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我國神經外科發展簡史

我國是世界四大文明古國之一，在5000余年歷史的長河中，人民的保健及民族的繁衍，中醫學的貢獻是不可磨滅的，但是有關顱腦手術治療卻未見有記載。三國時期（公元前280—公元前222年），華佗欲為曹操開顱治其“首疾”，因無據可查，只是傳說。值得注意的是，2001年，在山東省大汶口發現了史前完整的顱骨圓形鉆孔化石，這顯然提示先人們曾試探過該類手術。根據文獻記載，近代神經外科源于英語國家，20世紀30年代傳入我國后，它從無到有、從小到大，發展至今，診療水平正邁向世界前列。

一、歷史回顧（1930—1949年）

新中國成立前，我國沒有獨立的神經外科，只有幾個醫院的個別外科醫師兼做腦部手術，如：北平協和醫院（現北京協和醫院，PUMCH）外科關頌韜醫師于1930年赴美留學歸國后率先開展治療腦外傷、三叉神經痛等手術；1940年，趙以成醫師留學加拿大歸來，二人共同工作，當時治療的病種雖包括腦腫瘤，但大都效果欠佳。此后，隨著二人的不斷鉆研與實踐，治療病種漸多，如行交感神經切除治療灼性神經痛、血栓閉塞性脈管炎，手術切除脊髓瘤等。1942年太平洋戰爭爆發，PUMCH被日軍占領，關頌韜等轉至北平中和醫院（現北京大學人民醫院）繼續工作，直至1949年前后移居美國。趙以成則于1943年遷居天津開業行醫，一直留在國內。另一位是馮傳宜，1943年畢業于北京大學醫學院，即在北平中和醫院學習與工作，師從關頌韜，1949年7月轉入PUMCH，繼續從事外科及神經外科工作。20世紀30年代，奉天醫學院（現中國醫科大學）外科張查理曾留學英國，在向關頌韜醫生學習后，即開展了腦部手術，并發表了Neurofibroma of the gasserian ganglion［Chin Med J（Engl），1935，49：412-421.］等文章。

此外，在西北醫學院（今西安醫科大學）外科工作的張同和（1902—1966）1928年畢業于北平協和醫學院（現北京協和醫學院，PUMC），1946年赴美專攻胸腦外科，次年回國后即開展了脊髓腫瘤手術。后與萬福恩熱衷于精神外科及治療三叉神經痛等。曾撰寫《大腦額葉切開治療精神分裂癥104例》，出版譯著《腦瘤的診斷與治療》，為1931年美國Sachs出版的原著。

通過上述，可以想象在當時人們（包括醫務人員）對腦部手術毫無認識與理解的情況下，加之設備條件所限，能夠不畏艱辛，勇于開展神經外科手術需要多么大的勇氣和毅力。

二、新中國神經外科簡史

1949年新中國成立初期百廢待興，醫學也不例外，其中外科中的分支——神經外科醫師仍限于前述的數人，這遠遠滿足不了人民的就醫需求。有鑒于此，黨和政府特別是主管部門國家衛生部給予了很大的關注，在改善人民物質、文化生活優先的前提下，對醫療保健事業不斷增加投入。有關國內神經外科的發展，筆者體會，大體上可分為創建與普及、停滯與再生、壯大與發展和邁向更高水平四個階段。

（一）創建與普及（1950—1966年）

如何較快地發展神經外科？首先，要從國內已有一定基礎的科室開始，根據當時情況分析，以首選京、津、滬等地為宜，使之盡早培訓骨干，以充實并擴大專業隊伍。其次，可邀請前蘇聯專家來華講學，同時也選派醫師赴前蘇聯學習作為后備力量。

1.天津

鑒于上述，趙以成（1908—1974）（圖1-4-1）在津行醫多年，且在加拿大師從世界知名神經外科大師Wilder Penfield（1891—1976），故于1952年受政府特聘，在天津總醫院（現天津醫科大學總醫院）成立神經外科，設床位60張，建專用手術室，購置進口手術器械（瑞典STILL）和頭顱X線機等設備。由于條件改善，加之趙以成的知名度，患者及治療的病種日漸增加。建科僅2年，即收治神經外科患者近800例，大小手術平均每日2臺，為培養專科人才創造了良好條件。故于1953年3月開辦神經外科進修班，學員來自全國各地，均為有良好外科基礎的醫師共22名（表1-4-1），其中半年班重點學習顱腦外傷的診治，一年制多掌握一些較大的手術治療原則。這批醫師學成后在當地積極開展工作，業務上不斷成熟，逐漸擴大手術治療病種，多被稱作當地神經外科的“開創人”，并且培養了不少專科醫師。

