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三才聞言,不禁愣住了,半晌無言。
他猛地抬頭看向李伯弢,眼神中透出幾分震驚——這小子,居然敢這么玩弄法司流程?
這李家,真是出了個不得了的人物?。?
但很快,他還是搖了搖頭,皺眉道:“此法雖妙,但終究只是理論上的可行。若是有人較真,或是刑部有人堅決阻撓,他未必能順利脫罪?!?
李伯弢微微一笑,語氣篤定地說道:“薛公,您別忘了,大司寇是我叔祖?!?
“更何況,就算有人上疏彈劾,這種小事,皇上又怎么會看?!”
薛三才聽后,眼光一閃,猛然一拍案幾:“有道理!”
“那你可有把握,讓人翻案?”薛三才追問道。
“晚輩不敢說有完全之把握,但愿盡力一試。”
薛三才聞言,點了點頭,隨后便展現出了老官僚的本色——也不細問,岔開了話題和李伯弢聊了起來。
之后的談話,便是相當的輕松自在,兩人談了一會,這次的拜會便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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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府中,李伯弢洗了把臉,換了身衣衫,打開東廂的屋門,走到庭中。
晚風習習,明月照人。
李伯弢看著天空,心中感嘆,這月初的月亮如同餃子一般,也談不上有多圓。
看了半天,也沒詩意,就不再賦詩一首。
想著這次拜訪薛府,收獲良多。
自己明顯在薛司馬那留下了好印象,只是唯一讓李伯弢感嘆的是,這薛司馬雖然今日看上去,身體不錯。
但也不知為何,到了這個月底便卒于任上!
這讓李伯弢深感痛心,好不容易建立的關系馬上就這么沒了......
“少爺?!倍虾鋈豁懫鹨宦曒p喚,溫潤低沉,如風拂夜色。
一聽便知,米蘭來了。
“何事?”他收回思緒問道。
“老太爺請你去一趟。”
“知道了?!?
李伯弢擺了個瀟灑自得的姿態,正欲慢悠悠地收回仰天觀月的頭顱,轉眼一瞥......
都靈連影子都沒了。
今天是見了什么鬼了!
丫鬟小廝都好生奇怪!
。。。。。。
李伯弢繞過一個曲廊,來到書房門口。
瞧著一側窗外,夜風輕拂,吹動半掩的竹簾。
月光灑入案頭,書房內燭火微晃,映出了一片溫黃。
他整肅了一下衣袍,一推門,進得堂中。
大司寇正坐在案前,拿著一支單照,對著眼睛,有些費力的看著手上的一封信紙。
聽見動靜,抬頭看了看,見李伯弢已然坐下,思忖了一下,又思索了一會。
李伯弢坐在椅上,覺得悶渴,便拿起邊上一壺茶水,倒了一茶盞,舉起一飲而盡。
喝完了,見大司寇還是端坐一側,兩眼看著自己,卻沒有聲響,也是奇怪。
“大司寇,喚下官前來,所為何事?”
李志被李伯弢的問話驚醒,將信紙慢慢塞入信封,慢慢說道:
“《金瓶梅詞話》丁巳(1617年)新出的刻本,你看了?”
......李伯弢轉頭往兩側看了看,幸虧自己嘴里的茶都喝了,否則備不住,就是一場春雨。
“侄孫沒看過......”
“哦?手抄呢?”
“......”
李伯弢暗想,叔祖這老不羞,今晚想和咱這新科進士討教文學?
他正經的說道:“東吳弄珠客都說了,此乃‘穢書’,侄孫謹守分寸!”
意思顯而易見!
侄孫不可能看這些穢書。
大司寇上下打量了李伯弢兩眼說道:“我雖然是你的叔祖,可莫要忘了,老夫也是有官身的人!”
“什么......”李伯弢一愣,心道這話是啥意思?
“老夫乃刑部尚書!”
李伯弢聽得心頭一跳:咋的,你還想嚴刑拷打不成?侄孫誓死不說!
大司寇見他一臉無辜模樣,輕笑一聲,道:“堂堂部堂,分辨你一黃口小兒的胡言亂語,還不簡單?”
“東吳弄珠客的序,只有丁巳刻本才有,你沒看過,是如何知道的?!”
“這......”李伯弢尷尬地抬手揉了揉額角,仿佛能抹去那憑空而生的三條黑線,心里暗道:
這一世的李伯弢偷偷看的!這能怪我嗎?
罷了,事已至此,索性光棍到底。
李伯弢理了理衣襟,坦然說道:“看過又如何?你還不是一樣!”
李伯弢同樣也抓到了大司寇的把柄。
大司寇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老牙,這笑容落在李伯弢眼里,怎么看怎么滲人。
只聽大司寇緩緩說道:“女子絕經,男子無欲,正適合看此書。我難道不是這個年紀?!”
李伯弢聞言,心里直犯嘀咕:照你這說法,豈不是宦官才最適合?!
“好吧,閑話少說。我且問你,這西門官人妻妾成群,縱使潘金蓮、龐春梅皆在身側,可為何獨獨情歸李瓶兒?”
李伯弢聞言,眉頭微皺,思忖片刻。
偏生這書中諸多無用情節,早已被他忘得七七八八。
就算尚存些許印象,也不過是幾處文筆精妙之處,這題著實難以作答。
只得猜測道:
“......美貌?”
大司寇搖了搖頭:“五短身材,談何美麗!”
哎,各花漸入各人眼,你又不是西門慶。
“......純情?”
大司寇搖了搖頭:“一生嫁夫四次,談何貞潔?”
也對,李瓶兒初嫁梁中書做妾,就是那位蔡太師的女婿,次嫁花子虛做正室,三嫁則是招贅了太醫蔣竹山,四嫁才嫁了西門慶。
“......因為善?”
“待蔣竹山如狗,使來喚去,談何善!”
這入贅的不就這樣嗎?這天底下最厲害的贅婿,也只有小說里才有,不然還能如何!
“我明白了,那是因為有錢?”
大司寇搖了搖頭:“他娶的三娘,寡婦孟玉樓,同樣有錢!”
這死鬼,怎么這么喜歡娶人妻啊!李伯弢心里吐槽——真是少年不知姐姐好!
“侄孫才疏學淺,請叔祖教我!”李伯弢終于敗下陣來。
大司寇李志盯著李伯弢,目光深沉,緩緩說道:
“是因為李瓶兒給西門慶生了第一個兒子,讓他有了家的感覺!你可明白?。俊?
。。。。。。
李伯弢聞言,頓覺渾身不自在,頭一回感到萬分尷尬。
心中暗自叫苦,這老大人分明是在拐著彎兒提醒自己!
這話的意思,簡直比刀子還要直白。
若是尋常人家,這等事自然是父母操心,如今倒好,父母不在,祖父一肩挑了去,甚至比他自己還急!
原來,這李伯弢到現在還未婚配!
李伯弢少時聰慧,年紀輕輕便考取了秀才,在縉云老家,那是名聲在外。
父母原想著趁著兒子少年得意,早早尋得一門好親事,定下婚約,省得將來倉促擇配,落了下乘。
怎奈那時的李伯弢意氣風發,偏生立下豪言壯語——
“不上皇榜,無以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