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蘇紅綃,秦淮河畔醉月樓的頭牌。
紗幔低垂的暖閣里,我指尖撥過焦尾琴,看著銅鏡中那張被胭脂染得妖冶的臉。三年前我還是蘇州知府千金,如今卻只能靠這身皮肉,換一口殘羹冷炙。
“紅綃姑娘,有位貴客點名要聽《廣陵散》?!褒斉陂T外諂笑。
我攏了攏水紅薄衫,抱著琴走向天字廂房。推門剎那,龍涎香混著血腥味撲面而來——玄衣男子倚在榻上,腰間繡春刀滴著血,正是三日前在城門口斬了十七名白蓮教徒的錦衣衛千戶,沈滄瀾。
“大人要聽哪一段?“我垂眸調弦,瞥見他袖口暗紋的螭龍。
“聽說姑娘最擅長的,是《秦王破陣樂》。“他忽然扣住我手腕,指腹摩挲著腕間疤痕,“三年前蘇州蘇府滅門案,活下來的應該是個十四歲少女?!?
琴弦“錚“地崩斷,我袖中淬毒的銀簪已抵住他咽喉。
三年前的雨夜,我在柴房親眼看著父親的頭顱滾進泥潭。那個戴著青銅鬼面的男人,用我娘的肚兜擦拭刀上血,笑著說:“蘇大人私藏龍骨,該誅九族?!?
后來我才知道,所謂龍骨不過是張士誠寶藏的鑰匙。而父親至死護著的檀木匣里,只有半張泛黃的人皮,上面刺著我看不懂的星圖。
“沈大人查得這般清楚,“我簪尖刺破他皮膚,“是要送我去詔獄領賞?“
沈滄瀾忽然笑了,血珠順著脖頸滑進衣領:“我要你幫我找齊龍骨,作為交換——“他扯開衣襟,心口赫然是與我腕間一模一樣的疤痕,“我替你殺當年戴鬼面之人?!?
燭火搖曳,我嗅到他身上若有似無的沉水香。三年前那個雨夜,我在兇手身上聞到過同樣的味道。
三更梆響時,我已站在城隍廟地宮。沈滄瀾給的半塊玉佩,正嚴絲合縫嵌入神像底座。機關轉動聲里,暗門轟然開啟,露出甬道深處成堆的白骨——每具骸骨心口都釘著截焦黑龍骨。
“紅綃,你果然沒讓我失望?!?
沈滄瀾的聲音在背后響起時,我正握著最后半截龍骨。月光從穹頂裂隙漏下,照亮他手中展開的羊皮卷——正是父親當年拼死守護的人皮星圖。
“多謝你替我集齊九截龍骨?!八都馓羝鹞蚁掳?,“現在該讓青龍命格歸位了。“
我突然想起昨夜他醉酒時的囈語:“月兒,待我功成,定帶你遠離這腌臜江湖...“月兒是我在醉月樓的化名,亦是三年前溺死在秦淮河的親妹閨名。
沈滄瀾的刀刺入心口時,我腕間疤痕突然灼痛。鮮血滴落龍骨,地宮驟然震動,穹頂裂隙中透出青光——竟是條鱗爪畢現的蒼龍虛影!
“原來你才是真正的青龍宿主!“沈滄瀾目眥欲裂。
我趁機拔出藏在發髻中的碎骨簪,狠狠扎進他右眼。他慘叫后退,我奪過龍骨縱身躍入暗河。
冰冷河水中,往事如走馬燈掠過:父親臨終前塞給我的半塊玉佩,沈滄瀾醉酒時溫柔擦拭的舊劍穗,還有昨夜他親手為我畫的遠山眉...
七日后,我出現在漢王府。
陳天風撫摸著檀木匣中的人皮星圖,獨眼閃著貪婪的光:“蘇姑娘這份投名狀,本王收下了?!?
我盈盈下拜,袖中滑出淬毒的孔雀簪。三日前我在亂葬崗剖開沈滄瀾的尸體時,發現他后頸刺著漢王府暗樁的印記。
“不過有件事要請教王爺,“我笑著逼近,“三年前戴著青銅鬼面屠我滿門的人...“簪尖抵住他喉結,“是您,還是您的好兒子朱高煦?“
窗外忽有箭雨破空,我旋身甩出水袖,九截龍骨在袖中結成殺陣。當最后一名死士倒下時,我踩著陳天風的斷指拾起人皮星圖——上面刺的根本不是星象,而是用鴿血寫的《燒餅歌》殘篇。
今夜秦淮河格外喧鬧,醉月樓新來了位擅彈《廣陵散》的姑娘。
我倚在畫舫欄桿上,看沈滄瀾扮作的富商被引向天字廂房。他腰間玉佩缺了半塊,正是我從漢王尸體上割下的那枚。
“月兒...“他推門瞬間僵在原地。
我轉身輕笑,發間碎骨簪映著燭火:“沈大人,這首《秦王破陣樂》,是特意為您譜的?!?
琴聲起時,三十六枚龍骨暗器破空而出。他繡春刀堪堪斬落三十五枚,最后一枚釘入心口——正是三年前我為他補衣時,偷偷繡進內襯的那枚平安扣的位置。
“為什么...“他跪倒在地,血染紅衣。
我撫過他慘白的臉:“當年你在我父親茶里下毒時,可曾問過為什么?“
窗外忽有龍吟震天,九截龍骨在河底結成陣眼。我望著水中自己眉心浮現的青龍紋,終于讀懂人皮書上那句話:
“青龍現世日,紅綃覆江山?!?
河面飄起血霧時,我聽見嬰兒啼哭。循聲望去,柳如是的畫舫正在下游,她懷中嬰孩胸口青光繚繞。
或許這就是江湖,斬不斷理還亂。但至少今夜,醉月樓頭牌蘇紅綃的故事,會成為說書人口中最腥甜的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