趙以成對神經外科各類疾病的診治有深厚的造詣，但他更為關注對顱腦外傷的救治，國內第一部專著《急性顱腦損傷的診斷和治療》即是在他指導下于1960年問世。1963年又將京、津兩地積累的4070例顱腦外傷病例，按損傷機制、血腫發生部位的規律及如何提高救治水平等，分別總結成4篇論著發表，提出的觀點至今仍在適用，在當時已達到國際先進水平。1962年9月，趙以成的老師Penfield受邀訪華，并與趙醫師一同被邀登上天安門參加國慶觀禮，受到了毛澤東主席的親切接見與交談，這充分說明了國家對神經外科工作的重視。

1954年12月趙以成受國家衛生部邀請，承擔了在北京與前蘇聯專家共同培訓中國醫師的任務，開始了往返于京、津兩地的工作。天津的培訓任務和科內的工作則部分交由薛慶澄（1922—1991）負責，薛慶澄1946年于北京醫學院畢業后即在天津總醫院外科工作，1952年師從趙以成從事神經外科工作。他協助趙以成做了大量工作，成績斐然，使天津總醫院神經外科團隊不斷壯大與發展。趙以成辭世后，薛慶澄接任主任，先后培養了21名碩士、8名博士和100余名神經外科高級人才，主編出版了《神經外科學》和參與編寫了多部著作，是頗受尊重的神經外科開拓者之一，他為我國神經外科事業做出了重大貢獻。

2.北京

1954年10月國家衛生部邀請前蘇聯基輔神經外科研究所所長阿魯秋諾夫來華，在現北京大學第一醫院培訓中國神經外科醫師，同時也請趙以成醫師任教，并成立神經外科專業組。學員來自北京醫學院的有柴萬興、陳炳桓、趙雅度、白廣明、詹名抒、蔡振通，來自上海醫學院的有蔣大介、楊德泰、俞少華三名醫師（圖1-4-2）。專業組采取邊培訓學習邊工作的方式。1955年2月該專業組遷至同仁醫院，成立神經外科，設病床60張，4月王忠誠由天津調入。1955年7月1日前蘇聯專家回國。趙以成由于在天津任職，仍繼續每周來科一次進行教學、查房及手術，兼管兩地工作。當時國內對神經外科疾病的診斷主要借助腦室或氣腦造影，國外采用的經皮穿刺頸動脈腦血管造影在我國尚未開展。1956年王忠誠與科內幾位醫師開展了腦血管造影，使診斷技術向前跨了一大步。

1958年9月首都醫科大學宣武醫院落成，全科遷至首都醫科大學宣武醫院，病床增加至120張，并成為重點科室，趙以成正式擔任主任。為了加快學科的發展，開展臨床、基礎科學研究，在趙以成倡議下，于1960年3月9日成立了我國第一個神經外科研究所。北京市政府委任趙以成任所長，王忠誠任副所長，下設細胞培養、神經病理、神經生化、電生理實驗室；還附有神經耳科、神經眼科及神經放射科；病房組長白廣明、趙雅度、詹名抒均為所內成員，所與科實為一體，基礎緊密結合臨床進行科學研究。1962年6月為了進一步發展臨床工作，又將臨床分為4個組，即腦瘤組，小兒神經外科組，腦外傷、腦血管病及癲癇組，脊髓、疼痛組。此后，所與科共同完成了許多國內領先的工作，如腦膠質瘤株G422的建立、腦水腫模型的建立、經眶腦室穿刺、大腦半球切除術、顳葉癲癇外科手術、頸間盤前路手術、顱內動脈瘤開顱銀夾夾閉瘤蒂、高血壓腦出血手術治療、外傷性顱內多發血腫的診治等，并出版了《急性顱腦損傷的診斷和治療》《腦血管造影術》《腦水腫》等專著。

神經外科的建立使大量患者得到了治療，但也發現當時的規模遠不能滿足患者的需求。因此，自1957年首都醫科大學宣武醫院神經外科經國家衛生部指定面向全國招收進修生，每期8～10名，學習期限1年，至1966年前共培養了120余名專科醫師，為普及和發展我國神經外科事業奠定了基礎。這一期間，除了由馮傳宜領導的PUMCH神經外科，還有經過該科培訓的部隊醫院醫師也在開展工作，為普及和推廣神經外科做出了貢獻。

