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第一次見到雪，下午一覺睡醒去店里上班，我不知道為什么車頂上都是雪白的，我以為是冰雹，等到走到店里時，雪花零零散散的飄落下來，我在二樓掏出手機打開相機把它記錄下來，雪下的越來越大，厚到我的膝蓋，我在想，在南方待了這么多年，也沒見過這么好看的雪，外面的溫度已經(jīng)零下，可我絲毫不感覺冷。這里離我的家鄉(xiāng)一千多公里，人在異鄉(xiāng)總是格外勇敢，因為不用在意別人的眼光做自己即可。數(shù)不清這是第幾次出逃父母的身邊，但這一次出發(fā)的目標只是想讓父母弟弟的生活過得好一些，也想給自己尋找一個答案。我在這個滿是工業(yè)的小鎮(zhèn)駐足了一年，這一年正好是我成人禮的那一年，也是我成長獨立成為大人的第一年，你說害怕嗎？當然也會害怕，會想家嗎，當然會，但是我想，既然已經(jīng)收拾好行囊出發(fā)，就沒有認輸回頭的道理。不上班的日子里，我就經(jīng)常跑到市區(qū)山頂，去看看這個城市，在山頂吹風，看著漫天星空發(fā)呆。下山后搖搖頭，所有的煩惱已經(jīng)被山頂?shù)娘L吹走了，那年流浪時，我17。在這個重醬醋的城市里。我吃了一年的重慶火鍋，說了一年的重慶話，我在這個異鄉(xiāng)認識了兩個云南的朋友。一個是李叔，一個是愛吃折耳根的二哥，還有重慶的廚長，還有我最最親愛的師兄小明，還有一個很疼愛我的朋友，香香。我們大家天南地北的在這家小店相聚，一大家一起報團取暖，陪著彼此度過了春夏秋冬，現(xiàn)在想想，真是懷念至極，那樣的時光，一眨眼就過去了這么多年。時間好快，把不該帶來的人帶來你的身邊，又讓你像蒲公英一樣飛向更遠的地方。
這個小鎮(zhèn)構(gòu)建并不大，像一個北上廣小地圖，包容性很強，在這里的每一個努力生活的人都不會被辜負，我當時從家鄉(xiāng)出發(fā)時只有17歲，身上只有400塊錢，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在這個陌生的地方活下去，我也不知道我能在這里待多久，沒有親人也沒有朋友只有一身桀驁不馴的脾氣，還有能吃苦肯拼命的毅力。
剛到這里時，除了師兄，我并不認識這里的一切，陌生的環(huán)境讓我感到局促不安，忙了一天，等到晚上胃痛，店里就我和香香還有另一個大我一歲的女孩，她是我?guī)熜之敃r的女友，香非常熱心的給我遞過來一個三明治讓我墊肚子，我對這突如其來的好意暖到了心坎，等我嘴里還沒有說出來那一聲謝謝，她轉(zhuǎn)身就走了，重慶女孩，真的很豪氣啊。香在小店里待了三年，也是從她的17歲開始，和我剛來時一樣，我總是喜歡粘著她，因為她大大咧咧的，雖大我三歲，但我總把她當小孩。我在店里時，總是喜歡上夜班，到了冬天，手老泡在手里，就總是開裂。疼痛總是讓我很亢奮，因為每次上夜班累到四五點才下班，拖完地我總跟香說，只要我一直在路上，總會走到盡頭的。香香總是從另一邊探出個頭對我說：對頭對頭！我們經(jīng)常扛幾十斤的垃圾桶到樓下再用吃奶的力氣用力一甩甩到了樓下公用的大垃圾桶里，對兩個女孩子來說真的很費勁，但對我兩來說簡直是家常便飯，在小店里我從孤獨一人變成了活潑開朗的人，他們都成了我在這個陌生地方患難與共的家人，大家來自五湖四海，大家在這里相聚，那時啊，吃飯就是大鍋飯，經(jīng)常圍在一起吃大鍋飯，大家其樂融融的聊著今天李叔炒菜鹽巴又放多啦，李叔哈哈大笑。我鹽味重，不好意思啦。李叔是傣族人，非常熱情好客，待人很好，他眼角有很多眼角紋，估計是太愛笑了吧，李叔在家鄉(xiāng)里還是個老師呢，李叔愛唱傣族歌，愛跳舞。