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來說吧。”

九條階堂平靜道。

“不了。”夏介扶著車門，搖搖頭，“我身上有雨，怕臟了您的車。”

起初雨實在太大，后面又刮起風來，加之中途把傘借給九條凜音撐了會兒（這大姐非得仰頭哭，導致雨水全灌嘴巴里嗆到了，夏介看不下去，便把傘打在了她的頭上，自己淋著，一直到對方哭累），所以如今的夏介雖比起徹底淋個透心涼的九條凜音好上一些，卻也是條貨真價實的“落水狗”，渾身上下都滴著水珠。

“無所謂。”九條階堂道。

“我有所謂。”夏介態度堅決。如果可以的話，他不想給任何人添麻煩。

于是前者便不再勸說，轉而握著拐杖，目視前方，略微惆悵地緩緩道：“我想請你照顧下凜音那孩子，她最近和我們鬧了點矛盾，不肯接受我們的幫助，你的存在正合適。”

“恕我直言，九條先生。”一聽這話，夏介不禁挑起眉頭，“據我所知，您的……”

他心道一聲“怎么都喜歡拿我當工具人”，正準備義正言辭、有理有據的回絕，可話才開了個頭便猛地語塞。不是由于外因而是由于自身。

他忘了查家譜了！雖說九條階堂家主的身份是明朗了，但鬼知道九條凜音是他女兒還是孫女啊！盡管從年齡來看無論如何都更像孫女，可有錢人的事誰說得清呢？

反正他前段時間看到個新聞說是某財閥現任當家的70歲老爹剛給他生了個妹妹，女方是他繼妹，因此不得不嚴謹一點。

——這也是末法之世的一個側面。

“凜音是我的孫女。”似乎看出了夏介想說什么，九條階堂解釋道。

說這些話時老人面無表情，一點也不受夏介胡亂猜測的影響，讓后者不得不感慨還是他們這些老登能繃——要是放在夏介自己身上早就止不住的抽搐嘴角了——不過夏介作為長江后浪也不遑多讓，只是稍稍卡頓兩三秒，就很自然的切換了稱呼，好似他壓根就沒有多想：

“九條同學她已經很久沒來學校了吧？”

“我并不是讓你在學校里照顧她。”九條階堂接道。

不是讓我在學校里照顧她？那意思就是讓我給她做跟班咯？稍微說好聽點——私人保鏢；說難聽點——仆人。

“不干。”夏介想也沒想就拒絕了。開什么玩笑，他現在的身份是學生，不好好上學跟在大小姐身邊當保姆是怎么一回事？

九條階堂看上去早就料到會是這樣，緊接著一個多余的字都沒說，只是平淡地開出價碼：“60萬月薪。”

“呵。”夏介挑起嘴角。

“80萬。”于是老登又上調了一個檔次。

這個數字在東京已經屬于是高收入人群——比如說企業高管、大學教授、資深律師和頂尖醫院的醫生——才能達到的檔次了，可以說只要夏介答應下來他幾乎是一夜之間躍升了階級。

但夏介僅是猶豫一瞬，還是選擇了拒絕。

這么做的原因有三。

一是他隱隱覺得這里頭的事恐怕沒有表面看上去的那么簡單——天上哪會平白無故的掉什么餡餅，所有命運饋贈的禮物都在暗中標好了價格——財閥突然做起慈善來了那還能是財閥嗎？他和老登這是第一次見面，和九條凜音也才相處了不過一個小時，對方突然大撒幣，要說這里面沒坑他是不信的。

二是這與夏介對自己的人生預期不符。是的，他需要錢，要不然他也不至于想方設法的去開花店，急著把自己后天覺醒的系統能力變現。可他賺錢的本質依舊還是為了讓自己過得舒適。他享受校園生活，享受青春，不愿放棄它。所以在有另一條路可走且明顯更適合他的情況下何必做出違心之事呢？

三就是純興趣使然了。

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

這是夏介很喜歡的一句古詩詞。

上輩子，年少他第一次讀到這首詩時，腦中就浮現出了詩仙李白將這句話甩給企圖用權力迫使他低頭的權貴面前，讓對方的臉色像吃了蒼蠅，自己則悠然離去的畫面。

而上輩子這句話基本跟他沒什么關系。

現如今終于有機會復刻一下幻想中的場景，夏介豈能放過？

這群所謂財閥總以為有錢就能任意玩弄平民的人生。

是時候打一下他們的臉了。

不為別的，就為一個字：

爽！

“抱歉。”

夏介直起身，用最為簡單直接的行動表達了自己的態度。

一旁的司機見到這一幕人都傻了。

這小子一個普普通通的學生能提供什么樣的照顧，他們的家主明顯只不過是客氣一句，就像和自家孩子的朋友打個招呼，說句“承蒙關照”那樣，沒有認真，這時對方要么客氣一下，要么隨意的一句承諾無需實現就能換來九條家的人情，結果對方居然當真了，還一本正經的說他“不干”。

此時此刻，司機還能理解，畢竟對方只是一個孩子。誰當年又不是這樣呢？不懂人情不懂世故，凡人凡事說一不二，什么話都僅從字面意義上去理解，不都是被社會大學狠狠削打一番才變得圓滑的嗎？

可后續是什么鬼——他們的家主還真就跟著一本正經的開出價碼，也不知看中了這小子什么地方，仿佛要定了他；而后者居然想也不想的拒絕了！

到這里司機的大腦已經有些跟不上了，而家主后續的加價更是讓他徹底宕機。

一個月80萬！這都快趕上他了！

而他可是干了將近二十年才混到如今這個位置的！

結果這小子居然還是拒絕了！

天啊，這世上真會有這種視金錢如糞土的人嗎？他是活在象牙塔里嗎？年少輕狂也不是這么個狂法吧？他是不理解錢是什么東西嗎？

還是說自己不知不覺間穿越到了什么異世界？

司機的眼神不由向同伴的身上瞟去，想要驗證一下自己的猜想。還好，對方的眼神雖然看不到，但瘋狂抽搐的嘴角顯然說明了對方和他是一個想法。

這代表他還在地球，還在立本國。

萬幸，萬幸。

司機松了一口氣。

至于九條階堂，他顯然也有些驚訝于夏介的舉措，不由得扭頭略帶詭異的看了他一眼。

不過老登的城府畢竟較深，也僅是一眼，他便恢復了方才的淡定。緊接著，他又像是突然意識到了什么，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

這下輪到夏介不解了，然而對方并沒有解釋什么，只是對著司機道：

“開車吧。”

“是！”

司機聽令，趕忙停止自己的胡思亂想與多管閑事，關上門，回到自己的駕駛室，發動轎車——夏介能視80萬的月薪若無物，可他還要自己的工作呢。

隨著引擎像是在低吼的轟鳴聲淡淡傳出，車窗緩緩合上。夏介用傘擋住向他濺射而來的水花，目睹著視線里的高檔轎車漸漸遠去，最終消失在雨夜里。

“真沒禮貌。”

他啐了一聲，暫且放下心中的疑惑，默默預祝對方哪天在像今天的這種雨夜里于高架橋上遇到點什么不妙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