

1.蒙古旗人蒙藏奏稿、游記中的治邊經(jīng)驗

清末列強對邊疆地區(qū)的侵略刺激了擔任邊疆長官的蒙古旗人的危機意識。他們一方面延續(xù)了以往守衛(wèi)邊疆加強邊防的傳統(tǒng)策略;另一方面轉換視角將邊疆和內(nèi)地視為一體,在邊疆地區(qū)推行和內(nèi)地一樣的近代化改革,試圖緩解內(nèi)憂外患的局面。在邊疆地區(qū)進行改革的蒙古旗人以奎斌和錫良最為突出。

奎斌,氏杭阿坦,字樂山,蒙古鑲白旗人。由部屬歷任監(jiān)司升山西巡撫(光緒十年四月起至光緒十一年十一月),光緒十六年(1890)調(diào)任察哈爾都統(tǒng)(光緒十六年起至光緒十七年十一月)。奎斌的治邊策略均記錄在自編的《杭阿坦都統(tǒng)奏議》中。他的治邊策略主要包括守衛(wèi)邊疆、捍衛(wèi)主權,重視海防,整頓軍務、提高戰(zhàn)斗力,禁止私墾,引進先進技術發(fā)展實業(yè)這幾個方面。

清末邊防面臨的危機不僅來自外患,還有內(nèi)部盜匪橫行。奎斌任山西巡撫時便遇到張家口外馬賊騷擾察哈爾及山西北部。他認為口內(nèi)外駐兵應當合力剿匪:“口外馬賊向多剽悍,飄忽靡定。現(xiàn)經(jīng)宣化練軍剿辦得手,自可即日撲滅。惟恐黨羽尚多,被剿分竄。晉邊地面遼闊,與直隸接壤,自應一律防范。除飛咨大同鎮(zhèn),就近調(diào)派馬隊,各旗于豐鎮(zhèn)、寧遠及后山一帶分別扼要駐扎,嚴密巡防,勿任竄擾。”[177]光緒十七年(1897),“金丹道匪楊悅春等糾眾為亂……四出紛擾,喀喇沁、土默特、翁牛特、柰曼諸部皆被兵”;匪徒“脅漢人為匪,遇蒙人則殺,占官署,毀教堂,蹂躪甚慘”。[178]后因為毀壞教堂,發(fā)生了教民沖突,法國勢力借教案乘虛而入,要求賠償。在蒙漢矛盾、教民矛盾緊張的情況下,奎斌會同李鴻章提出解決方法:“蒙古、客民結怨已深,一在佃種之交租,一在商賈之積欠。應更定新章,佃種蒙地者,由地方官征收,蒙古王公派員領取;商民領取蒙古貲本貿(mào)易,或彼此賒欠致有虧折,亦應送地方官持平論斷,毋稍偏倚。”[179]并將禁止蒙漢仇殺、嚴刑厲法告知百姓:“‘查禁并知照旺都特那木濟勒嚴加約束,務使蒙民相安,勿任尋釁滋事等因,欽此。’當即欽遵出示。嗣后蒙旗搜獲余匪,務送地方官究懲。倘有私行仇殺,無論蒙民,均按軍法從事,并迭次嚴檄各旗,當可凜尊禁令,彼此相安。”[180]針對教民倚仗法國天主教教會勢力,強搶民宅牲畜、財物,引發(fā)民眾與教民沖突甚多的情況,奎斌認為主要是由入教者素質(zhì)不高和地方官迫于教會壓力、外國勢力偏袒造成的。“凡入洋教者,良莠本自不齊。平日恃洋人為護符,所行所為率多橫恣。一遇民教涉訟,該教士必再四囑托,地方官自顧考成,每每偏護人心,積怨已非一朝。”[181]為防止此類情況發(fā)生,一是要申令地方官員秉持公正之心辦案,不偏袒教會勢力和非教民,因為他們都是清朝的子民。二是要照會外國公使,令教士管束教民的行為。奎斌在奏折中言:“若不早為嚴禁,一任該教民滋生事端,必致仇殺相尋,變亂復起。非惟與前奉解散脅從以安反側之旨相背,而兵連禍結,該教民亦無術自全矣。夫各項教民皆屬中國赤子,安良除莠,朝廷本一視同仁。現(xiàn)在在理倡亂,首從各逆,業(yè)已鏟除殆盡。若洋教民聚眾滋事,擾害地方,豈宜置之不問?倘侵尋不已,必致興師剿辦。兵端一起,轉恐有礙邦交。再四籌維,惟有仰懇飭下總理衙門,照會該國公使,剴切開導該教士等,務須約束教民,毋得聚眾逞兇,致貽口實。嗣后民教聚處,尤必揆情準理,捐除舊怨,共敦和睦,以期日久相安。若一味恃強,終恐伏禍。遇有爭訟,亦聽官為審斷,毋似從前干預把持。總之,地方官有保護該教之心,該教士亦當思善全之術。如縱令教民欺凌百姓,激成眾憤,迨至一發(fā)難遏,雖地方官亦無如之何矣。至派兵保護各教堂,原屬權宜之舉,若令常川駐守,非特無此兵力,實亦不成體制,應俟地方大定,再行撤回。但能民教相安,毫無猜忌,更不須官為保護,斯誠地方之福也。”[182]從中可見奎斌捍衛(wèi)國家司法審判權和邊疆領土主權的決心。

晚清一直有塞防、海防之爭。奎斌治邊政策難能可貴之處,在于在重視北方塞防的同時,亦關注海防事務。光緒十年(1884),法國違反《中法會議簡明條約》,進軍觀音橋,中法戰(zhàn)爭擴大。奎斌在“抽撥防軍先籌餉銀折”中評價法人“俾曉然于法人有意廢約,釁自彼開”[183],認為清廷應當積極備戰(zhàn),軍民同仇敵愾,定能取勝。“如有法國兵輪駛入者,著即督率防軍,合力攻擊,悉數(shù)驅除。其陸路各軍有應行進兵之處,亦即迅速前進等。……惟歷觀該國行徑,專事詭譎,刻下福州、臺灣等處,疊經(jīng)接仗,未得逞其狡謀。竊恐懲創(chuàng)之余,鋌而走險,沿海七省均須一律籌防。而天津密邇神京,尤為沖要。李鴻章聲望素著,深悉敵情,仰秉宸謨,定操勝算。且布置早極周密,絕無他虞。第境接畿疆,倍宜慎重。”[184]中法戰(zhàn)爭中國取得勝利的事實證明奎斌的判斷是準確的。他還聯(lián)合張之洞主動提出捐山西省庫款作為海防用款,并派本省兵支援中法戰(zhàn)爭。“晉省地最切近,聲息亦易相通。既擅完善之名,亦無海防之費。特以素患貧弱,谫陋自安,以致本境無大枝勁旅,庫款亦少積儲。升任撫臣張之洞關懷時局、慷慨激昂,深以邊事為憂,不以方隅自限。前與臣等朝夕籌議,切實講求,清庫款以節(jié)度支,練北軍以飭武備,力圖振作,勉為自強。臣自接辦以來,尤日以簡練為事。計晉兵之馬步、練軍、練勇,堪以備調(diào)者不過二三千人。倘事在近畿,則晉省地居輔翼,自應抽撥各軍馳往協(xié)助,聽候調(diào)遣。臣已密飭營務處司道將領籌備餉需行裝等件,嚴整以待。一奉征調(diào),即可振旅東行。屆時或由臣親督啟程,或另派大員督率恭候諭旨遵行。……恩賚需款繁多,亦宜寬為籌備。臣商之署藩司高崇基,擬即于善后款內(nèi)先行提銀一十萬兩。即日委員領解起程前赴戶部交納,聊備賞需。所有預籌抽撥防軍,聽候調(diào)遣,并提款藉濟。”[185]

海疆面臨危機時奎斌也反思陸疆防御,看到了邊疆軍務廢弛。他在《土默特旗務廢弛情形片》中陳述了土默特旗官員侵奪旗人地產(chǎn),攤派費用繁多,導致旗丁貧困的情形。“國初定制,官員、兵丁均無俸餉,每戶撥地四頃作為養(yǎng)贍。原足顧其身家,迨后支派繁衍,地分見少,治生乏術,糊口維艱,其絕戶地糧往往被該管官從而干沒。兵丁原不準互相交產(chǎn),亦惟該管官得以蒙混兼并,積年既久,侵奪遂多。兵日以貧,官日以富。該旗幼丁,年至十六即須編入丁冊。按春秋二季每丁派制錢一千數(shù)百文,名曰差錢。遇輪查戶口之時,科派尤甚。兵丁散居鄉(xiāng)里,向無差操,雖有向上之心,苦無進身之路。懦弱者困于饑寒,強悍者流為盜賊。該旗戶口之所以未臻蕃庶者,職是故也。闔旗設參領十二員,無一錢之俸,然莫不高居大廈,坐擁良田。并非世襲之官,儼然相承累世,則其把持旗務,專事掊克,損下益上,可概見矣。”[186]另外,軍隊操練亦荒廢,兵丁多萎靡不振。該旗例定于春秋二季,調(diào)蒙兵一千名操演一月,每名日給盤費銀五分。然而實際操演人數(shù)僅數(shù)十名,時間僅三五日,可想剩余款項被參領等官吏侵吞,難怪兵丁萎靡不振。奎斌對比昔日咸豐年間征調(diào)土默特兵打仗的情形,慨然而嘆:“值此海疆不靖,各省莫不講求武備,以圖自強,該旗有如許兵丁,不思整飭訓練,坐視參領等官克扣敗壞而不顧,良可慨焉!”[187]