也許他唱的那些我聽不懂的傣族歌，是濃濃的鄉(xiāng)愁吧，是他在思念家鄉(xiāng)，李叔家住在邊境呢，他們家有好多好多好玩的娛樂活動，比如潑水節(jié)啊，哪個女孩相中你了，就會把一盆水潑到你身上，如果你也中意這姑娘，當時要把水潑回去，你們的婚事就定下來啦。說的我那時對云南特別特別向往，后來我也真的去了李叔口中說的云南，真的很美。在小店里，我們最忙的時候，是周末，是十五號，是節(jié)假日，是月底，因為這個時候，工薪族都放假了，都會來我們小店里吃烤肉火鍋。這個時候就是最忙碌最忙碌的時候，忙的我們都吃不上飯，我們的飯點總是比別人的飯點早半個小時，我們的飯點也總是比別人晚好幾個小時。有時餓狠了就端個鍋底從廚房沖出來涮火鍋了，廚長攔都攔不住我們這幫餓死鬼，只能加入我們。夏天我們就吃小龍蝦，秋天吃烤肉，冬天吃火鍋，我在小鎮(zhèn)這一年硬是長了十斤，好在我還堅持跳舞，沒有長胖。見到雪的那幾天，我異常激動，連發(fā)了好幾個朋友圈，感嘆下雪的美好，后來雪化的時候，真的冷的我想穿秋褲，打死我都不會穿秋褲，這是南方人最后的倔強。在店里的時間越長，接觸的人也就越多，形形色色的，倒是鍛煉了我的膽量和眼界，獨當一面的勇氣也就越來越明顯。但是我的心智還是像個少年，青春，稚嫩，沒有任何情感方面的經(jīng)驗，也沒有店里其他人那樣，想談個戀愛，當時的心里只想掙錢，每個月補貼家用。家里條件不好，只想多掙錢回家能讓家里人過得好。無論自己在外面吃了多少苦頭，也從不會跟家里說，那時外公生病，媽媽把外公接來城里，他不敢治病，怕太費錢。母親和我說后，我就跟母親說，放心讓外公去治病，家里有我呢，我把身上所有的錢都往母親賬戶里轉(zhuǎn)，讓外公安心治病。外公聽了后，心里倍感欣慰，覺得從小到大沒有白養(yǎng)我一場。我覺得我努力掙錢的意義就是在我家人需要我時，我能有不留余力的底氣，我希望我努力掙錢的意義就是能把我喜歡的東西留在我身邊，不然我掙那么多錢的意義又在哪里呢？每一年我都會在弟弟過生日這一天不遠千里回一趟家，因為弟弟那時我在家里唯一的牽掛，我擔心他上學被人欺負，擔心他吃不好穿不暖，擔心父母吵架他會害怕。所以我跟他約定，無論我漂泊到了哪里，我都會在他過生日這天回到他身邊，陪他切蛋糕，陪他吃飯。每次我要走了，他又會哭著不舍我去遠方，姐弟情深，無論我走了多久，在他心里，我都是他的姐姐，他最重要的人。我最喜歡雪，喜歡一個人下班了去雪地里走了一遍又一遍，看著圣誕節(jié)雪地里的雪人，好像是冬季里平淡生活里的精靈。在小店的日子很充足，雖然我不談戀愛，但是我的生活真的很充足，每天三點一線就是下班工作，那時不覺得辛苦，也不覺得乏味，廚長總是說我是小屁孩，任性了點，但做事認真負責，就是脾氣任性，像小孩。他最喜歡說我像小孩，我從不在他面前哭，住宿舍的時候最喜歡趁他不在偷溜到他房間偷吃他的零食，我們經(jīng)常在凌晨一起去河邊跑步，他總教育我不要脾氣那么任性，將來會吃虧，可我那時不愛聽。他也老寵著我慣著我，每個月我都會發(fā)燒，他總提前把工資預支給我讓我去打針，有什么好吃的都會留給我，他知道我喜歡去他宿舍開小灶。廚長的女兒在上大學，兒子在上初中，他一個人在小鎮(zhèn)打拼待了很多年，招的員工里我應該是第一個敢跟他頂撞打他啤酒肚又偷吃他零食的人，他真是恨我恨得牙癢癢又不能把我怎么樣，那一次弟弟過生日，我提前一個月跟他說下個月要回家一趟，當時是旺季正忙的時候，他自然是不愿意放我走的，跟他磨了好久都不愿意放我走，最后還是我發(fā)了脾氣他才松口。只放了三天假，我一走走了七天。回到家放假多久當然是我說了算啦，天高皇帝遠的。