此外，1958年9月北京市中蘇友好醫院（現首都醫科大學附屬北京友誼醫院）為了接待莫斯科Burdenko神經外科研究所術后病房主任Salaski來華工作，調柴萬興、宋遵武到該院成立神經外科，設床位30張，除收治患者外還培訓該科醫師及少數進修醫師。1960年Salaski回國，但該科一直存在至今。

3.上海

史玉泉（1919—2022）于1944年在上海醫學院畢業，是我國神經外科的主要開拓者和奠基者之一。1950年上海中山醫院沈克非主刀，史玉泉作為助手，成功切除了一例額葉腦腫瘤，從此開始了史玉泉的神經外科事業。1952年史玉泉成為神經外科專科醫師，并同朱楨卿（1956年調往重慶醫學院，創建神經外科）、蔣大介和楊德泰在上海醫學院內科醫院（現復旦大學附屬華山醫院）創建神經外科，設床位8張。早期開顱手術多需神經內科留學英國的張沅昌教授會診，雖條件所限，但多無誤診，療效甚佳。此后，史玉泉兩次參加朝鮮戰爭醫療隊，開展了腰交感神經封閉和切除術，治愈了百余例殘肢痛傷員，并主持顱腦火器傷治療工作。1954年將床位增至20余張后，開始招收進修醫師，主要學習顱腦外傷的救治。同年該科被國家衛生部指定為神經外科進修單位，每年均招收學員，直至1966年被暫停。20世紀50年代末開始招收研究生，其中臧人和、唐鎮生、馮祖蔭等后來均成為國內神經外科骨干。史玉泉知識淵博，勇于創新，1951年即研制成功用于腦手術的止血劑——明膠海綿，在國內率先開展大腦半球切除治療嬰兒腦癱（1955）、顱內動脈瘤結扎手術（1956）、顳葉癲癇手術治療（1956）及三叉神經痛立體定向封閉治療等。此外，史玉泉對腦動靜脈畸形形態的研究及提出的分類法，受到了國際上的重視。史玉泉對國內神經外科的建設和發展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

1954年科內蔣大介、楊德泰赴京參加前蘇聯專家神經外科培訓，先后于1955年、1956年回科，蔣大介（1926—2013）在20世紀60年代自行研制的立體定向儀定位準確，一直用了20多年，并對一些手術器械進行了改進，開展了許多高難度手術，無愧是享譽國內的神經外科先驅之一。楊德泰則重點致力于垂體瘤的微創手術，他經驗豐富，制訂了一系列規范化的診治策略。他們把畢生的精力都奉獻給了這一崇高的事業。1960年陳公白留學前蘇聯歸來，無疑更加增強了這一神經外科基地的實力。

4.沈陽

段國升（1919—2012）是我國和軍隊神經外科創建者之一。1942年畢業于遼寧醫專（盛京醫科大學和遼寧醫學院前身）后即從事外科工作，1949年轉入沈陽軍區總醫院外科，自1950年開始診治顱腦外傷患者，同年冬朝鮮戰爭爆發后，陸續收治顱腦火器傷員及灼性神經痛患者，經行顱腦手術及胸交感神經切除大多治愈。由于傷員漸多，1952年成立神經外科，床位30張，趙崇智由普外科調入。期間，段國升曾赴長春治療頭部外傷患者百余名，回沈陽后又先后收治180余例，經治療僅死亡3例，療效居國際先進水平。段國升在顱腦戰傷治療方面經驗豐富，他所在的科室是全軍野戰外科重點單位，1958年任全軍神經外科專業組組長。段國升技術全面，在神經外科疾病方面，1955年在國內首先開展第三腦室腫瘤切除，不久又開展了大腦半球切除治療惡性膠質瘤等一系列手術。為了學習國際經驗，1964年段國升主譯了智利Asenjo所著的《神經外科技術》。20世紀50～60年代舉辦了多次進修班，為部隊培養和輸送了許多專業人才。