因此他嚴令禁止虛耗,勤加操練。“當此之時,倘得明干大員,盡心區(qū)畫,節(jié)慎歲支,嚴杜虛耗,酌加練費,實力勤操,盡可于整飭旗務之中,寓優(yōu)恤蒙丁之意。綜核該旗歲支練兵盤費……在當時立一款,必有一款實用。今則藉名開銷,亦惟圖飽私囊而已。……倘能一一清厘,胥歸核實,必能籌集若干為添練經(jīng)費,不惟武備日修,即窮苦蒙丁,亦可漸有生路,于邊地藩籬,洵有裨益。”[188]

另外,在任察哈爾都統(tǒng)期間,奎斌還力圖解決官員濫用臺站官馬的現(xiàn)象。當時大小官員不依據(jù)規(guī)定的數(shù)量征用臺站的馬匹,有的甚至將馬匹租給外人,獲利甚多。還有的官員用駝馬搬運商品,私自買賣。這些行為給驛站和蒙古牧民造成了很多困擾。“蒙古素性馴愿,懼以誤差獲譴,雖羅掘凈盡,亦必勉力支持,以致各城弁兵均視馳驛為利源,奉差為調(diào)劑。……奴才到任以來,各臺呈報苦累情形、懇為拯恤者不一而足。若不亟圖整頓,嚴定限制,少紓臺力,誠恐日積月累,益將不支。設遇緊要差徭,貽誤非淺。”[189]“臺站既疲累不堪,而蒙民生計亦因之重困矣。”[190]而這種濫用公家駝馬的現(xiàn)象不僅限于奎斌所管理的察哈爾四十四驛。在烏里雅蘇臺、科布多、庫倫、綏遠城及西北路各扎薩克旗亦有發(fā)生。[191]因此奎斌才擬了七條臺站章程解決以上問題:

其一,征用驛馬的數(shù)量要符合兵部規(guī)定的數(shù)目,且不準多帶隨員,并規(guī)定了文武各級官員用駱駝的數(shù)量。

其二,各城將軍大臣攜眷赴任者不得向兵部虛報眷屬人數(shù),冒領津貼,各大臣按規(guī)定的額度領取津貼、路費。

其三,臺站應付廩羊,不準折價。此外各城派各項雜差,無論官兵一律免給。

其四,需注明、核實需要的軍需物品及駝馬數(shù)量,減少隨員弁兵人數(shù)。

其五,各城進呈貢馬匹和隨行人員并無限制,應當規(guī)定進京進貢馬匹、隨員數(shù)量。

其六,改護送各城將軍大臣赴任回京的弁兵為少量翻譯人員。

其七,馳驛人役騎壞驛馬、毆打驛兵例應治罪。[192]

奎斌在整頓軍務的同時,不忘引進西方先進技術改善軍備、節(jié)省開支。前任巡撫張之洞提議,山西省防練各營近年改西洋槍,需用洋火藥甚多,原來從天津采購外國生產(chǎn)火藥,路途遙遠,花費甚多。奎斌遂于“省城東北隅寬辟地方,購建新藥局一所,派員經(jīng)理招雇工匠,仿制洋火藥,以備撥發(fā)”[193]。奎斌這項提案既提高了軍隊的戰(zhàn)斗力,節(jié)省了經(jīng)費,又創(chuàng)辦實業(yè),發(fā)展了地方經(jīng)濟,可謂一舉兩得。

錫良在任東三省總督期間對邊疆的改革相比奎斌更為先進。日俄戰(zhàn)爭之后,日本以南滿鐵路為中心對中國進行了一系列的軍事、政治、經(jīng)濟、文化等侵略活動。俄國則退守北滿,以中東鐵路為中心加強對黑龍江以北,烏蘇里江以東的經(jīng)營。為應對日俄列強對東北地區(qū)的滲透蠶食,清政府于1907年建行省,由東三省總督統(tǒng)領。東三省建省后亟須整頓內(nèi)政進行改革。第二任總督錫良上任之初提出以下幾點建議:考核官吏、推廣審判、振興教育、籌辦實業(yè)。[194]然而在其考察了東三省的整體情況之后發(fā)現(xiàn),東省界于兩強,一切設施,均非內(nèi)地行省可比,欲籌抵御之方,必先擴充實力。如開銀行、修鐵路、開放商埠、興辦實業(yè)、廣開屯墾、籌邊馭蒙諸大政,均屬急不可緩之事。[195]對東三省各方面事務進行全面規(guī)劃后,錫良認為在經(jīng)濟金融方面擴充實力是首要任務。在東北開設銀行、修筑鐵路是為東三省經(jīng)濟資本主義化的第一步。

首先是開設銀行。錫良認為:“今日東省一切要政,根本上之計劃,尤以速籌大宗資本,開設銀行。”[196]他分析了開設銀行的有利之處。其一,日俄兩國憑借正金、道勝銀行發(fā)行紙幣,流通于市場,侵奪了東三省的財政權。因此,東三省自設銀行有助于財政權的收回。其二,若沒有銀行的支持,所辦的交通運輸及林、礦、漁、牧等實業(yè)皆無法開展;若無銀行的資金周轉,大規(guī)模的移民實邊,守衛(wèi)邊疆也是空談。在上述認識的基礎上,錫良在東三省籌建了一些新式銀行。

其次是修建鐵路。日俄戰(zhàn)后,兩國置中國主權于不顧,分別依據(jù)南滿和中東鐵路劃定了勢力范圍,致使東三省利益、主權受損,局勢日加緊張。為了打破這種以鐵路為中心進行掠奪的局面,徐世昌提出了另修大枝干路,以衛(wèi)利權的計劃。然而直到其離任也還僅僅是一個設想而沒有得到具體的實施。錫良到東三省后也十分贊成這一提議,并積極籌劃修筑由錦州經(jīng)洮南到璦琿的鐵路。然而,錫良籌借外債議筑鐵路折上奏后未得到批準。此后錫良又上奏陳述東三省修筑鐵路的用處。他分析道:第一,他省筑路志在興利,而東三省筑路則志在鞏固國防。此路直接京奉干線,旁達葫蘆島不凍港口,內(nèi)通蒙古要隘,外捍黑龍江邊陲,修成之后,百貨流通,有利可圖。第二,日俄戰(zhàn)后,兩國在東北瓜分利益,使英美等國也有所不滿,而我國又無力獨修此路,值此時機,此舉雖曰借款,實借勢力,即“彼以勢力換我利權,我即借其勢力以鞏疆圉”[197]。然而,此計劃遭到了日俄兩國的強烈反對,并一再對清政府施壓,致使修筑錦璦鐵路的計劃終未能實現(xiàn)。

雖然借款修筑錦璦鐵路的計劃失敗了,但是不能否認錫良在這方面所作的努力。他曾說:“其籌辦之目的,以遼東半島贖回為歸;其籌辦之精神,以十三年后足用贖回為度。”[198]可見其決心之大。可惜其設想終歸化為了泡影,錫良也只能遺憾地說:“彼則頭頭是道,我則首尾受敵,徒擁領土之權,竟無一路可以自由興筑。……恐自此以后,東省惟有束手待縛,并無一事可為。”[199]

從修筑鐵路的計劃中可見錫良強烈的領土主權意識和愛國主義精神。此路雖為商路,實質(zhì)上關系政治外交。錫良希圖以“以夷制夷”的策略來打破日俄控制東北的僵局。

再次是發(fā)展實業(yè),尤以制造業(yè)為主。錫良創(chuàng)辦實業(yè)維護主權的意圖在其創(chuàng)辦電燈廠的奏折中體現(xiàn)得最為明顯。他在奏章中說:“外人在鐵路一帶安設電燈,漸繞進外城,攫我權利,若不從速開辦,不僅坐失厚利,亦且大礙主權。”[200]因此,他到任后就立即派員訂定章程,購材料安機器,測地豎桿,同時命令省城巡警加意保護,并刊發(fā)木質(zhì)關防一顆,發(fā)交該廠開用。而該廠開辦后,“官紳商民頗稱便利,購用亦尚踴躍,此項權利當可無慮外溢”。[201]由上可看出,錫良開辦電燈廠的目的就是防止利權的外溢。

東三省礦產(chǎn)豐富,日俄辦廠對資源進行大肆掠奪。對此錫良認為“中國礦產(chǎn)之富,超軼環(huán)球,東省尤首屈一指。甲午、庚子以后,俄人思攘大利,迭起環(huán)爭”。[202]與此同時,日人則“四出查勘,甚或勾引鄉(xiāng)愚,訂立私約,以致防不勝防”。[203]因此防止他國覬覦資源的最好方法就是興辦礦場自行采礦,只有這樣,才能維護采礦權、保護資源。

同采礦權一樣,航運權也是亟須保護開發(fā)的一項權利。錫良考察了東北的水道形勢之后認為:“三省江流,大半發(fā)源長白,以烏蘇里江、嫩江及牡丹、松花、鴨綠各江為最巨,支流錯出,灌注東西,俄、日汽船,連檣內(nèi)駛。吾國航業(yè)未盛,除松花江近省一帶及呼蘭河埠稍置官輪數(shù)艘外,其余尚未興辦。此不獨權利攸關,且邊岸空虛,時虞疏失。是航路宜急也。”[204]因此,錫良奏請設立了圖長航業(yè)股份有限公司,來擴大東三省的航運能力。此外,他還多次奏請疏浚遼河,提升了奉省的內(nèi)河航運能力。

