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書開始，我先來講講我的故事吧。

決定寫這本書開始，我還不知道該怎么提筆，從哪寫起呢，萬一寫的不好怎么辦，畢竟我也才不過2字出頭多一點，人生哪有那么多素材讓我去提筆，可我來到這人世間一趟，要是什么都留不下，那也太遺憾了。文筆不好，順序可能有些混亂，至后來看到這本書的你我，都能從中看到自己曾擁有，失去的，遺憾的，都能釋懷。在寫下這本書開始，我已經(jīng)重度抑郁了半年，病痛折磨了我無數(shù)個日夜，我也把自己封閉了整整半年，現(xiàn)在，我把我說給你聽，好嗎？我想了想，我從骨子里就是個悲觀主義者，可我現(xiàn)實中卻是個明媚陽光的人。也許，你讀過我的書，在書的這另一邊，在此時，我敲著鍵盤在隔著千山萬水摸摸你的頭說，沒事，那個小孩，雖遍體鱗傷，但也已長大成人了…

2000年我出生了，我是個女孩，出生在看不到盡頭的十萬大山里，貧瘠的山村里，坑洼不平的石土路，一個村莊只有二三十戶人，村莊依山而建，零零散散，衛(wèi)星地圖上看了就像一茬在山的腳邊下風(fēng)中搖曳的狗尾巴草，一個山頭就是另一個貧困的村莊，越是貧窮的地方，人們的思想也就越封建，迷信，也許是一方水土孕育出了生命，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他們最開始也只是想好好地生存，更別說追求什么物質(zhì)上精神上的奢求了，這里的教育提不上來，沒有人會愿意去這樣的大山里支教，也沒人想去改變這里孩子的命運，村莊里的婦人們也沒什么自我思想，那時，她們把生孩子以數(shù)量為榮，長子長女生來負(fù)責(zé)幫父母分擔(dān)照顧弟妹，這些懵懂的孩子生下來后，像流水線上被早早安排的工具人，一個負(fù)責(zé)清洗衣服，割草，一個負(fù)責(zé)放牛，因為在那個年代，一頭牛就是一個家庭里主要生產(chǎn)力，所以得保證牛每天必須得吃飽，不能餓瘦，餓瘦會沒力氣耕地耕土，男孩長大了，可以幫家里干農(nóng)活，女孩長大了就嫁人，在她們還不懂自己為什么而活，還不懂什么是愛的年紀(jì)，就要為了改善家里條件，犧牲自己的一生，去換取那一點利益，有的是一頭牛，有的是幾根蓋房子梁頂?shù)哪绢^，瓦片……人們的思想也幾十年如一日，沒有半點長進(jìn)，就這樣一代傳給下一代，悲哀的像民國裹小腳的老太太，以三寸金蓮為榮……無論是富裕的地方還是貧窮的地方，在數(shù)萬年的進(jìn)化中生物本能的延續(xù)并未發(fā)生根本性的改變.

我是家里第三個孩子，在我之前，已經(jīng)有兩個孩子不幸夭折，我是個女孩，生下來就帶著原罪。家里沒有因為我的到來而感到喜悅，母親生我的環(huán)境極其簡陋，沒有醫(yī)生，沒有無菌室，連基本應(yīng)急搶救的措施都沒有，只有幾個有過幾個生產(chǎn)經(jīng)驗的同村婦女為我接生，還有我的外婆，她在一個簡陋不到5平方的土房子里拼命生下了我，可她卻不喜歡我，這一點，我至今想不通……也許是因為我是個女孩吧，爺爺很不喜歡我，爸爸所以也連帶著不喜歡我，那時我很喜歡跑去外公外婆家住，外公外婆從小就很疼我，我的小姨們也都還沒成家，經(jīng)常給我買日用品，小姨們還在少女愛美的年紀(jì)就出去務(wù)工補(bǔ)貼家用，她們十幾歲的年紀(jì)，肩膀上就已經(jīng)擔(dān)起了自己的人生還有為父母分擔(dān)肩上的壓力，所以那時我的生活還算很幸福，雖貧窮，但是外公會把家里邊花錢最大頭的花在我的口糧上，他不舍得我吃半點苦，家里只有過年過節(jié)他們才吃的上肉，卻每天會買5塊錢的豬肉給我吃補(bǔ)身體，他說：‘丫丫還小，營養(yǎng)不能跟不上’從我記事起，我就跟著外公外婆生活，在外公外婆的手心里呵護(hù)長大，就是那一點一點的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幾塊錢肉，卻已經(jīng)是那時他們能給我的最多最多的愛了……