1969年段國升調入解放軍總醫院，任神經外科主任。他帶領該科率先在國內開展脊柱外科手術、脊髓髓內腫瘤切除術、脊髓外傷前路減壓術等。1975年在國內較早應用顯微外科技術進行顱內動脈瘤、腦血管畸形和腦深部腫瘤等手術，并與曾廣義共同編寫了《實用神經外科學》（1978年出版），該書被國內同行公認為經典著作。在段國升的領導下，該科逐漸擴大，人才輩出，如周定標、許百男、余新光等，臨床診療水平居國內先進行列。

5.西安

1951年國家派涂通今（1914—）赴前蘇聯莫斯科Burdenko神經外科研究所學習，師從Egolov，獲博士學位于1956年回國。同年夏，涂通今與趙以成在京會面，商談共建中國神經外科研究所事宜，但其后涂通今被派赴西安第四軍醫大學附屬第一醫院（現西京醫院）組建神經外科，并確定以PUMCH馮傳宜、王茂山、尹昭炎和第四軍醫大學曾廣義為基本力量，再調易聲禹（南京）、劉明鐸（廣州）等10多名醫師組成神經外科，神經內科、神經眼科、神經耳科和放射科醫師專門配合該科的臨床工作。初期僅設病床10張，半年后擴至40張，手術從每周2臺漸增至4臺。涂通今特別重視查房制度并及時總結診治經驗，手術療效不斷提高，收治患者也逐漸增多，僅1956—1959年即手術治療顱內腫瘤100例。涂通今在國內首先報道了三叉神經脊髓束切除術（1961年）、經幕上切除聽神經瘤（1961年）及第三腦室后部腫瘤外科治療（1963年）等高難度手術。其后，張紀、王毅留學前蘇聯歸來，為科室又增添了力量。在培訓專科醫師方面，他們采取“邊建科、邊辦班”的方法，盡早招收進修生，開始時僅為部隊培養人才，后也有地方醫院的醫師參加。時至今日，仍是國內神經外科重點培訓基地之一。

綜上，截至20世紀60年代，國內各省及一些大城市都有了神經外科醫師，有些還建立了獨立科室，初步達到了普及神經外科的目的。但除前述的幾個中心外，所治療的病種主要是顱腦外傷，少數單位可做淺表腦瘤手術以及清除自發性腦出血等，基本上滿足了患者的需求。在這一初始階段，1960年在河南省鄭州市召開了中華醫學會第七次外科學術會議，神經外科主要參加人員有趙以成、涂通今、史玉泉、段國升、薛慶澄、王忠誠等。會議制訂并通過了“顱腦損傷的分類標準”。1965年在北京顱腦損傷專題會議上又根據傷后昏迷時間、陽性體征及生命體征表現，分為輕、中、重三型，后又從重型中分出特重型。上述均有助于對顱腦損傷的認識及制訂相應的處置措施，提高診療水平。

（二）停滯與再生（1966—1978年）

1966—1978年我國醫療事業處于停滯階段。神經外科是風險很高的專業，所以此時期的臨床工作大部分是應付顱腦外傷及安全系數較高的病種，科研方面只是推行針刺麻醉在顱腦手術中的應用，研究鎮痛機制及優選穴位。1972年在日本慶應大學腦神經外科工作多年的杜子威醫生回到蘇州醫學院，他帶來了手術顯微鏡、腦動脈瘤夾（Scoville clip）、雙極電凝器等國內從未見過的實物，同時還捐贈了一整套先進的科研設備，并到京、滬等地做神經外科學術報告，為國內后來開展顯微外科手術、研制國產顯微手術器械起到極大的推動作用。

（三）壯大與發展（1978—2000年）

1978年推行改革開放后，大大促進了神經外科的不斷壯大，體現在專科醫師數量的增加和高素質人才的持續涌現。1966年以前，全國神經外科醫師據統計僅數百人；2006年和2011年統計表明，主治醫師及以上醫師為6400～8600名。20世紀80年代，許多單位招收碩士、博士研究生，他們不但有很強的專業知識，還具備一定的科研能力。此外，不少醫師出國留學，帶回了國外的先進理念和技術。這一切，無疑有助于神經外科的壯大。目前這些醫師大多已成為學科骨干或帶頭人。1966年以前，有獨立神經外科的醫院僅38家；2013年對國內部分三甲醫院的調查表明已增至108家，神經外科床位超過400張的有2家，超過300張的4家，超過200張的12家，超過100張的43家。神經外科研究所也由1家增至13家。其中，北京市神經外科研究所重新恢復后，連同臨床部分于1982年5月由首都醫科大學宣武醫院遷至天壇醫院，王忠誠（1925—2012）任院長兼所長，神經外科按不同專業分為13個病區，總床位超過400張。1983年，研究所大樓落成，初設12個實驗室，后又增至16個，科研儀器先進，基本滿足了高起點的科研工作的要求，如同其他研究所一樣，承擔著不同級別的科研項目。