錫良在加強河道航運建設的同時也積極籌設開發(fā)沿海商埠。他在請求開設葫蘆島不凍口岸時曾有這樣的論述:“該島實為天然之雄埠,不特勝于營口,且可突過大連。”[205]因為當時東北還沒有不凍港口岸,所以“得此口岸則全局俱振,失此口岸則坐困堪虞”。[206]因他的努力,葫蘆島在1911年10月開通商埠,方便了東北地區(qū)物資的流通。

最后,和興辦實業(yè)并行的還有傳統(tǒng)的開發(fā)邊疆策略。錫良的開發(fā)邊疆策略與傳統(tǒng)的移民實邊筑建軍臺不同,不僅包括清末實行的解禁放墾實邊,而且包括“興教育,開民智,練新軍,辦自治”等軍事、政治、文化現(xiàn)代化的內(nèi)容。

第一是改革軍事鞏固邊防。錫良初到東北時,邊防薄弱,不足以抵御日俄勢力。奉省有改編步隊6營,炮隊10營;吉省有步隊一協(xié),江省陸軍則尚未編練。再加錫良也認為:“東省逼處強鄰,屏藩畿輔,欲為建威銷萌之計,首重整軍經(jīng)武之規(guī)。”[207]因此,鞏固邊防的當務之急就是編練新軍,加強軍隊建設。

第二是興辦教育,錫良在考察了東北的教育狀況之后認為:奉省開通較早,教育規(guī)模已粗略具備,吉林、黑龍江兩省雖略遜一籌,但進步很快,不足之處則是一味重視高等教育,而忽視了普及教育。針對當時的教育狀況,他采取了以下方式:首先,推廣平民教育。他一方面通飭提學司多設小學堂、半日學堂、簡易識字學堂及短期補習學堂,使廣大貧民子弟也有上學的機會。另一方面飭令州縣劃定學區(qū),就地籌款,廣設初級師范及師范選科、師范傳習所,為各級小學堂培養(yǎng)教師。其次,發(fā)展特色教育。錫良認為應該興立蒙學。因為蒙古接壤東三省,屏藩東北,利害攸關,“非浚其智識亦無以救亡圖存”。[208]雖長久閉塞,但近年來外人派員游歷,調(diào)查物產(chǎn)民風,測繪山川隘塞,“近更練習蒙文、蒙語,用意尤為深遠。一旦有事,彼得駕輕就熟,收楚材晉用之功;我轉勢隔情暌,不免鄭昭宋聾之誚”。[209]因此,錫良到任后,督率蒙務局員籌辦各地要政,以振興學校,開啟蒙民為首要任務。由于錫良八旗蒙古旗人的身份,他尤其重視滿蒙文教育,派人譯成滿、蒙、漢文教科書四冊,發(fā)給蒙邊各學堂,使之由淺入深,“民智日開,邊圉自固”。[210]針對東三省滿蒙聚集的情況他還創(chuàng)設了八旗滿蒙文中學堂。

第三是實施傳統(tǒng)的移民實邊政策。20世紀以來,隨著日俄勢力在東北邊疆的日益擴張,兩國為了鞏固其既得利益,也分別設拓殖局,實行對東北實施移民,“一以內(nèi)閣總理大臣領之,一以戶部大臣領之”[211]。時任黑龍江巡撫的周樹模曾說:“黑龍江省毗鄰俄境,邊線延長三四千里,若非講究拓殖,慎固封守,行主權利權,皆將隱被侵奪,馴至無可挽回。”[212]在前人的基礎上,錫良也認為:“歲以若干萬人為率,分段墾辟,按年進行,內(nèi)力漸充,方可抵制外力。”[213]他到任后也把移民實邊作為施政要策之一。在他的督導下,清末的東三省出現(xiàn)了大規(guī)模的移民實邊活動。錫良奏請在東三省設立了墾務局,并派員前往內(nèi)地,招墾移民。

第四是錫良在東北實行同內(nèi)地一樣的憲政改革,主要表現(xiàn)在設立諮議局和支持開國會立憲運動上。

1909年,在錫良的督導下東北各省成立了諮議局。他積極支持該局的各項工作,這是其憲政改革的重要內(nèi)容。錫良對諮議局工作的支持,主要表現(xiàn)在以下幾個方面:第一,對各省諮議局呈請的議案給予肯定,同時讓諮議局充分發(fā)揮對行政機構的監(jiān)督作用,使相互之間保持良好的制約、監(jiān)督關系。例如:奉天諮議局于宣統(tǒng)元年(1909)九月開辦后,在開會的五十日內(nèi),決議34件議案。這些議案都是錫良或諮議局草擬的。另外,錫良還將“各議案分別匯咨館部,并督飭各屬刻期舉辦,以收庶政公諸輿論之效”。[214]這充分表明了他對諮議局工作的支持。第二,大力支持諮議局組織的國會請愿運動。1909——1911年間,東北各地發(fā)生了多起國會請愿運動,都得到了錫良及當?shù)卮髥T的支持。1910年12月奉天省出現(xiàn)了第四次國會請愿運動。十二月初六日,奉天諮議局出面組織府城8個團體和46個州縣的代表,聚眾萬余人前往東三省總督衙門請愿,錫良大為感動,第二天就代上了奏折。[215]他在奏折中說:“據(jù)代表諮議局議長吳景濂等面遞公呈,大意則以東省大勢,較三次上書時日俄協(xié)約,日韓合邦情形,更有迫不容待者。”[216]并要求速開國會,實行立憲。

總之,統(tǒng)觀晚清蒙古旗人的邊疆治理政策可見四點特色,第一,具有強烈的主權領土意識和愛國精神;第二,引進西方的先進技術制度;第三,興辦實業(yè),重視發(fā)展經(jīng)濟;第四,邊疆地區(qū)規(guī)劃政策逐漸趨同內(nèi)地。這也是大勢所趨的時代特色。

2.目光向域外的拓展:鳳凌與《四國游記》

隨著西方勢力的侵入,中國邊疆面臨前所未有的危機。蒙古旗人的史地著作也不會僅局限于危機深重的邊疆地區(qū),而是進一步拓展至危機的源頭——船堅炮利的西方。他們當中的一些人因職務之便得以考察西方,學習西方先進的武備以求救亡圖存。隨著對域外,特別是對西方的考察,他們開始反思中國政治與文化,對歷史的思考亦隨之深化。蒙古旗人鳳凌的《四國游記》便是其中一部考察西方軍備的游記。

光緒十九年(1893),出使英、意、比、法四國大臣薛福成已屆三年差竣,鳳凌作為海軍部章京隨同駐英、法、意、比大使龔照璦一同前往。自光緒二十年(1894)三月初九從中國出發(fā)游歷法、英、意、比四國,至光緒二十三年(1897)回國,歷經(jīng)三年,途中考察各國港口、炮臺、造船廠、兵工廠、海軍學校共四十余座,寫成十二萬字的游記。該書詳細記錄了各地的地形、沿革歷史、造船廠狀況、造武器的過程,所造武器裝備名稱、數(shù)量、規(guī)模、形制,海軍的官制及章程,附有戰(zhàn)船布置方案。尤其關注各國的武備制造技術,其中也不乏作者對西歐各國重商主義和發(fā)展武備強國之道的贊許。鳳凌從英法海軍發(fā)達因而稱霸世界的格局看出,造船建立一支強大海軍對增強國力至關重要,認為應當重視海防發(fā)展海軍:“嘗觀泰西各國重武輕文,貴商賤農(nóng),而足能長駕遠馭、縱橫海外者,非賴有水師之力哉!英據(jù)三島之地,四面環(huán)海,其所由致富強而利賴之者,在于商務。而商務之大,首重于制造輪船、修筑鐵路。是地近海濱,水師為先務也。法蘭西踞有五大海口之險,戰(zhàn)艦兵輪足稱繁盛。俄、德、美、奧諸國,造船制艦月異日新,足資保衛(wèi)。故論當時水師之盛,法居其次,而首推于英。今觀英國達木森造船一廠,其所制本國及他國兵商各艦制造之隆可見一斑矣。”[217]作者在行文之中也充滿了對西洋造船兵器技術以及獎勵發(fā)明政策的贊賞與向往,一改士大夫視西洋為“番邦夷狄”的高傲視角。“大學首言格物,格物者在即物窮理,而明其體用者也。乃大道常昭,雖及之海角天涯,終莫由出乎圣人之始教,縱云機心、機事,罔勿宜民、宜人。以觀英吉利制造之盛,凡器物用物,無非在用其機心,以求臻乎其極,利益彌廣,斯制造彌精,由是工商得專其利焉。”[218]此乃其個人對西方科技發(fā)達、國力強盛總體認識和總結。“且以西國爭言權利,而武備實重于文修,舉世競尚富強,而商務更先于農(nóng)事。故易弓矢而為槍炮,軍火則日起而有功。合水火以利舟車機械,且有加而靡已。人心愈用而愈靈,器機乃彌精而彌備,一時之制造迭興,一人首創(chuàng)之而千百人繼效之,且效之更有精于創(chuàng)之者,如英吉利各商廠。是夫各廠之制造不同,即如造彈一廠不僅數(shù)十家,然一廠有一廠之絕技,一藝有一藝之專長,不得謂同一造彈之廠而概目之也。”[219]可見作者的視角早已擺脫了朝貢藩屬圈的有色眼鏡,將西方諸國視作平等交往的國家,視其為學習的榜樣。觀察西洋各國制造練兵經(jīng)驗,他注意到了西方科技創(chuàng)新與激勵機制,提出引進西方技術、獎勵創(chuàng)新發(fā)明的主張:“(凌)竊觀列國爭雄,首在講求武備,然兵不在多而在精,第按定額之數(shù),汰老弱而選精壯,務使一額有一兵,一兵擅一技,終日教演,務期純熟。但采西國適用之軍械一二端,建廠仿造,重大之件兼用機器,仍須多用人工,一俟久而得法,藝精技熟。果有人于一槍一炮之中能變新法,或出奇式者,試之果利,而后予以武官,懋以厚賞。俾人人思奮,自無不竭慮殫精,一其心于制造之中,安知中國制造不能蒸蒸日上哉!”[220]

