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論語百句:中華經典百句(口袋本)
- 傅杰
- 1576字
- 2025-03-07 20:15:26
孔子年譜
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
(《為政第二》)

明儒顧憲成稱:“這章書是吾夫子一生年譜,亦便是千古作圣妙訣。”(《虞山商語》卷中)日本哲學大家和辻哲郎申論:
如果這真的是孔子自己的原話,那顯然就是孔子的自傳了。即便是孔子,也并非從幼年時期開始就愛好學習,而是到十五歲的時候才醒悟了求學之志。此外,他也并非在青年時代就事業有成,而是到了三十歲才剛剛有所立。即便步入人世,也并非什么困惑都沒有,而是到了四十歲的時候,才終于堅定地看到了自己的道。不過,在實現這一道的過程中,也并非什么焦慮都沒有,到了五十歲的時候終于知道了天命,心緒穩定了下來。即便自己的心緒穩定了,但對世人的言行也并非沒有非難、否定的想法,終于到了六十歲的時候才有了對他人寬容的心態。不過,即便對他人能有寬容的心境,也并非對自己的每一次言行都感到認同,還是有不少遺憾和后悔的地方,要到七十歲的時候才能沒有這種遺憾和后悔。孔子辭世,被認為是在七十二歲,抑或七十四歲之時,上述述懷之語當是距離其辭世之日不遠的時候講出來的。孔子回顧自己的一生,唯對自己晚年的兩三年感到自許。
隨著時間的推移,孔子的這一自傳描述已經成為一種普遍的人生歷程,后人廣有共鳴。人們也普遍認為,一生應當有這樣一個志學之年、而立之年、不惑之年、知天命之年、耳順之年等等。當然,不同的人,也會出現不同的情況。步入而立之年但什么都沒立得起來,步入不惑之年卻困惑重重,步入知天命之年卻始終焦躁不安,步入耳順之年卻會以一己之意與他人發生沖突,這些情況都可能會發生吧。不過,雖然什么都還沒立得起來,他卻畢竟步入而立之年了;雖然始終困惑重重,他卻畢竟步入不惑之年了。因此,這種一事無成,或者不能從困惑中解脫出來,會被視為一種未能完成當為之事的欠缺,從而遭到非難。青年人陷入困惑,可以得到寬容,但步入不惑之年的人還沉溺在困惑之中,則會顛覆人們對此人的信任。壯年期的焦躁可以得到同情,但步入知天命之年的人還會焦躁,人們對他的尊敬就會消失。這樣看來,上述的階段,作為常人的一生,可以視為是一種務必要踏上的階段歷程。唯有“從心所欲,不逾矩”這一階段,不適用于常人。這種不適用,可以說是最富有意味的一點。除去這個最后的階段,孔子自述自己的生活歷程,竟然適用于所有人的人生階段,從這一點上來講,不正是意味著彰顯了孔子作為人類教師的意義嗎?(《孔子》)
“孔子作為人類教師的意義”是無窮無盡的。即就“吾十有五而志于學”一句而論,賈寶玉作文時開誠布公,直抒胸臆:“夫不志于學,人之常也。”“圣人十五而志之,不亦難乎?”被賈政痛斥為“不成話”。(《紅樓夢》第八十四回《試文字寶玉始提親,探驚風賈環重結怨》)但“志學”又豈易言哉!廢名記述:
前幾年我對于孔夫子所作他自己六十歲七十歲的報告,即“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不能懂得,似乎也不想去求懂得,嘗自己同自己說笑話,我們沒有到六十七十,應該是不能懂得的。那時我大約是三十,那么四十五十豈非居之不疑嗎?當真懂得了嗎?這些都是過去了的話,現在也不必去挑剔了。大約是在一二年前,我覺得我能了解孔子“耳順”與“從心”的意思,自己很是喜悅,誰知此一喜悅乃終身之憂,我覺得我學不了孔夫子了,頗有兒女子他生未卜此生休的感慨。去年夏間我曾將這點意思同吾鄉熊十力先生談,當時我大約是有所觸發,自己對于自己不滿意。熊先生聽了我的話,沉吟半晌,慢慢說他的意思,大意是說,我們的毛病還不在六十七十,我們乃是十五而志于學沒有懂得,我們所志何學,我們又何曾志學,我們從小都是失學之人。(《志學》)
熊氏一代大哲,其自省也如此。我們呢?我們是夠格的學生嗎?我們是夠格的學者嗎?“我們所志何學,我們又何曾志學”——茫茫人海,蕓蕓眾生,有幾個能經得住這一聲喝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