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shí)時(shí)分，偏廳里，一桌酒菜早已備好，酒肉飄香，等著眾人入席。

李伯弢讓都靈引著四人前去，自己卻是去了東廚。

果然，六個(gè)酒葫蘆已整整齊齊地?cái)[在案上，酒氣微微彌散，正是方才吩咐人去買的。

這些酒來自不同的酒肆——一個(gè)是專賣北地?zé)频臒其仯€有一個(gè)則是南方黃酒米酒鋪?zhàn)印?

李伯弢伸手拎起一個(gè)掂了掂，分量不輕，每個(gè)約莫一斤有余。

他看了看六個(gè)酒葫蘆，每只手得提三只酒葫蘆，總覺得拿著有些不趁手——感覺多了點(diǎn)。

便沖著東廚外頭高聲喊道：“來個(gè)機(jī)靈的，進(jìn)來幫忙！”

不一會(huì)，李伯弢和一個(gè)小廝各自提著酒壺，走出東廚向偏廳走去。

前頭那小廝左右手各拎兩只北地?zé)凭坪J，步履輕快，而李伯弢也提溜著一只相同的燒酒葫蘆，晃悠悠的走在后面。

待二人踏入偏廳，便見四人早已落座，酒香菜熱，正等著主人入席。

李伯弢剛一坐上主位，四人立刻站起，齊刷刷地望向他，眼中帶著幾分肅然。

“少......少爺，您也與咱們同席吃酒？”

李伯弢斜眼一瞥，嘴角帶笑：“怎么？有甚不妥？獨(dú)樂樂不如眾樂樂！”

“可小的們......這不合規(guī)矩！”

李伯弢也不多言，抬手一按，讓他們落座，環(huán)顧一周道：

“之所以讓你們叫少爺，便是不想你們拘著束著，不要如此見外。”

“鬼門關(guān)外莫言遠(yuǎn)，四海一家皆弟兄。”

“大家不用客氣，我先干為敬！”

話音落下，李伯弢抄起酒葫蘆，一口氣，咕咚咕咚，飲下三大口。

四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那日蘇大喝一聲：“爽快！”

一把抓起桌上相同的酒葫蘆，仰脖便灌。

伊德勒、忽嘎楞、頗喜也不含糊，各自抄起葫蘆，仰頭便飲。

隨后，撩起碗筷，眾人大快朵頤起來。

伊德勒最先舉起酒葫蘆，笑道：“少爺，沒想到南人也喝北地烈酒，俺敬你一杯！”

李伯弢哈哈一笑，一仰脖，“咕咚”一聲，將葫蘆隨手往桌上一磕，滿臉暢快。

“痛快！再來！”忽嘎楞不甘示弱，端起葫蘆就敬。

李伯弢眨眨眼，斜睨著他，笑道：“好膽色！只是怕你們?nèi)思悠饋恚埠炔贿^我！”

“哈哈哈！”那日蘇聞言大笑，“咱們蒙古人喝酒，還真沒怕過誰！”

“要是三個(gè)人都喝不過你，那咱們就是你孫子！”

“不然，你就是俺孫子！”

那日蘇喝多了以后，開始說了胡話。

桌上眾人一靜，嚇得直瞧著李伯弢。

那日蘇打了一個(gè)酒嗝之后，似乎也清醒了些，愣在那！

李伯弢微微一笑，也不介意，知道機(jī)會(huì)來了。

他從位上站了起來，一甩衣角，拿起了酒葫蘆。

眾人見狀，也紛紛起身，拿上了自己的酒葫蘆。

李伯弢說道：“互相做對(duì)方的孫子，不過是小孩之舉。”

“如此幼稚，無聊，低級(jí)的對(duì)賭，與人生有何長進(jìn)，與世界有何意義！”

周圍四人，似懂非懂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感覺自己又受到了進(jìn)士少爺?shù)狞c(diǎn)化。

“不若這樣，以咱們手中的酒葫蘆為限，喝完這壺酒，站著是贏，倒下是輸！”

“那輸者便是贏者的仆人！”

“頗喜為證！”

“......啊？！”

頗喜腦門出了三滴冷汗，不敢置信的小聲問道：

“少爺，這合適嗎？蒙古人輸了，不虧；可萬一......”

李伯弢斜斜瞪了他一眼，說道：“你是對(duì)我沒信心？”

頗喜心想：要是比個(gè)詩，寫個(gè)字，哪怕是走個(gè)拳腳功夫——至少你那折臂功還是挺厲害的。

可這比酒量，你這南人瞎摻和什么！頗喜暗暗腹誹了一句，只得回道：

“我對(duì)少爺有信心......只是對(duì)自己的判斷沒信心......”