鳳凌對西歐各國軍事狀況的記載不僅對當時清廷籌辦洋務變法圖強大有裨益,也對研究中國和歐洲軍事史有一定的參考價值。

當代史的撰寫:愛國主義與旗人意識的統(tǒng)一

19世紀末20世紀初,中國經(jīng)歷了甲午戰(zhàn)爭、1897—1898年的割地浪潮和1900年的庚子事變。隨著外國侵略進一步加劇,排外情緒不僅充斥清廷,也滲透到一般學者、官員、士紳以及一般百姓當中。外患刺激了中國民族主義的興起,而在蒙古旗人當中保家衛(wèi)國的“八旗意識”和對清朝效忠的“王朝認同”,也在庚子事變之后升華為反對外來侵略、保衛(wèi)中國的民族主義。這主要反映在蒙古旗人對庚子事變歷史的書寫中。

蒙古鑲白旗人巴哩克氏延清的《庚子都門紀事詩》即是表現(xiàn)蒙古旗人愛國主義的一部詩集。該詩集是在庚子事變發(fā)生時,身陷北京的延清在親身經(jīng)歷了八國聯(lián)軍破壞掠奪京城之慘狀后有感而發(fā)的泣血之作,記錄當時的歷史狀況,反映庚子事變的全過程。詩集分為六卷,卷一虎口集、卷二鴻毛集、卷三蛇足集、卷四魴尾集、卷五豹皮集、卷六狐腋集。卷首敘四篇,集評十一則,卷末跋五篇。總共收詩389首(內(nèi)附錄同人詩169首)。光緒二十八年(1902)刊,初刊時命名為《巴里客余生草》,再版時改名為《庚子都門紀事詩》。由于其遭逢劇變以詩記史,時人多將其與天寶之亂期間記詩的詩圣杜甫相提并論,稱其著作為“詩史”。其科舉同年汪鳳池評曰:“余同年友柏紫丞水部,得都門紀事詩三百余首,無所諱,無所飾,所謂直書其事而義自見者。杜陵遭天寶之亂,即所見聞形諸歌詠,論者推為詩史。紫丞此作,其亦同此志也夫。”[221]李潤均認為:“只有少陵相伯仲,水曹今古兩詩人。”[222]支恒榮亦云:“惟我子澄,雅擅詩才,特將遭難后耳目所見聞者,發(fā)為古近體若干卷,亦少陵詩史之意也。”[223]時人世榮評價道:“昔人稱杜陵為詩史,若先生足以當之。”[224]

《庚子都門紀事詩》的內(nèi)容大致分以下幾類:記述義和團在京城的活動,描寫事件的經(jīng)過、戰(zhàn)事的慘烈,清廷軍備廢弛戰(zhàn)斗力低下以及軍吏趁亂擾民的情形,聯(lián)軍對北京城的掠奪和破壞,諷刺投降變節(jié)者,記述愛國人士的英勇偉績(表忠詩),總結失敗原因教訓。其中最為突出的就是作者在描述列強掠奪京城時帶有強烈的民族主義色彩和抒發(fā)的愛國主義精神。

詩歌具有鮮明的反帝愛國立場,反對八國聯(lián)軍侵略,記述了外國軍隊在北京燒殺搶掠的情形,并對此進行了批判,深表憤怒。

他在《紀事雜詩三十首》之四中寫道:

璇宮赫然怒,告廟非虛詞。煌煌降諭旨,咸使中外知。

海疆險要地,久矣居九夷。通商四十載,事事甘受欺。

我朝尚寬大,不復計較之。頃以民教故,輒興無禮師。

戈鋌競北指,飚輪紛交馳。丁沽失所據(jù),要挾胡能支。

事出不得已,釁端開自茲。兵旅急征調(diào),誰為干城資。[225]

延清在詩中斥責外國侵略者得寸進尺,不顧中國被迫通商四十年以來處處忍讓、備受欺凌,還要借義和團教案挑起事端侵略中國的一副強盜嘴臉。他在詩中不僅敘述了事件的起因,還描繪了列強攻城略地、燒殺搶掠的慘狀。

夜半炮聲起,聽之心駭然。初疑我軍發(fā),幾欲轟塌天。

晨興即起視,彈落如珠聯(lián)。無屋不掀破,有垣皆洞穿。

爭路勇已潰,守陴兵非堅。加以火藥罄,勢難張空弮。

生不麗譙據(jù),死多溝壑填。陡聞轆轤轉,不斷聲連連。

虜炮隔城擊,環(huán)攻東北偏。相持未終日,城闕難保全。[226]


回戈去睥睨,炸炮轟云霄。悠悠旆旌偃,岌岌樓櫓搖。

兇鋒及一試,額爛頭還焦。乞降固非計,萬眾魂已銷。

督戰(zhàn)不聞命,白旗空際飄。東隅四門啟,敵進如春潮。

草木失依附,難藏狐鼠妖。窮搜遍城社,遇者何曾饒。

衣并積尸委,杵隨流血漂。池魚盡殃及,豈止城門燒。[227]

從作者鮮活直觀的描寫中可見列強進攻之猛烈,京城被破壞的慘狀。昔日繁華熱鬧的正陽門也被焚燒殆盡,化作焦土。作者由此悲嘆道:“驅車怕過正陽橋,彌望西南土盡焦。難怪千家燕市哭,真同一炬楚人燒。”[228]作者還記錄了列強在京城瘋狂搶劫的行徑。“金穴銅山外,難窮府庫財。一朝楂客至,搜刮壓裝回。”[229]延清在詩中記錄的外國侵略者對京城破壞的情形,遠比《清實錄》、《清史稿》中對戰(zhàn)爭時間、地點做的簡單記錄要更為詳盡直觀,達到了以詩記史的效果。

延清對義和團的評價比較客觀公正,既看到了其愛國主義的一面,亦看到了其良莠不齊、封建迷信的方面。他在《紀事雜詩三十首》中寫道:“義和揭旗幟,拂拂飄薰風。赤帕裹其首,紛如兵交訌。軍刃各在手,外觀真英雄。”“設壇就莊邸,府第何高龐。黃綾飾幡蓋,碧紗糊軒窗。殿中鼎爐峙,門外戈戟摐。鄉(xiāng)愚雜沓至,如水之赴江。”[230]然而作者亦認為這些英雄“水乳欠融洽,種雜言愈哤”[231],“跳舞假神道,咄咄頻書空”[232],也揭露了義和團不問青紅皂白在京城濫殺無辜。“天方萬千廈,一炬騰煙虹。化城滅俄頃,搜捕男女童。殺人竟如草,血染刀光紅。”[233]與當時的士大夫對義和團一概持鄙夷態(tài)度比起來,作者能客觀地評價義和團是明智而可貴的,這表明蒙古旗人在外國侵略的形勢下不分旗民、蒙漢,產(chǎn)生了與漢族人民一同排外的民族主義意識。

除了贊賞義和團英勇抗敵的行為外,作者在詩作中還表達了自己愛國的情懷和久困北京報國無門的苦悶心情。當敵人大兵壓境,京城危在旦夕時,他主張堅決抵抗,反對屈辱的“城下之盟”。他寫道:“我為國家惜,不求城下盟。庚申即前轍,例可援以爭。容爾扣關入,整軍屯帝京。”[234]詩人援引第二次鴉片戰(zhàn)爭由于統(tǒng)治者的軟弱妥協(xié),導致英法聯(lián)軍進入京城燒殺搶掠的慘痛教訓,認為應當整軍備戰(zhàn)、誓死抵抗,展現(xiàn)了其不畏強敵的愛國精神。京城淪陷之時,他悲痛欲絕,“深居府第昧先幾,汲水甘心混布衣。何若當時投井死,偷生免得后人譏”[235]。悲嘆不能以死報國之屈辱。在吟詠之間表達了自己無以報國的悲傷:“興懷家國無窮事,獨立西風兩淚垂。”[236]

總之,延清的《庚子都門紀事詩》反映了在國難當頭時,蒙古旗人和漢族人民一致對外,反對外國侵略的民族主義情緒,他們同滿洲八旗一起共同融入了中華民族的民族共同體之中,這是時代大勢所趨。

地方意識的深化:蒙古旗人史地研究的小高潮

19世紀末20世紀初,在地方為官的蒙古旗人越來越多,他們紛紛依據(jù)自身為官經(jīng)歷編寫了諸多方志和輿圖。這些方志和輿圖不僅延續(xù)了傳統(tǒng)的體例,也嘗試了西方的繪圖方法和編目,使這一時期的方志呈現(xiàn)出西化和近代化的新特征。同時,駐防的蒙古旗人也開始總結駐防的歷史,一批駐防志和駐防史著作紛紛涌現(xiàn)。