大山雖然貧窮，但我也算幸運，我擁有這個世界上最疼愛我的家人，他們呵護(hù)我長大，不讓我被風(fēng)吹雨淋，我對父母的記憶在小時候是模糊的，因為他們在我出生時沒多久就棄我而去，我被他們安頓在了遠(yuǎn)房親戚家，像一只寵物被寄托在了別人家，后來是外婆路過那家親戚家門口，看到我瘦骨嶙峋，臉上掛著鼻涕，手上都是泥土，身上也渾身臟兮兮的，她不顧眾人反對力排眾議把我?guī)Щ丶?，給我洗澡，她說，不管家里再窮，她吃什么我吃什么，就這樣，把我從一直流浪幼崽變成了一個有家，有人疼愛的小孩。那時家里窮，窮到家里的柴火都要上山拾柴才能燒火煮飯洗澡，窮到要用洗衣粉來洗頭發(fā)，我在這個貧窮的山村里，快樂又幸福的度過了我的童年，外婆說我，我剛出生時，很瘦，才三斤，大家都覺得我養(yǎng)不活，沒喝過奶粉，母乳也沒怎么吃過，半夜肚子餓了，外婆就抱著我去村里剛生小孩的產(chǎn)婦家敲門，讓我吃上一口解饞，我也很好滿足，吃上幾口也不貪心就呼呼睡著了……

再后來，外婆需要干農(nóng)活時就用竹筐扁擔(dān)背著我上山干農(nóng)活，外公外婆干農(nóng)活時就把我放在牛車底下自己玩花草，我不哭也不鬧，傍晚回家時，有時是外公拿著樹葉包著的不知名野果有時運氣好了還能吃上肥碩的烤田鼠，那真的是我吃過的最好吃最好吃的肉了，沒有任何調(diào)料，可我就是眼巴巴的看著外婆給我烤，還沒吃到嘴里，哈喇流子已經(jīng)吞進(jìn)肚子里半斤了。香，又不膩，好吃，在灶火邊外婆一點一點撕下來肉讓我吃，她啃著骨頭，我看著她問她，阿婆，你怎么不吃肉，她總是溫柔的看著我說，丫丫還小，要多。些，阿婆已經(jīng)長大了，不需要長身體，肉是要給丫丫這樣的小朋友多吃些才能快點長高。我似懂非懂點點頭，這時，我才五歲。漫山遍野里迎著春風(fēng)奔跑，和啊公去放牛，每天最期待的事情就是傍晚回家，阿公的口袋里總是很神奇，每天傍晚回家阿公總能從口袋里掏出不重樣的野果，有捻子，有樹莓，還有各種酸不溜秋的樹葉子，我的童年里沒有芭比娃娃奇趣蛋，有的只是阿公阿婆每天的陪伴，我的朋友是外公養(yǎng)的那幾只叫不出名字的大黃狗，還有會游泳，自己會回家的大水牛。后來，我到了該上學(xué)的年紀(jì)，因為在大山里，交通也不方便，去一趟學(xué)校得天不亮就得起床徒步翻過好幾座崎嶇的山路才能到達(dá)學(xué)校，阿公因為我要讀書，家里的開銷也逐漸變得靠變賣那點糧食難以支撐，阿公選擇了外出打工，他去了特別多的地方做苦力，每個月給阿婆打錢，從此家里又只剩下我和阿婆相依為命。阿婆常常在夜里抱著我，一個人嘆氣，阿公走后，阿婆一個人擔(dān)起了家里的一切農(nóng)活，照顧我生活起居，也把大黃們養(yǎng)的很胖，大黃們也像我的左右護(hù)法，每當(dāng)我走在村里，它們就搖著尾巴跟在我的身后，小小的女孩，威風(fēng)極了。阿公走了以后，我一點也不孤單，性格也格外開朗，我想他時總是低頭問大黃：阿公什么時候回來給我摘果子吃，有時想念的狠了，我就抬頭看星星，夜晚，老家的星星總是密密麻麻，數(shù)著一顆又一顆，阿婆手里舉著蒲扇給我扇風(fēng)，慢慢的眼皮沉沉在阿婆的懷里睡去，阿婆捋著我的頭發(fā)，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也許，在那樣長長的無數(shù)個夜里，阿婆也在思念著阿公吧，那時家里又沒有電話，座機(jī)都沒有，想打電話都要跑到村頭小賣部里打，幾分鐘兩毛錢，阿婆哪里舍得，家里最大的花銷，只能花在我身上，她們才覺得沒白花。我去上學(xué)的日子里，因為路途遙遠(yuǎn)，清晨出發(fā)，牽著同村年齡大點的哥哥姐姐衣角出門，下午放學(xué)了又跟著同村哥哥姐姐結(jié)伴回家，中午一般不回家，阿婆就會拿個大的塑料瓶裝著玉米粥在瓶子里，這就是我的午飯。這樣的日子過了很久，直到有一天發(fā)生了一件特別的羞恥的事件，我第一次在學(xué)校里被同學(xué)們嘲笑，那時，大黃不見了，它是我唯一的摯友，從阿公走后我沒有流過一滴眼淚，但很多心事我都會跟它說，那天村里來了狗販子，村里很多狗都被下藥毒死了，阿婆在山上還沒有回家，我回到家里每個角落都找了個遍，可我就是找不見大黃，阿婆回來后問我作業(yè)寫完了嗎？我說沒有，大黃不見了，阿婆氣的吵我，讓我進(jìn)屋寫作業(yè)，不然天黑了寫字傷著眼睛怎么辦，可我不依她，我一直吵著要去找大黃，阿婆拗不過我，嘆嘆氣背著我去找大黃，我一路趴著阿婆的背在哭，哭濕了她的背，淚水灼熱的燙穿了阿婆的衣衫，哭啞了我的嗓子，直到哭累了，睡著了，阿婆把我背回了家……