“滾一邊去！”

隨后，李伯弢盯著三位蒙古人，再次開口說道：“做孫子，還是做仆人？”

那日蘇聞言，不再膽怯，“啪”，扯開兩襟，拍了拍胸脯，悶聲說道：

“好！既然少爺愿意陪咱們玩玩，小的們又怎能讓少爺失望！”

“哈哈，哈哈哈！”李伯弢仰天長笑，伸出一只手向上：

“某乃圣人門下，今圣人在上，若某食言而肥，必天打雷劈！”

蒙古三人組見少爺如此嚴(yán)肅地拼酒，也不敢怠慢，肅然起身，將右臂按在胸前，朗聲道：

“長生天在上，若違此誓，愿遭天地厭棄，子孫絕嗣，死后靈魂不得歸入先祖之地！”

說完之后，大家都沉默了......只不過是喝個(gè)酒......

半晌之后，幾人終于開始敬酒，李伯弢皆是來者不拒，喝得那叫一個(gè)干脆利落。

北地?zé)迫牒恚睕_五臟六腑，宛若火燒，幾人飲得面紅耳赤，呼吸沉重，額頭滲汗。

李伯弢見時(shí)機(jī)差不多了，看著那日蘇問道：

“你的馬匹，我已安排妥當(dāng)，不出幾日，便有個(gè)準(zhǔn)信！”

這三人聞言紛紛起來，右臂往胸前一靠，神情肅然，齊聲道：“俺們蒙古兒郎，感恩從不多言，少爺這番情誼，都記在心里！”

日蘇目光一沉，鄭重補(bǔ)了一句：“他日若有機(jī)會(huì)，定當(dāng)雙倍奉還！”

三人見李伯弢舉起酒葫蘆，也紛紛拿起，豪飲了一大口。

李伯弢微微頷首，也不多言，抬手示意他們坐下，隨即看著三人，語帶深意地問道：

“既然說到他日，那他日可還會(huì)再來京城販馬？”

“......”三人對(duì)視一眼，陷入了沉默，想起了那土羊嶺的課稅司.......一陣不寒而栗。

忽噶楞瞧了瞧同伴，終是打破沉默，嘆道：“以后，咱們恐怕還是直接在宣府把馬賣了。”

見李伯弢舉起了酒葫蘆，他拿起酒葫蘆大口一喝，抬眼望著李伯弢，語氣中透著幾分無奈：“來京師一趟，實(shí)在不易啊！”

李伯弢心中明了，早有計(jì)較，接著說道：“若是一路打點(diǎn)妥當(dāng)，宣府和京師，你等更愿意去何處？”

這其實(shí)是一個(gè)簡單的回答，答案不言而喻。

“那自然是京師......”

“可咱們，去趟京師實(shí)在艱難！”

李伯弢淡然一笑：“這是自然，若無人打點(diǎn)，卻是窒礙難行。”

他抬眼望向三人，語氣一轉(zhuǎn)：“不過，若一切順利，你等在京師販馬，普通良馬需售幾錢才能獲利？”

聽得李伯弢發(fā)問，三人沉吟片刻，最終還是那日蘇開口道：

“只要比宣府販馬的收成高些，咱們便愿來。”

他嘆了口氣，神色有些無奈：“可若是像這趟按尋常買賣，怕是還要虧本！”

李伯弢不疾不徐，手指輕叩桌面，追問道：“除去一切官府的費(fèi)用，到手多少？”

那日蘇想了想，答道：“咱這批好馬，在宣府能賣二十五兩，若是到京師，能得二十八九兩，便算不錯(cuò)。”

李伯弢聞言，微微一笑，緩緩搖頭，道：“你們算過來回的費(fèi)用了嗎？”

三人一愣，正要掐指折算，李伯弢已然開口：“三十兩，該當(dāng)合適。”

三人聞言，俱是點(diǎn)頭，見李伯弢拿起酒葫蘆，三人又將酒葫蘆斜斜一倒，痛飲一口。

“馱馬多少為宜？”

那日蘇抬眼看了看他，答道：“官軍在俺們那收購的馬價(jià)是六兩半，若是販到京師，大約在九兩為宜。”

李伯弢心中思忖，當(dāng)時(shí)明廷在蒙古購買的馱馬價(jià)格大約在七到八兩之間——估計(jì)也不知是哪些個(gè)老小子，吃了回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