1.方志、輿圖編纂:經(jīng)世致用內(nèi)涵的衍變

在光緒到民國這一階段,蒙古旗人編纂的方志有升允的《甘肅全省新通志》、國璋《峽江圖考》、恩麟《洧川縣鄉(xiāng)土志》。光緒年間蒙古旗人撰寫的邊疆游記僅有博迪蘇的《朔漠紀程》。

其中升允的《甘肅全省新通志》和恩麟的《洧川縣鄉(xiāng)土志》按傳統(tǒng)體例編纂,總目十:天文、輿地、建置、祠祀、學校、兵防、職官、人物、藝文、志余。子目七十。體例、撰寫技法多模仿“正史”。“綸音”、“天章”冠諸卷首,效法《春秋》不列入目錄。而恩麟的《興城縣志》和國璋的《峽江圖考》的內(nèi)容、體例則貼近日常生活生產(chǎn),其中增加了很多辛亥革命制度改革之后的內(nèi)容,和傳統(tǒng)的志書比更具實用性。博迪蘇的《朔漠紀程》記載了光緒三十年(1904)英軍入侵西藏、達賴出逃后達賴及庫倫的狀況。博迪蘇,蒙古正白旗人,任御前大臣。光緒三十二年(1906)四月,博迪蘇奉命以赴喀爾喀考察游牧事宜為由,安撫逃往庫倫的達賴,勸其早日歸藏;與達賴會見九次后,五月返京。他在《朔漠紀程》中不僅記載了沿途的風景見聞,還著重描述了與達賴會見的情況,其中對達賴言行的記述彌補了《十三世達賴喇嘛傳》的不足。[237]

更貼近日常生活、更具實用性的志書是國璋的《峽江圖考》和《重慶府治全圖》。

《峽江圖考》作者國璋,字子達,蒙古鑲白旗人,為京口駐防。國璋16歲時任幕僚入蜀,21歲時任四川隆昌知縣,后歷任華陽、宜賓、內(nèi)江、江北、江津等縣知縣。光緒七年(1881)出任巴縣縣令,次年下任,以后又兩次出任巴縣縣令。[238]《峽江圖考》的編纂與國璋任職巴蜀鄂楚的經(jīng)歷有關。在《峽江圖考》的序言中他寫道:“余官蜀幾三十稔,于役鄂楚,行峽八次。每當停泊,輒詢榜人。凡躬歷諸險,必詳究委末,記之以筆,目之曰《行江紀程》,殆以志行役鞠瘁、宦海風波,非徒詡游歷之見聞、輿地之考據(jù)也。歲在己丑,會有輪船入川事,余恭奉憲檄赴宜郡贊議,因于諸灘險要,留意有加焉。”[239]從中可見,國璋《峽江圖考》資料得益于平常的細心觀察和耳聞目睹,也就是說注重實地考察是《峽江圖考》的一大特點。

另外,《峽江圖考》還借鑒參考了前人繪制的三峽航道圖和游記。“爰取宜昌總鎮(zhèn)羅笏臣軍門《行川必要》,考其得失,證以詳略,拾遺補缺而謹志之。然有志無圖未能豁目。嗣見夔州府汪曉潭太尊繪有由夔至巫創(chuàng)修峽路圖。笏臣軍門亦繪有由巴東至東湖峽路圖。救生船勇弁亦繪有一圖。因影本笏臣軍門《峽江圖考》并上三圖,折衷之而圖為一冊,更新增由萬至渝數(shù)頁,雖不徑云完善,然亦不大缺略也。其異于羅圖者,羅圖詳于南岸,此則補之以北岸。”[240]從中可知國璋將宜昌水師總兵羅縉紳的《行川必要》、由巴東至東湖峽路圖與夔州知府汪曉潭的由夔至巫創(chuàng)修峽路圖以及救生船勇弁的水道圖結合在一起,并增加了萬縣至重慶的水道圖,成為一冊完整、系統(tǒng)的三峽水道圖。

《峽江圖考》成書于光緒十五年(1889),現(xiàn)存最早的版本于光緒二十年(1894)由上海袖海山房書局出版,現(xiàn)藏于國家圖書館和日本早稻田大學圖書館。該書分上下兩冊,以圖為主,輔之以文字,反映了從重慶巴縣至湖北宜昌660里水道的狀況。上冊為湖北宜昌到夔州(今奉節(jié))的水道狀況,下冊繪夔州至重慶巴縣的水道狀況。上冊在序言之后便是“宜昌至夔府水道程途”,羅列了長江沿岸的風景、地標,羅列沿途重要的邑鎮(zhèn)、民居、灘險方位、水文和里程。還在每個重要的地標后注明水道的危險程度和應該注意的事項。之后便是53幅圖文并茂的水道圖,在圖中亦標記沿途的風景名勝、灘險位置、水文和里程。最后則是“夔府至宜昌水道程途”,以便回程閱覽,此即為序言中所說的:“上水則從冊首以逮尾,下水則從冊尾以達首,反覆順逆,皆可瀏覽。”[241]下冊的封面和扉頁同上冊,內(nèi)文開始是“夔府至重慶水道程途”,然后是圖文并茂的正文和圖,共44幅。圖后則從尾朝前的“重慶至夔府水道程途”。

與以往傳統(tǒng)的三峽水道圖相比,國璋的《峽江圖考》具有兩大特點。

其一是實用性較強。宜昌水師總兵羅縉紳的由巴東至東湖峽路圖與夔州知府汪曉潭的由夔至巫創(chuàng)修峽路圖之繪圖和文字都十分簡略,只是簡單指示了沿江的救生船和炮船位置,并沒有附上更多的險灘位置、水文狀況及行舟注意事項。而《峽江圖考》附有詳細的三峽水道里程及注意事項、險灘位置。如在紅石子處記:“大水險,紅石未現(xiàn),定須在美人沱山斗屏停泊,候水平再走。”[242]如在新灘場處注:“一連三灘最險。小心。上下水險極,宜昌同知分駐于此,有灘夫,十月朔上輪,代放,四月朔下輪。”[243]更有實用意義的是航道圖中十分明確地標注了大量險灘方位,并附有大量流傳于船夫間關于行船安全的民謠口訣,做到了圖文結合、淺顯易懂。這既是民間三峽航船經(jīng)驗的首次系統(tǒng)總結,也是最系統(tǒng)完整將這些經(jīng)驗與航道圖的重要地點精確結合,如此標注對行船安全大有裨益。如在耍和尚巖處記:“耍和尚巖在兵書峽口,形似比丘,水淹其石,舟不敢過。諺云:‘水淹和尚口,神仙不敢走。’”[244]又如在瞿塘峽黑石灘處記載:“黑石灘距夔城三十里。諺云:‘滟滪冒頂,黑石下井。’言其險也。”[245]該圖精準說明了何處需用多長纖索,何處需增加纖夫,何處是纖路。比如在許多處都記有“岸上有路挽纜”、“須用長二合半”、“纖二合”、“用一長”、“用纜二合,須用榨”,在多處記有要“添人夫”、“必添人”等[246]。這種圖文并茂的行船圖自然對于航運的作用十分大。正如作者所言:“上水則從冊首以逮尾,下水則從冊尾以達首。反覆順逆,皆可瀏覽。每篇上下對列名目,道里遠近,附錄極楚,尤復證以古今之沿革、俚俗之歌謠、舟師楫人之口授指畫。入斯峽者,請于風檣緩發(fā),間以左右顧盼,然后取此圖而歷證之,庶不哂所圖之或妄也。”[247]整本書無論從繪圖、注釋,還有前后可以顛倒瀏覽附有水道地標的目錄上來說,都是為了便于讀者航行之便,可以說真正意義上達到了史地學“經(jīng)世致用”的目的。

其二是《峽江圖考》改變了以往寫意的方式,而用立體透視的西洋畫法繪制地圖。《峽江圖考》之前的三峽水道圖和其他輿圖的繪圖方式都是傳統(tǒng)山水寫意的手法,并沒有精準且符合實際地形的河道邊線和礁石、暗礁、險灘位置,對于指導航行幫助不大。而《峽江圖考》則采用了一種寫實的立體透視角度,繪制出了明顯的河道曲線和大量的險灘、暗礁位置,具有現(xiàn)代水道圖直觀性強、準確度高、利于指導行船等特點。對比《峽江圖考》瞿塘峽段與現(xiàn)代三峽水道圖,兩者河道江岸的曲折基本是相似的。寫實的地圖比傳統(tǒng)寫意手法繪圖要有更強的實用性。

另外,《峽江圖考》記載的資料對史地學地名研究意義重大。圖中兩岸各山上具體標注了很多不見于地方志記載的地名,歷史中的地名記憶被如實記錄在圖中。這些重要的被方志忽略的信息是作者親自八次行舟于三峽間,尋求“舟師楫人口授”而集得的。這些失于記載的微小地名對于歷史地理研究及三峽歷史文化的解讀有著至關重要的意義。民國十二年(1923),江北縣人楊寶珊以《峽江圖考》為底本,編成《最新川江圖說集成》,上標英文地名,有為西洋人使用的意圖,可見《峽江圖考》一書影響之廣泛。

國璋還繪有最早的重慶市圖——《重慶府治全圖》,此圖編繪于光緒十一年至十二年(1885—1886)。國璋經(jīng)過實地測量,“爰召畫工,周歷郡治,繪為全圖”。此圖比例約為1:4000左右。從地圖的標注上來看,是一種運用平面投影對景和符號相間與正面投影形象法繪制的地圖[248],是較為先進的西式繪圖法。