大黃也沒有回來，足足的消失了一星期，在我以為沒有希望的時候，有一天在去上學(xué)的路上，在路邊流浪狗堆里，我認(rèn)出了它，我興奮的跑到它身旁抱起它，它渾身都是傷，被它的同類咬的傷口，我小心翼翼抱起它，一人一狗，一把鼻涕一把淚，它也舔著我的眼淚，我把它抱在懷里，就像當(dāng)年外婆把我抱在懷里領(lǐng)回了家，我把大黃帶去了學(xué)校，學(xué)校是不允許帶寵物的，我把它放進(jìn)我的書包里，放在我的書屜里，但還是瞞不住老師的眼睛，嗚，大黃身上有跳蚤，咬的我全身都是密密麻麻的小疙瘩，可、我還是把它藏得嚴(yán)嚴(yán)實實，生怕它再走丟，老師聽到了大黃的聲音，走到了我的課桌旁邊，讓我把大黃交給她暫為保管，放學(xué)了再讓我把大黃帶回家，還對我開玩笑說，你的小狗也喜歡上老師的課嗎？全班哄笑，我的臉咻的一下紅透了，從腳到頭都在局促不安，結(jié)結(jié)巴巴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

我只知道，如果大黃真的不回來了，我就再也沒有朋友了，因為只有它知道，我有多想念阿公，它承載了我多少心事和煩惱。阿公在家時，漫山遍野都是我的笑聲，阿公總說我調(diào)皮，比男孩子膽子還大，在老家里，常常追著村里男孩打，不管是多調(diào)皮的男孩子，見到我都得像貓見了老鼠那樣落荒而逃，阿公家門種了桃樹，種了柿子樹，種了柚子樹，松樹，龍眼樹，村里的男孩常常趁著阿公阿婆不在家時來家里偷摘果子，而我和大黃就負(fù)責(zé)保衛(wèi)家門口的果樹，大黃負(fù)責(zé)放哨，我負(fù)責(zé)把那些不知好歹的小賊打跑。有時追得急了，攆不上，他們還會扭過屁股過來挑釁我的權(quán)威，略略略，小丫頭你來打我呀，追不上小短腿，把我氣得鼻孔生煙，每天傍晚，晚霞會把整個村子的天空染的暈紅，火燒云燃燒最熱烈燦爛時就會看到，云邊的這個小村莊，一個小女孩一只狗把一群大她一截的小男孩攆著整個村子打，整個小村莊里因為這些孩子的童真而生生不息，延綿不絕……

你見過火燒云嗎，見過整個天空都是火紅色的嗎，見過漫天星空像銀河一樣，那是每一個留守兒童想念家人許下的每一個心愿，點點星空，點點希望，匯聚成河。是的，那是我的家，是云邊的邊垂小鎮(zhèn)，是我和阿公阿婆的家。等來等去，等到了快過年，阿公終于回家了，阿公見到我時，我正躺在老爺椅上抱著蒲扇蓋著臉乘涼，大黃趴睡在我的腳邊，大冬天怎么會乘涼呢，是的，我只是太想他了，他說的會經(jīng)?；貋砜次?，但是一走就是那么多天，我是怪他的，但是我就是裝睡，他背著行李，走到我的腳邊，我的眼睛里泛著淚水，不說話，阿公笑著哄我說，喲，這是誰家的小孩睡著了呀，我沒忍住，差點哭了出來。阿公從包里掏出了很多城里小孩的新鮮玩具，他說：城里小姑娘都愛玩這個，我跳起來看著他，他期待的看著我，以為我會很欣喜的跳起來，像小時候看到野果子那樣激動，我問他：阿公，我不要這些玩具，你可以不走了嗎，不離開我和阿婆了，不要好久都見不到你，好嗎?