你就說我任不任性吧，但是他還是慣著我。他知道我不愛亂搞男女關(guān)系，知道我一心只想上班掙錢，知道我年紀小道心穩(wěn)定，當時店里很多男孩子想跟我談戀愛拉小手，可我就是處成了好兄弟，沒別的原因，就是心高氣傲，覺得一定要出人頭地，一定要讓家里人過上好日子，本著這個念頭，硬是把爛桃花擋在了小店門口，當時有個貴州的小男孩被我拒絕了之后，氣勢洶洶的沖到紋身店紋了我的大名，然后跑到小店里傻呵呵的漏出他的手臂對我說：怎么樣?你知道我對你的愛意了吧?我汗顏……直接對著他屁股踹了一腳，滾啊，好看你妹!!!拿著掃把把他趕出了我們店，我當時心里只覺得可惜，小小的年紀自己都還不懂什么是愛，就把未來和一個紋身綁定在一起，覺得那就是堅定不移的愛，真是幼稚。雖然那時我也不明白什么是愛，但我知道，我不要任何人的餅干和糖果，我18歲時經(jīng)常獎勵自己去吃小蛋糕，允許自己偷偷的愛自己，我會獎勵自己去超市買一大袋零食，我覺得那就是最最最滿足的時刻了。誰要談那幼稚青澀的戀愛，對了，我那時的酒量并不好，不喝啤酒，偶爾抽煙，后來雙十一買了個美牙儀硬是把煙戒了，戒了好幾年。我感覺我那時已經(jīng)有了初步的愛自己的能力，如果當時我再堅定一些，也許后來就不會經(jīng)歷這么多痛苦的事了，萬般皆是命啊，那時我想健身，想去泰國，機票錢都攢好了，想去看世界，可心里有一塊總是空的，我總是心高氣傲，覺得自己從哪里跌倒也能從哪里爬起來，可是我太高估自己啦，就這個想法把我拖到了深淵里，整整五年，我都沒有爬起來過，我不知道當時的選擇對現(xiàn)在的我來說是對是錯，也許都是注定好的吧，命運的走向都是人潛意識里的選擇，我一直都對自己有著謎一樣的自信，后來當年想做的事一樣也沒完成，我也沒成為我當年想成為的人，但是我對18歲的我不失望，她很勇敢，是我對不起她，對不起她的勇敢，我現(xiàn)在的一切都在為她當年的選擇買單，她的沖動她的勇敢她的天真我很欣賞，也許當時的我真的覺得自己已經(jīng)有足夠的能力讓自己幸福了吧，我敢于去冒險，可是當時我不明白，一個人幸不幸福不是只看她有多么多么勇敢的，幸福哪里是靠勇敢就可以支撐下去的，在我20歲那年，我親手把我的18歲殺死了，死在了手術(shù)室里，短短一天，我竟然變成了兩個人，而那個18歲在小鎮(zhèn)的自己死掉了，死在了那個昏暗的手術(shù)室里，活下來的只有等等和現(xiàn)在的我。扯遠了，我在20歲時患上了抑郁癥，都說人感到不幸福時就會逐漸枯萎，人的心氣啊，就一次，人的少年心，也只有一次，心死后，活在這個世界上的或許就不是你了，而是另一個陌生的你。她與你不同，她替你承受著一切的痛，你拼了命都要留下來的東西，現(xiàn)在這樣是你想要的嗎，你幸福嗎，你好，子千。我叫陸芊芊。從你走后，我沒有再回到那個小鎮(zhèn)，我也沒有見過李叔，廚長，香香，師兄，他們都已成家，我替你去了云南，替你去了李叔的家鄉(xiāng)，香香已經(jīng)結(jié)婚有了個可愛的寶貝，師兄也有了個可愛的孩子，前段時間在車站廚長還給你通了電話，廚長問你什么時候回小店，廚長的聲音已經(jīng)不是記憶里的那個聲音了，但你還是記憶里的小屁孩，他說你怎么過了這么多年，還是像個小屁孩，你當時正在車站往返奔波，在我的眼角流下來一滴淚。也許你也很委屈吧，這些年，沒聽他的話，沒有那么任性的話，子千，好多年沒人這么叫過你了，你是否后悔那個下雪夜在小鎮(zhèn)夜市，心里下的選擇呢？你說那是心下的選擇，那為什么后來那么不幸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