2.八旗駐防志的編纂與駐防文化總結

清朝以武功定天下,八旗制度為清朝統(tǒng)治之根本。入關后,八旗有勁旅和駐防之分。勁旅八旗拱衛(wèi)京師。為了鎮(zhèn)壓地方反抗和監(jiān)視綠營漢人,清朝在京師之外的各戰(zhàn)略要沖設立軍事?lián)c,派八旗駐扎防守,是為駐防八旗。駐防八旗駐守于全國各大省會,重要城鎮(zhèn)、水路要沖,控扼著京師以外所有的重要軍事?lián)c。包括京師勁旅八旗在內(nèi),全國駐防將軍、副都統(tǒng)一級的駐防點共32個。將軍級的駐防單位共13個,副都統(tǒng)專轄之駐防點共18個。這些駐防點由來自滿、蒙、漢軍三個旗分的官兵駐扎(一些駐防地僅有滿蒙或滿漢或單一旗分官兵駐扎)。在將軍和副都統(tǒng)級駐防地中,由滿蒙漢八旗駐防的有:杭州、成都、伊犁、烏魯木齊、密云、山海關、乍浦、涼州、烏魯木齊。由滿蒙八旗駐防的有:西安、江寧、荊州、熱河。由滿洲八旗單獨駐防的有:寧夏、盛京、吉林、黑龍江、青州、熊岳、錦州、寧古塔、伯都訥、三姓、阿拉楚喀、璦琿、墨爾根、呼蘭、呼倫貝爾。由蒙古八旗單獨駐防的有:綏遠城、察哈爾都統(tǒng)(由察哈爾八旗駐防,察哈爾八旗并不屬于滿蒙漢八旗系統(tǒng))、歸化城、京口。由漢軍八旗單獨駐防的有福州和廣州。[249]

晚清駐防制度業(yè)已歷經(jīng)二百余年,到了應加以總結的階段。光緒年間由于太平天國起義已經(jīng)平息,各地駐防八旗軍務減少,各地駐防八旗長官因此得以抽出時間來編纂駐防八旗志。清代的《荊州八旗駐防志》、《京口八旗志》、《福州駐防志》、《杭州八旗營房志略》、《駐粵八旗志》幾乎都在光緒年間編成。蒙古旗人三多六橋也編寫了記載杭州八旗駐防掌故的詩歌。可以說,光緒年間是八旗駐防歷史文化的總結階段,蒙古旗人在其中的貢獻甚大。

蒙古旗人希元等編纂的《荊州駐防八旗志》和春元的《京口八旗志》最具代表性。下面簡要介紹希元的《荊州駐防八旗志》。希元(?—1894),伍彌特氏,蒙古正黃旗人。同治九年(1870)授荊州副將。十三年(1874),任杭州將軍。光緒二年(1876),調(diào)荊州將軍,又調(diào)黑龍江將軍、吉林將軍、福州將軍。光緒十七年(1891),以福州將軍兼閩浙總督及船政大臣。光緒二十年(1894)卒。[250]

希元編駐防志的目的很明確,是為了記錄八旗將士們的英勇事跡及駐防掌故,補充地方志,以傳承八旗勇武善戰(zhàn)的精神。“二百余年間,生聚教誨,不惟材官、技卒有勇知方,而且戶習詩書,家興仁讓,名臣宿將,代不乏人。大政所關,載在國史。而私家著錄,迄無成書,父老傳聞,久或失實。其附載《荊州府志》者,又復略而不詳。余滋憾焉。”[251]于是作者于同治九年(1870)在都統(tǒng)任上與荊州將軍巴玉農(nóng)商議“擬仿《八旗通志》之例,創(chuàng)為《駐防志》”[252]。希元任荊州將軍于光緒五年(1879)始修此志,光緒九年(1883)由后任荊州將軍宗室祥亨完成。

全書分制詔、建置、風土、食貨、學校、武備、職官、選舉、仕宦、人物、列女、藝文十二門類共十六卷。除文字以外有荊州滿城、軍署、書院、寺廟圖六幅。該書是對荊州一地八旗駐防記載,匯總了八旗在政治、經(jīng)濟、軍事、文化各方面的典章制度及社會風俗、生活習慣、人物事跡等資料,彌補了《荊州府志》等其他方志在旗務記載方面的不足。與方志不同的是,八旗駐防志偏重記載軍事方面的資料,如駐防地的武備及陣亡將士名單,這是由八旗軍事駐防的特點決定的。《荊州駐防志》也根據(jù)本地特點增加了三卷篇幅的《宸翰》、《敕諭》,主要內(nèi)容是皇帝對八旗將士的獎賞、訓誡。

同時期,完全由八旗蒙古駐防的京口也產(chǎn)生了《京口八旗志》,由蒙古旗人春元纂輯。

春元,字鳳池,氏伊布杼克,隸鑲紅旗,京口駐防。舉人,大挑二等,選授光祿寺署丞保,升直隸州知州。后來他看到政府的腐敗及官場上的污穢而決意不再進取,遂辭官,放情山水,出游鎮(zhèn)江之金焦與北固之間。七十八而卒。[253]

《京口八旗志》由掌京口左司關防右翼協(xié)領鐘瑞和京口右司關防右翼協(xié)領善連任總纂,春元主要負責資料的搜集、整理。春元在序中說明了此次編寫《京口八旗志》的目的是在于通過記錄八旗英烈事跡的方式,銘記和宣傳他們忠君愛國的精神,同時也補充地方志《丹徒縣志》的不足。“元大懼八旗事實久而無征,不足以傳信于將來而播皇仁于遠邇。適京口有重修《丹徒縣志》之舉,本營協(xié)領鐘公瑞、善公連等命元秉筆。元不揣固陋,旁搜博采,編為《京口八旗志》二卷,附諸縣志,以備參稽。后之君子修而輯之,則斯志之傳與我國家于萬斯年之盛且相引于勿替云。”[254]該書分上下兩卷,卷上為:營制志(包括建制沿革、額官、額兵、戶口、俸餉、米石、馬政、營地、廨舍、官署、公所、兵房、教場、炮臺、軍洲、祠廟)、職官志(記載歷任副都統(tǒng)和名宦的名錄)、學校志(包括學額、附義學、附月課)、選舉志(科目、武課)、人物志(蔭襲、忠節(jié)、宦績、孝義、文苑、方技)。卷下為列女志,分貞節(jié)、孝烈、坊表三部分,記錄了守貞而亡及第一次鴉片戰(zhàn)爭和太平天國之亂中殉節(jié)的貞節(jié)烈婦共1300多人,為研究少數(shù)民族婦女史不可多得的資料。如白蘇氏,正白旗武生領催東海妻,道光二十二年(1842)英軍進犯京口,城池陷落,聽聞丈夫重傷,存亡未卜,謂女有姑曰:“我等世受國恩,無以為報,今正男子盡忠、婦女盡節(jié)之日!”遂率女投于井。[255]八旗蒙古婦女為守貞或為國殉節(jié)而亡人數(shù)眾多,說明晚清八旗蒙古這一群體受漢文化影響很深,已經(jīng)將漢人道德標準納入本民族風俗倫理之中。

三多的《杭州旗營掌故》也是蒙古旗人總結八旗文化的代表作之一。三多,號六橋,蒙古族,姓鐘木依氏,漢姓張。同治十年(1871)五月二十二日生于杭州,杭州駐防蒙古正白旗籍。清末民初做過歸化城副都統(tǒng)、庫倫辦事大臣、金州副都統(tǒng)、東北邊防司令咨議等。[256]著作有《可園詩抄》四卷、《可園外集》、《可園文集》。編輯《柳營詩傳》四卷,集杭州滿洲駐防營中諸老輩詩,附采詩余,亦收錄駐防旗人眷屬、閨秀詩作。

《杭州旗營掌故》,又稱《柳營謠》,是三多于十四五歲時用竹枝詞體敘述杭州駐防營典制風俗、名勝掌故的著作,共詩一百首,并附以說明。其自序云記詩目的是為保存資料供后人利用:“吾營建自順治五年,迄今二百四十余載,其坊巷、橋梁、古跡、寺院之廢興更改者,既為杭郡志乘所略,而其職官、衙署、科名、兵額一切規(guī)制,又無紀載以傳其盛。自經(jīng)兵燹,陵谷變遷,老成凋謝,欲求故實,更無堪問。夫方隅片壤,尚有小志剩語,紀其文獻。吾營八旗,實備滿蒙大族,皇恩優(yōu)渥,創(chuàng)制顯榮,其間勛名志節(jié),代不乏人。倘無一編半冊,識其大略,隸斯營者非特無以述祖德,且何以答君恩乎?……竊不忍其淹沒無傳,以迄于今。每為流留軼事,采訪遺聞,凡有關于風俗掌故者,輒筆之。積歲余方百事,即成七絕百首,名曰《柳營謠》。”[257]晚清掌故學家徐一士稱此詩集:“既見詩才夙慧,尤足考有清一代駐防旗營之史跡。舉凡典制風俗、人文名勝,以及軼事雅談,略具于斯,洵可稱為詩史,研究旗營故實者之絕好資料也。”[258]其中記錄的八旗制度資料最為突出。如記載漢軍出旗的資料:“四旗裁去近千人,萬頃沙田澤沛春。此即盛時司馬法,兵當無事本為民。(乾隆二十八年裁去漢軍四旗九百余人,賜以蕭山沙田,有不耕者準其外補營勇。)”[259]如記載亂后八旗重建的資料:“同承恩澤鎮(zhèn)之江,敢享承平志氣降?調(diào)自六州歸一本,和親康樂答家邦。(亂后八旗調(diào)自乍浦、福州、荊州、青州四川六處。以復舊額。)”[260]記載八旗選官制度的資料:“弓胎骍角箭翎雕,試取穿楊百步遙。聞說將軍親選缺,爭將全技獻星軺。(官制,由前鋒領催挑取驍騎校,遞上至于協(xié)領皆然。每一缺出,與選者齊赴教場聽候考選官缺,擬定正陪,奏送引見。)”[261]記載八旗日常制度的資料:“鼓角聲殘大陣還,八旗兵馬擁城灣。舊時軍令何嚴肅,一月惟教一日閑。(道光元年奏,遵于每月朔停操一日,余則逐日輪習各技。)”[262]還有記載歷史遺跡的重要資料:“短短紅墻小小門,一官雖謫亦君恩。橋東遺署今烏有,蓋代威名世尚聞。(年大將軍雍正年間謫杭州,后貶至正白旗滿州防御,其故署皆圍紅墻,在石湖橋東折東弄內(nèi)。按年為防御時,日坐涌金門側,鬻薪賣菜皆不敢出其門,曰年大將軍在也。見《嘯亭雜錄》。)”[263]這些資料彌補了地方志和八旗駐防志的不足,對研究八旗文化的歷史有著重要的意義。