阿公看著我，摸摸我頭，他說，我們家丫丫長個子了呢，越來越俊俏了，來來來，今晚阿公要給你量量身高…晚上，我摟著阿公的衣角睡覺，阿公拍著我的背，他說，好，阿公不走了。阿公在外面每天都惦記丫丫，惦記你的阿婆，怕你們吃不好，怕你們娘倆受欺負(fù)。阿公的背又比從前彎了很多，因為沒有文化，說普通話勉強(qiáng)溝通都有些困難，頭上也多了很多的白發(fā)，憔悴了也瘦了，阿公回來后，我們家又回到了從前，我也不用再數(shù)著星星想念阿公，每天還是和從前一樣，平靜又溫馨，阿公還是和以前一樣，是個冒險家，經(jīng)常帶著我干一些不著調(diào)的事，我們經(jīng)常頂風(fēng)作案，回家就會被阿婆吵。被阿婆吵時，我們總嘿嘿狡黠的看著彼此，那時，我愛吃甜，別的小孩都有大白兔奶糖吃，我放學(xué)回家問阿公：阿公阿公，我們家為什么沒有那種白白的奶糖?阿公愣了一會，笑著說：哦哈哈，原來我們家丫丫是想吃糖果了呀，阿公明天就滿足丫丫，你今晚早點睡，明天放學(xué)回家就有比大奶糖還甜的糖果吃。我不信，我半信半疑的問阿公：真的嗎?阿公說:我什么時候騙過你。