3.蒙古旗人之北京史地學的興起

清末蒙古旗人史地學地方研究興起除了表現(xiàn)在駐防志的集中編纂以外,更重要的還體現(xiàn)在對北京史地的研究上。崇彝、杏芬、奉寬是這一階段北京史地研究的代表人物。

崇彝的《道咸以來朝野雜記》為北京地方掌故之經(jīng)典。崇彝字泉孫,號巽庵,姓巴魯特,別署選學齋主人,蒙古正藍旗人,大學士柏葰孫。著有《選學齋書畫寓目筆記》、《道咸以來朝野雜記》。崇彝因在朝中任戶部文選司郎中久居京城,故對宮中和北京的制度、掌故頗為熟悉,因而撰寫《道咸以來朝野雜記》,內(nèi)容包括帝系宗支、政局典制、園林第宅、寺廟古跡、節(jié)令游覽、里巷瑣聞、市井風俗、人物逸事等,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晚清北京全貌,對研究北京史地和清史有一定的參考價值。本書最具特色之處是記載了正史不曾記載的北京民風生活,對北京軍民的飲食起居、服飾車馬、婚喪禮儀、市肆貿(mào)易、戲劇曲藝等都有詳細的記載,彌補了正史的不足。特別在曲藝方面,對名角、名曲牌、票友方面都有很細致的描述。如其對票友果勒敏軼事的記載:“果勒敏,字杏岑,博爾濟吉特氏。世襲子爵,官杭州將軍。罷歸,窮極無聊,日游戲園。頗通詞曲,無聊時,所編排子曲、岔曲甚多,能以市井俚語加入,而別有趣。于最窄之轍,押之極穩(wěn)妥,此實偏才。亦能作詩,則打油類也。凡歌唱類分十三轍,猶之韻也。如中東、言前、江陽、花發(fā)、由求、仁辰、灰堆、依期、蓑波、姑蘇、懷來、遙條之類。最窄之轍為捏邪,戲界多忌此轍。果公有自編大排子曲,用此轍極俏,惜忘其名詞也。所居在王府大街路東,即今之培元學校也。”[264]對旗人習染戲曲的記載,于戲曲藝術史研究別具價值。作者記載的掌故也不僅局限于北京城,還添加了邊疆地區(qū)的軼事。如其記載新疆八城的新名稱:“新疆回八城,道光初年長文襄公(齡)所底定。喀什噶爾賜名恢武城,葉爾羌名嘉藝城,英吉沙爾名輯遠城,和闐名威靖城,阿克蘇名普安城,烏什名孚化城,庫車名鞏平城,喀喇沙爾名協(xié)順城。此與烏魯木齊皆在天山南路。若伊犁、烏里雅蘇臺、科布多,則在北路,相隔數(shù)千里,瀚海、雪嶺、戈壁介于其間。北路荒寒,人多苦之。南路豐腴,間有田稻之利,氣候既佳,且多花木,有‘小江南’之稱。長文襄公第,在王府井南頭紗帽胡同。宅尚齊整,有小園,共三所。光緒間,廖尚書(壽恒)居之。后歸綏遠城將軍貽穀。彼時宣宗賜長中堂之‘平格功成’匾額尚赫然在目也。”[265]回疆八城的名稱與《實錄》記載一致,還增加了道光賜長齡匾額的細節(jié),彌補了《實錄》的不足。

對北京地名有專門研究的蒙古旗人是巴里克女史杏芬。杏芬為巴里克氏,京口鑲白旗人,晚清詩人延清之女。生于同治十三年二月十九日(1874年4月5日),幼年隨兄弟一起受老秀才教育,后其父任職工部,舉家隨父進京。她長大后一直掌管家務,代父親寫文書,應酬親友賓客。由于杏芬當家事務繁多,加之延清擇婿甚苛,導致她一直待字閨中。閑暇之余,吟詩作賦,以北京地名做對,聊以自娛。可惜天妒紅顏,光緒二十三年六月二十七日(1897年7月26日)因肺病卒于家中,臨死前從容鎮(zhèn)定和父母兄弟一一告別。[266]家人為了懷念她,在其亡故五年后,將其日常所作地名對共五百余副編輯成冊,刊行于世。此書通篇以當時北京地名兩兩對仗組成對子,在每個地名之后加以注釋,表明所在地點,間附以考證。如歡喜地(京城內(nèi)外凡寺廟墻壁皆貼“登歡喜地”四字),色空天(京西海淀明米萬鐘勺園內(nèi)有色空天諸景,后為鄭親王園邸);天齊廟(朝陽門外元建以祀東岳天齊仁圣帝,有趙孟頫道教碑),地藏庵(正陽門外迤西排子胡同,又宣武門外西草廠,又京西蕭家河)。[267]全書上下兩卷,分20類。各類先按字數(shù),由二字至八字,順序編排。字數(shù)相同者,則按詩韻先后編排。每一地名下,均有簡明的一兩句注釋。20類類目如下:

一、天地總類:如“天喜廟,地安門”之類,共8副。

二、天文時令類:如“夕照寺,朝陽門”之類,共87副。

三、地理宮室類:如“海淀,江亭”、“水竇,沙灘”、“海會寺,郊勞臺”、“甜水井苦水井,大石橋小石橋”之類,共63副。

四、人倫類:如“王府井,祖家街”、“內(nèi)官監(jiān),外郎營”之類,共32副。

五、性情人事總類:如“極樂寺,大悲庵”之類,共116副。

六、身體類:如“三角淀,八面槽”之類,共26副。

七、古跡類:如“李皇親夾道,王寡婦斜街”、“俄羅斯館,利瑪竇墳”、“瑪哈噶喇廟,耶律楚材墳”之類,共46副。

八、鬼神仙佛釋道類:如“灶君廟,爐圣庵”、“財神廟,利市營”、“火神廟,水仙庵”之類,共48副。

以上為上卷。

九、禾稼蔬果草木類:如“晾果廠,惜薪司”、“南柳巷北柳巷,東華門西華門”、“東荷包巷西荷包巷,南蘆草園北蘆草園”之類,共108副。

十、鳥獸鱗介昆蟲類:如“龍泉寺,虎坊橋”、“鐵老鵲廟,石駙馬街”、“前馬廠,后牛灣”之類,共130副。

十一、服飾用物總類:如“磨盤大院,煙袋斜街”、“南剪子巷北剪子巷,東棋盤街西棋盤街”、“欄桿市,喇叭營”之類,共78副。

十二、珍寶類:如“金閣寺,玉淵潭”、“銷金廠,積水潭”之類,共54副。

十三、飲食類:如“米糧庫,豆腐池”、“灶王廟,廚子營”之類,共36副。

十四、數(shù)目類:如“二閘,雙橋”、“十方院,半壁街”、“九天廟,八里莊”、“三家店,八道灣”之類,共60副。

十五、方位類:如“北海,西山”、“關東店,陜西街”之類,共66副。

十六、干支類:如“長辛店,正乙祠”、“奶子府,掛甲屯”之類,共23副。

十七、卦名類:如“觀音寺,節(jié)孝祠”之類,共34副。

十八、顏色類:如“青草市,翠花街”、“紅羅廠,白紙坊”、“前青廠后青廠,大紅門小紅門”、“白塔寺,盧溝橋”之類,共44副。

十九、虛字類:如“真如寺,般若庵”、“花之寺,陶然亭”之類,共8副。

二十、疊字類:如“娘娘廟,妞妞房”之類,共6副。

以上為下卷。

上下卷共20類,1073副。

《京師地名對》一書不僅具有文學價值,更對清代北京歷史地理研究有很大的參考價值。清代記載地名對的專門書籍有俞樾的《春秋人地名對》和黃朝桂的《廣春秋人地名對》,這些都是涵蓋全國的地名對。而杏芬的《京師地名對》專載北京一地,專門性較強。延清友人李恩綬稱此書足以補充朱彝尊等人的北京史地著作:“京師坊巷紛歧,杏芬聞地名諸新奇,勤加蒐討,證以名刺之所載。至如‘爛面衚衕’作懶眠,一作藍面。……余客宣南時,子澂舉其事諗余,余詫曰:‘此足補竹垞翁《日下舊聞》及梁茝鄰《巧對錄》。’”[268]鮑心增亦云:“《京師地名對》一卷,紫丞水部哀其女公子杏芬之不壽,爰取其生平所編輯為次第以存之者也。京師建四方之極,經(jīng)涂九軌,闉井鱗布,明張爵有《坊巷胡同集》,光緒《順天府志》亦立坊巷專門于其間,叢祠第宅以至瑣聞軼事,靡不甄錄,覽古者資考鏡焉。若乃驅策康莊、組織衢術,束部分而有位,出清新于無窮,斯亦地志中之巧制也。”[269]足見杏芬考證地名之細致,保存北京地名史料之完備。