晚上睡覺時，我抱著外公白天許的美夢甜甜的睡去。第二天下午回家，家里突然多了一個大木箱子，木箱子里我不知道是什么，我懵懂的抬頭看阿公，阿公的臉上腫了半邊，像只豬頭，，你們見過過年桌子上的豬頭肉嗎，我哈哈大笑；阿公阿公你怎么了，為什么你的臉變得這么大，阿公捂著臉齜牙咧嘴說：臭丫丫，你別笑了，手里遞過來蜂蜜，對我說：快嘗嘗，這是蜂蜜，保證比你同學(xué)那啥大奶糖好吃，嘿嘿，他的臉腫的說話含糊不清，從那以后，我們家成了村里第一家養(yǎng)蜂的家庭，村里的人都說，蜜蜂都會跑光的，抓回來了也沒用，可阿公家的蜜蜂特別懂事，產(chǎn)量驚人，我根本沒停過蜂蜜，我的水里喝的粥里，都是甜的。別人說的從小泡在蜜罐里長大的小孩…我想，大抵也不過如此了，有阿公阿婆在身邊的每一天，我的世界里都是甜的。甜過了頭的小孩，總有些嬌縱，沒過多久，我就闖了禍。我從小熱衷于畫畫，對色彩總有好奇，我開始在村里一些比我小的小孩臉上畫畫，有時畫蝴蝶，有時畫烏龜，等待大人都回家時，氣的拎著我的耳朵到阿公阿婆面前，你瞧瞧你家丫頭在我家孩子臉上畫些啥圖案，阿公氣鼓鼓瞪著我，陪著笑臉給別人道歉，事后阿公氣的要拿鞭子揍我，手里的鞭子舉的老高，卻怎么也不舍得打到我身上，后來這樣的事時有發(fā)生，阿公覺得我屢教不改，拉著我給媽媽打電話，他在電話里跟媽媽說，我有多難管教，叫媽媽回來把我領(lǐng)走，可媽媽這個詞，對我來說，那么的陌生，我小小的心臟隱隱作痛，因為每次開家長會，老師都說叫爸媽來，可阿公阿婆忙于農(nóng)活，他們從沒出現(xiàn)在我的學(xué)校里，只出現(xiàn)在我的開家長會上老師提的，你爸爸媽媽呢，是了，爸爸媽媽只是個稱呼，他們從未出現(xiàn)在我的生活里，我的世界里只有大黃，只有阿公阿婆。越想，我就越委屈，我一度以為，阿公阿婆是我的爸爸媽媽。有一次我上學(xué)路上，有個同村的姐姐，她大我很多屆，脾氣彪悍，村里沒人敢欺負(fù)她，那天我剛走出家門，告別了阿婆，我背著小書包走向?qū)W校的路上，鞋子是黃色的塑料膠鞋，鞋帶斷了，阿婆才剛拿燒的通紅的鐵棍子幫我黏上，走到半路又?jǐn)嗔?，我低下頭剛想整理，她的弟弟就撿著地上的石子砸向我，不疼，但他一直不停地砸我，我特別煩躁，忍無可忍，我把書包甩到一邊大有豁出去了也要跟他丫的拼命的氣勢，三下兩二就把他摁地上了，我還沒動手他哇的一聲哭了出來，青天大老爺，我拳頭還沒下去，他剛嗷的第一聲，他的姐姐就過來把我踹倒了，給我踹蒙了。他姐姐惡狠狠的對著我說，你敢欺負(fù)我弟，以后你給我小心點，我心里想著，好，六年級是吧，欺負(fù)我一個小學(xué)生，我直接掉過頭不去學(xué)校了，往家的方向走，回家路上碰到了她爺爺，在村口笑瞇瞇對著我打招呼，我不理他。徑直走向家中，等到了家樓下，我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抓了兩把泥土往臉上身上抹，跑回家跟阿婆說，阿婆我不想讀書了，有人在路上欺負(fù)我打我，阿婆一聽，這可得了誰敢欺負(fù)我寶貝孫女，我擠出兩三滴眼淚，阿婆拿起牛繩把我扛在肩上往學(xué)校沖，那時候阿婆威風(fēng)極了，簡直是女超人，背著我走了幾里路，氣勢洶洶殺到六年級的班里，外婆問她，是不是她打的我，她說是的，外婆拿著牛繩唰向她，她哭了，向我道歉，說對不起。我當(dāng)時心里是愧疚的，我覺得阿婆不該這樣，她只是個姐姐，保護(hù)她的弟弟，她又有什么錯呢。后來阿婆收拾完她，阿婆問我要不要跟她回家，我說不要，那天起我在學(xué)校出了名，我有一個及其兇悍護(hù)犢子的外婆，別的村的惡霸根本不敢惹我，當(dāng)然，怕我阿婆，也不敢和我交朋友，我也樂得自在，因為我有大黃，我認(rèn)為我不需要朋友。后來，老師找到阿婆談話，她對阿婆說，丫丫的父母很忙嗎，有時間讓他們回來陪陪孩子吧，丫丫這孩子在學(xué)?？倸w太過孤僻安靜，只有一只小狗。阿婆沉默的點點頭回了家，晚上阿婆問我，丫丫，你想爸爸媽媽么，我說：阿婆，我想吃方便面，那時方便面一塊五一包，阿婆給我買了一包，我總喜歡把方便面在還沒拆開之前把它擠壓粉碎再撒上調(diào)料，一口倒到嘴里，簡直人間美味。阿婆是不舍得這樣花錢的，可我愛吃，她總時不時的滿足我。家里廚房還用著煤油燈，忽閃忽閃的，我看著阿婆，我說，我不想阿爸阿媽，我只想一輩子都能待在你和阿公身邊，我們永遠(yuǎn)都不分開。阿婆看著我，說，傻孩子，跟著阿公阿婆會吃苦的，你也長大了，阿公阿婆總是會老去的啊……不久后，快過中秋節(jié)了

我非常期待中秋節(jié)放假，因為可以回家和大黃在一起玩耍，那一天我非常興奮回到家中，兩個熟悉又陌生的背影，是的，看到了我的爸爸媽媽，他們回來看我了，他們拎著兩盒包裝精致的月餅在我面前，告訴我這是水果味的月餅，我怯怯地躲在阿婆身后，不敢與他們對視，這是我的爸爸媽媽么，好陌生，阿婆讓我靠近她們，把我推向前，我只知道我不想向前了，我害怕他們，他們看我時，我總帶著不自在。月餅后來我吃了，哈密瓜味的，草莓味的，草莓味的最喜歡，粉紅色的，甜甜的，比往年阿公阿婆買的五仁月餅味的好吃。他們只回來了半天就走了，大概是覺得我性格太別扭，不愿意多待，或者是，覺得這個孩子不親近了，沒必要花費太多時間在我身上，他們走的時候，我站在外婆家的臺階上看著他們離去，手里死死攥著那盒草莓味的月餅，我心想：下一次用什么辦法讓他們停留的一些呢……

嗯，是的，我想到了一個好主意可以讓他們回來看看我，至少，參加一次我的家長會吧，讓我的同學(xué)知道，我也是有爸爸媽媽的小孩，但是后來工作繁忙的他們沒有回來看過我，于是我想了個辦法，我假裝生病，跟阿婆說肚子疼，讓爸爸回來看我，如期所至，爸爸回來了，醫(yī)生給我做了b超，檢查出來了沒問題，爸爸又要騎著摩托車走了，我就站在車旁邊看著爸爸，爸爸從口袋里遞給了我一張鄒鄒巴巴的5塊錢，可我并不想要那五塊錢，我只是想見爸爸，想跟他說，我快放寒假了能不能去找他和媽媽，還不知道該怎么開口，他就起火開著車走了。

我跑到山頂拼命的追趕爸爸的影子，追不上，直到那個影子越來越小直到我看不見，失落的回到家中，也吃不下飯。阿婆說：是不是想和爸爸多待會？我說：不是的。搖了搖頭，手心里攥著那五塊錢，五塊錢可以吃好多好多肉，五塊錢可以吃好多大白兔奶糖，可以吃三四袋方便面，可我只想用這五塊錢，換他多和我說幾句話。從他走了以后，我就沒有再見過他了。

其實像我們這樣家庭的孩子，我們的世界里，只需要一點點愛，一點點就夠了。那時我并不明白，我為什么開始期待，期待能再見到他們。我也不明白，為什么我只有過年才能見到他們，為什么我的爸媽只能在春節(jié)見面呢，后來向大黃說的心事最多的話就是：大黃，還有多久時間過年?。看簏S用迷茫的眼神看著我，舔舔我的腳背。小小的肩膀，望著四面都是高山，四面只有高山和桉樹。

其實，我印象中是記得爸爸媽媽的，記憶里，爸爸背過我上山里種樹，太小了，也記不清太細(xì)節(jié)，我記得爸爸最喜歡偷偷喝酒，有一次他帶我上山種樹，我們村里，每家每戶都劃分有自己的一座山讓我們自力更生，在山上種滿樹苗，爸爸就帶我去過一次，那時媽媽在家中給我織毛衣，是粉色的，媽媽的手很巧，無論多復(fù)雜的樣式她都鉤織出來，很神奇。爸爸背著我去開荒，背著我上山種樹，中午的炎熱可以把我們烤熟，爸爸問我累不累，我奶聲奶氣地說：阿爸，我餓了，我想吃肉。阿爸那時像變魔術(shù)一樣從草帽里拎出來了半兩肉，用除草的刀把肉切開，開始架起火架子，像石板烤肉，沒有調(diào)料，甚至沒有筷子，爸爸就隨意從樹上薅下來兩根樹牙子給我當(dāng)筷子，阿爸對著我說；回去不可以告訴你媽媽我們偷偷開小灶了哦

不然媽媽又要訓(xùn)爸爸了。我當(dāng)時都被肉香味香迷糊了，哪里顧得上阿爸說什么。自顧自的點頭，肉被烤的呲啦呲啦的，時不時蹦出來幾個爆炸聲，我心想阿爸烤肉跟阿婆烤田鼠一樣，真有水平，這是第二次吃到這個世界上香噴噴的肉啦。阿爸從身后掏出了一個老掉漆的軍用水壺，沒錯！就是綠色的，里面裝著他的精神食糧，米酒。阿爸剛開始只是小抿一口，后面就跟喝水一樣了，我瞳孔非常震驚地看著阿爸，我說，阿爸，你偷喝酒，不怕回家阿媽生氣嗎?阿爸說：丫丫，回家不能跟媽媽說哦，讓阿媽知道下次我們就沒烤肉吃了。阿爸在用烤肉賄賂一個才三四歲的小孩，糖衣炮彈。當(dāng)我狼吞虎咽把僅剩的最后幾塊肉塞到嘴里，阿爸又把我打斷了，誒誒誒……丫丫，你別光吃肉，你喝點粥，你全吃完了阿爸沒有下酒的肉了！