另一位北京史地研究專家是奉寬。奉寬(漢名鮑汴)(1897—1943),字仲嚴,號遠樓,蒙古博爾濟吉特氏,元太祖成吉思汗三十世孫。自幼隨父習滿漢蒙文,后從多如山先生學習滿文,精通滿、蒙、漢、維、藏、托忒、八思巴、梵等文,尤精于滿文。他在清末由兵部筆帖士轉入海軍,任海軍部科員,后任兵部堂主事。清帝遜位后賦閑在家,專心文史研究。曾赴西山考察,后將考察資料編成《妙峰山瑣記》。民國五年(1916)改名鮑汴。國立北平研究院成立后,任史學研究會編輯,后任古物保管委員會顧問、北京大學導師、故宮文獻館專門委員等職,其間兼任燕京大學講師,教授滿、蒙文課程。民國二十三年(1934)秋始編《續(xù)修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奉寬承擔滿文提要撰寫,截至至民國三十年(1941),共撰寫提要876篇。[270]奉寬對北京史地有深入的研究,著述有《清理紅本記》、《燕京故城考》、《妙峰山瑣記》、《京師外城廟宇全志》、《舊京之元國書石刻》、《舊京西山故翠微寺畫像千佛塔記跋》、《奉天旗制變通甲乙按兩種》等,編輯羅密之《博爾濟吉特氏族譜》。其中以《清理紅本記》和《妙峰山瑣記》對北京史地的研究價值最大。

《清理紅本記》是奉寬揀選原紫禁城藏八千麻袋的內(nèi)閣奏章檔案,擇其重要內(nèi)容,抄錄整理成冊。其中大部分是順治年間為編修明史而挑選的明末天啟、崇禎年間和清初天聰年間的文書奏章。這些資料涵蓋明清廣寧之戰(zhàn)、松錦之戰(zhàn)、入關戰(zhàn)役及朝鮮納貢朝覲等方面,其中也不乏滿文書籍。如滿文的《三國演義》中的一部分,后被奉寬收藏。“滿文《三國志》第二十二卷一本,無漢字。其目錄四則,譯云,孔明秋夜祀瀘水,孔明初上出師表;趙子龍大破魏兵,諸葛亮計取三城。高麗紙鈔寫本,藍布皮,與今本《三國演義》不同,國初舊物也。按,太宗文皇帝崇德四年,命榜式達海譯《孟子》、《通鑒》、《六韜》,兼及《三國演義》,未竣。順治七年正月,《演義》告成頒布,大學士范文肅公文程等,蒙賞鞍馬銀幣有差即此。今本此四則分為九十一、九十二兩回,曰祭瀘水漢相班師,伐中原武侯上表,趙子龍力斬五將,諸葛亮智取三城。其卷數(shù)亦異。”[271]總之,這些資料記述了明清易代的細節(jié),還附有作者的按語,對研究明清史有很大的參考價值。

對北京妙峰山香道研究較為系統(tǒng)的要數(shù)《妙峰山瑣記》。從明代天啟年間到民國初年,每年的節(jié)慶日,京津各地的百姓多數(shù)要組成香會前往妙峰山進香,來往香道絡繹不絕,成為一道景觀。奉寬曾多次對妙峰山的古跡及香會進行考察。該書詳盡記錄了妙峰山的名勝古跡、石刻碑文、廟宇道場、香會民俗,是一部反映京郊名勝民俗的百科全書。該書分四卷,第一卷講從德勝門、西直門到陽臺山一路的風物民俗,第二卷講香路的中道、中北道的名勝古跡,第三卷記述南道、滴水巖、北道和中南道,第四卷講妙峰、靈感宮、五元君及各地的茶棚、社火、香會。因奉寬有三十年親身考察探訪妙峰山的經(jīng)歷,對香路非常熟悉,一些名勝古跡的掌故都信手拈來,旁征博引,甚至連碑文也都一字不漏地抄錄在案,可以說他對妙峰山的記載研究是真實可靠的。另外作者帶有強烈的求真精神,書中隨處可見對傳說考辨糾訛之文字。如對妙峰山一帶楊家將遺跡傳說的駁斥:“(火焰頭)此處有小山脈從南來,逶迤接地而伏。土人因半天云嶺下有地名水源頭,故連類及此,呼為火源頭。‘源’字不倫,易以‘焰’字;且謂孟良盜骨燒昊天塔,由此縱火。按孟良盜楊無敵骨于昊天塔事,見元人所撰雜劇。……特昊天寺塔遠在京城西便門內(nèi),安能由此縱火?則荒誕矣!”[272]“考百望山,俗呼望兒山,云是佘太君望楊六郎處。……正殿石佛一尊……其首為人盜去。據(jù)手印,為釋迦牟尼像。俗謂佘太君像,非也。楊無敵父子與契丹交戰(zhàn),初未嘗一至幽燕,則太君望兒,六郎掛甲,孟良放火等事,固皆子虛烏有。”[273]這種不人云亦云的態(tài)度表明《瑣記》一書非業(yè)余的游記,而是專業(yè)的研究書籍。作者也在考察的過程中用二重證據(jù)法,以故跡碑文糾正方志之誤。如考陽臺山云:“大覺寺……內(nèi)西北院為龍王堂,有遼咸雍四年陽臺山清水院創(chuàng)造藏經(jīng)記碑。……碑中語及碑陰題額,陽臺皆‘陰陽’之‘陽’。而陳天祥金仙寺碑、《日下舊聞》、王昶《金石萃編》、光緒《順天府志》皆作‘旸谷’之‘旸’,蓋相沿于明宣德三年四月初七日,正統(tǒng)十一年十一月初一日御制大覺寺碑。《萃編》按語且云‘曾于乾隆戊戌親見此碑”,乃亦誤書‘旸’字,殊不可解。”[274]書中以古跡證史的還有,以石佛殿的魏太和十三年閻惠端造像,考證《順天府志》書“閻”為“閆”之誤;[275]用大云寺的遼大康九年舍利經(jīng)版塔,指出史書中書“大康”為“太康”之誤,且于“定光佛”一名證明遼代不以帝諱(遼太宗名德光)、缺佛號的末筆。[276]作者這種嚴謹?shù)木襁B顧頡剛先生都贊嘆道:“這種一字不茍的精神,不值得我們佩服嗎!”顧先生還說,比起奉寬一字不漏地記錄碑文、茶棚香會名號和傳說,他們自己對妙峰山的調(diào)查可謂“小巫見大巫”。[277]可見《妙峰山瑣記》在清末民初的北京史研究中已經(jīng)屬于經(jīng)典之作。

此階段的史地創(chuàng)作具有三大特點。

一是史地學創(chuàng)作具有強烈的愛國主義特點,特別是蒙古旗人的主權領土意識覺醒,維護國家主權領土完整,對外國侵略具有強烈憂患意識。如延清在《庚子都門紀事詩》中所表現(xiàn)的對外敵入侵的強烈憤怒:“通商四十載,事事甘受欺。我朝尚寬大,不復計較之。頃以民教故,輒興無禮師。戈鋌競北指,飚輪紛交馳。丁沽失所據(jù),要挾胡能支。”[278]崇彝在《道咸以來朝野雜記》中亦云:“道咸之際,初辦外洋交涉,多不見當,喪失權利,在在皆是。”[279]可見蒙古旗人對被迫通商和主權被侵占有著強烈的民族主權意識。錫良在給光緒皇帝的奏疏中明確提出了主權不由外人干涉的主張:“權柄不可外移,用人尤宜自主。我中國為首出自主國家,實有專一自主之權。乃外人欺我勢弱,竟至干預內(nèi)政,并操縱我行政之人。始而駐京各國公使,繼而通商各口領事,或云大局,或云因公,多般要挾,迫我不得不從之勢。”[280]他對外國勢力利用貨幣、銀行經(jīng)濟侵略中國深表憂慮:“今日財政之競爭,即為異日國權領土之競爭。……溯自兩鄰內(nèi)侵以來,各以道勝、正金銀行為財政操縱之總機關,所發(fā)羌幣、日幣充斥三省,奪我經(jīng)濟特權,蹙我民間生計。”[281]因此他提議在東三省開設銀行以掌握經(jīng)濟主權。錫良對外國干涉內(nèi)政的反感及對掌握主權的陳述表明蒙古旗人的領土主權意識覺醒。

二是史地學創(chuàng)作開始具有世界眼光。鳳凌的《四國游記》即是蒙古旗人視角跳出傳統(tǒng)的朝貢貿(mào)易國家,關注西洋諸國的代表,雖然時間上比漢人士大夫關注西方諸國要晚一些,不過也可謂是開八旗風氣之先。

三是地方意識興起,地方史研究深入。蒙古旗人于光緒年間編纂的幾部駐防八旗志可謂是他們地方意識興起的標志。他們對北京史地的深入研究也可見對內(nèi)地和漢族文化認同感增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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