可惡的阿爸！我們兩都虎視眈眈的盯著石板上的最后一口肉，最后還是眼睜睜地被老爸無情的吃了，阿爸，我還沒吃飽呢。阿爸說：哎呀解解饞就好啦，你還想把肉當(dāng)飯吃么，我撇了撇嘴舌頭舔舔嘴巴說：好吧?；氐郊液?，媽媽在繡花，媽媽手很巧，她繡花不需要像十字繡那樣按圖案來一針一孔，媽媽繡的花是拿去賣錢補(bǔ)貼家用的，是牡丹花，很漂亮。一針一線栩栩如生，沒有人教她如何繡花，她也不是生來就會，只是有了我，母親就會了很多技能。母親不是無所不能，只是有了孩子后，她才開始無所不能。只是有了孩子后，她才開始無所不能。牡丹花是用白色的鉛筆繪畫出來的牡丹花，母親再用一根一根不同顏色的線繡上顏色，母親和我說，在她還沒出嫁時就經(jīng)常刺繡補(bǔ)貼家用，白色的鉛筆畫，從死板的花被母親繡出了一朵又一朵活生生的牡丹，太神奇了，在我不到五歲時我就在深山里見到了牡丹，很驚艷，和我在山上看到的小野花不同，像媽媽的青春一樣。熱烈燦爛美好，是了，她在她最美好的年紀(jì)，像牡丹盛開耀眼的年紀(jì)，她選擇在這個簡陋的小屋里拼了命把我?guī)磉@個世界，我是過敏體質(zhì)，可能是繼承了媽媽，媽媽有春天過敏癥，春花燦爛時，媽媽總怕沾到花粉，她會起疹子，會鼻炎感冒。我也害怕鮮花，害怕花粉，有一次我過敏嚴(yán)重了，媽媽就背著我翻山越嶺的去求醫(yī)，背累了就把我放下來自己走走，和我的小姨輪流背著我，換了兩家診所，我已經(jīng)燒的迷糊了，記不清是誰背著我了，我血管小，常常這邊手水腫了那邊手換著打，最后怎么回的家也不知道。對媽媽僅有的溫柔的回憶還有兩次，有一次媽媽和另一個堂阿姨去山上放牛，媽媽帶著我，堂阿姨有個方方塊塊的游戲機(jī)，很好玩，叫俄羅斯方塊。當(dāng)時我不知道是什么，就是吵著要玩，堂阿姨不讓，我就哭喊著非要，后來堂阿姨就跑了，藏起來了，我怎么也找不到她，母親就拉著我，溫柔的哄著我，拿了一塊石頭在地上畫畫，母親說，她要教我畫牡丹花，畫各種各樣的牡丹花。我把眼淚擦干說：好，我認(rèn)認(rèn)真真的跟母親在地上畫了一下午，天黑了我們才回家。小孩子的悲傷來臨時如天崩地裂，小孩子也最容易被開心滿足，一點點就足夠了……還有一次就是，我在村口跟別的小孩貪玩，母親叫我早點回家吃飯，我玩著玩著玩忘了時間，等到天快黑了，哪里敢回家，我直接繞小路看著母親在家門口燒火做飯，怕被打屁股的我跑到了阿公阿婆家吃晚飯不敢回家，阿公阿婆毫不意外的做了飯，因為每次我闖了禍就往外公外婆家逃難，調(diào)皮慣了的孩子總知道哪里有免死金牌。我是恐懼母親的怒火，可那天跑回家路上的晚霞照的她好美，她的側(cè)臉，她的輪廓，她的溫柔。這是我印象中，我童年還在老家時，我對母親好的印象里，刻畫的最好的模樣了。其他后來我見到的，都是后來了，至少在這時候，她在我心里還是個完美的母親后來見到的母親，要么是因為父親酗酒起爭執(zhí)，那時家里的鍋碗瓢盆都是不完整的，小小的我不知所措，在暴雨的漩渦中心傻站著，像是被狂風(fēng)暴雨吞沒，將我的童真粉身碎骨。打我記事起，爸爸媽媽好像一直在爭吵，有時吵得狠了，母親手里拿著一根木棍就往父親摩托車油箱上砸，砸凹下去了一塊洞，那不只是一個洞啊，那也是我心里缺的一塊洞，鮮艷的鮮血從滾燙的胸膛流了出來，以至于后來成年后的我滿世界找愛想去填滿它，筋疲力盡，歸來十幾哉，心里終究是不完整的。后來，爸爸就被媽媽趕出了家門，爸爸灰溜溜跑到爺爺家住，連帶著我也被趕了出來。爸還是沒有什么改變，喝酒度日，喝多了就醉醺醺地躺在爺爺?shù)拇采希叶亲羽I狠了，我就像從前一樣跑回家，看看母親有沒有像從前一樣，迎著晚霞給我做好吃的飯菜?；氐郊议T口，沿著門縫往家里看，母親在房間里睡覺，我小聲地叫阿媽，叫了好幾聲母親都沒有回應(yīng)我，阿媽阿媽，我肚子好餓，我想回家。母親終于把門打開了，我進(jìn)到家后，母親把門反鎖，把我抱到床上，抱著我，淚水順著我的脖子流到了我的胸膛，我笨拙地抬頭看她的眼眸，黯淡無光，淚水劃過的每一個肌膚都在灼燒刺痛著我，她無言，我無聲。我翻滾下床，去翻廚房的鍋里還有什么吃的，翻開鍋蓋，只有發(fā)硬的剩飯，我用手抓了一把塞到嘴里，踩著凳子把門打開，逃離出了那個遍地狼藉都是碎片的家。母親把門鎖上了，也連同我一起鎖在了門外。也許母親已經(jīng)沒力氣了吧也許是因為我，把她困住了，她抱著我流淚的時候，她也沒地方可以去，她不像我，害怕了，可以逃回阿公阿婆家，她也沒有避風(fēng)港。人們總說女孩不能遠(yuǎn)嫁，受了委屈會回不了娘家，可阿公阿婆家離爸爸家都不到一公里，母親受了委屈也不能回?；橐鼍拖褚蛔鶉?，進(jìn)去了的人，有去無回。阿爸還是一個沒收心的小孩，每天騎著他的摩托車帶著我去他的狐朋狗友家從白天喝到黑夜，等到不省人事了，就倒在別人的家里，我熟練地往阿爸懷里靠靠取暖。后半夜，阿爸又踏著夜色帶我回到?jīng)]有母親的爺爺家，破爛的小木床，爛了的幾張補(bǔ)丁床單，就是我的歸宿。有一天晚上，車子在半路壞了，醉醺醺的父親把摩托車推進(jìn)甘蔗地里，阿爸對我說：丫丫，車子壞了，今晚和阿爸在甘蔗地里一起數(shù)星星好不好？我害怕極了，哇的一聲哭出來：我要媽媽，阿爸，你帶我回家找媽媽，我要媽媽，一個流浪了太久的小孩在這一刻再也繃不住了，阿爸的酒被我的哭聲驚醒了一半。大抵是阿爸也不知道怎么才能哄好我，阿爸踩斷了一根甘蔗往我手上塞，我不吃，我只要阿媽，我跟阿爸說：阿爸，我們以后早點回家好不好，這樣阿媽就不會生氣了。我不貪玩了，不和小朋友玩過家家了。阿爸背著我，翻過了幾座山頭，走了幾里路回到了家中，我早已經(jīng)沉沉地趴在父親的肩膀上掛著淚水睡去，不知父親是怎么進(jìn)的家，母親怎么給他開的門，這場沒有硝煙的大戰(zhàn)結(jié)束了。父親把我放在屋里，就拉著母親又走了幾里路，他們?nèi)グ衍囎油苹貋砹?。我半夜醒了，空蕩蕩的家里沒人，靜的有回音，我叫阿爸，叫阿媽，沒人回應(yīng)我。我著急地一直哭，無助地哭得嗓子啞了。也沒人回應(yīng)我，他們及時把我反鎖在家里了，家里的蛇皮袋里還有蛇。那時阿爸常和村里的叔叔去山上捕蛇趕集拿去鎮(zhèn)上補(bǔ)貼家用，我一看到蛇，怕得更厲害了。我的哭聲太大，阿公阿婆外套都沒穿就跑了下來，阿公阿婆在門口細(xì)心地安慰我叫我冷靜下來，找找家里備用鑰匙。是的，門后邊墻角邊上還有備用鑰匙，我身高夠不到，于是搬來一張小凳子才勉強(qiáng)夠到，把鑰匙拿到后就從門縫遞出去給阿公阿婆，阿公阿婆把門打開就一把我摟到懷里。阿婆著急地問我：丫丫，你沒受傷吧，你阿爸阿媽呢，怎么就你一個人在家里？我說：不知道。阿公阿婆把我?guī)Щ丶伊?，第二天清晨，阿爸阿媽推著車回到家，兩人累得渾身酸痛，看著對方相視一笑，母親又一次原諒了父親。這是我對他們在很小的時候，留下的最后一些回憶錄了，我記得我們家就我們?nèi)齻€，住在一個土屋子里，房子不大，有我和阿爸阿媽。日子清苦平淡，但也幸福。再后來，他們就走了，去了外省務(wù)工，去了很多地方，直到我的記憶里他們越來越模糊，我被寄養(yǎng)在了親戚家，再后來，我就被阿婆領(lǐng)回了家。大黃成了我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