神經外科發展雖較快，但尚無獨立的專科期刊。為此，在王忠誠、史玉泉、段國升等的積極呼吁和申請下，1985年中華醫學會同意創辦《中華神經外科雜志》，時任國家衛生部部長崔月犁寫了創刊詞，以示祝賀。次年（1986年）又成立了中華醫學會神經外科學分會，涂通今任名譽主任委員，馮傳宜任名譽顧問，王忠誠任主任委員，史玉泉、段國升、薛慶澄任副主任委員，設常務委員11人，秘書2人，學會的成立擴大了該專業在國內外的影響。

自改革開放以來，國外同行不斷來華訪問，其中不乏國際知名大家。如Yasargil、Drake、Hardy、Cloward、Samii、佐野圭司、鈴木二郎、杉田虔一郎等；他們不僅介紹了學科領域的最新國際動態，同時也了解了中國神經外科的快速發展，為增進相互合作奠定了基礎。中華醫學會神經外科學分會的成立也促成世界神經外科學會聯合會（World Federation of Neurosurgical Societies，WFNS）的委員Walder兩次來華到中華醫學會商談中國加入該聯合會事宜，我國終于在1989年加入了WFNS。同年在印度新德里召開的第9屆WFNS大會，朱劍虹獲得了青年醫師學術獎，這是我國神經外科醫師獲得的首枚國際獎。神經外科學會自加入WFNS后，每4年一次的大會在不同國家召開，我國均派人組團參加，且人數漸增。此后，又參與了歐洲國家、美國、日本等國舉辦的年會或國際會議，參加人數也漸增多，有些文章被選為會議發言、海報（poster）等。由于我們病例多、療效佳、選題好，每每受到國外同行好評，不但促進了相互了解，而且擴大了影響。

世界衛生組織（World Health Organization，WHO）精神衛生處（Division of Mental Health）自1979年即每年組織國外專家［如加拿大蒙特利爾神經病學研究所（MNI）所長Feindel、美國加利福尼亞大學圣迭戈分校（UCSD）Shoenberg教授等］來華考察國內相關的學科，并舉辦學術講座。最終于1982年確定：北京市神經外科研究所和復旦大學附屬華山醫院神經外科為“WHO神經科學研究與培訓合作中心”。史玉泉和趙雅度作為咨詢委員分別被邀于1981—1984年（4次）和1982年、1995—1996年（4次）赴WHO總部參加研討，內容包括GM1臨床應用、神經可塑性、顱腦外傷、腦血管疾病、神經疾病磷代謝等，與會專家來自各國，人數多在10人左右，均由WHO負責邀請，會后印制通信或單行本供參閱。

學科的發展與壯大，關鍵是在專業上要有所建樹。為了緊跟國際上神經外科的最新進展，20世紀70年代末，手術用顯微鏡即被引入國內。1978年華山醫院自日本購進國內第一臺CT，1985年廣州南方醫院引進國內首臺磁共振成像（品名為Bruker，系超低磁場機）。此后，各地先后配備了這些設備，為開展新手術、擴大診治病種創造了條件。在鞏固原已取得成績的基礎上，這一時期又新開展了一些工作。

1978年PUMCH醫師尹昭炎赴美，在UCSF參觀學習Wilson醫生經口鼻蝶入路在手術顯微鏡下切除垂體腺瘤。回國后，自制手術器械，最早在國內開展該項手術。張紀（北京）、楊德泰（上海）等醫師來京學習后，漸漸一起推廣。此后幾經改革，優化了入路，目前只經單鼻孔入路，在鏡下或用神經內鏡行腫瘤切除。這是國內最早開展的微創手術。

20世紀80年代末，王忠誠通過對腦干進行深入研究并參閱文獻，開始對腦干占位性病變采取手術治療，至2001年該團隊共手術612例，積累的例數及手術療效位居世界前列。2004年出版了《腦干腫物及其治療》。這一治療理念大大改變了對腦干的傳統看法，該術式在國內現已推廣。

顱底腫瘤位置深在，解剖關系復雜，既往多被視為難治或不治之癥。20世紀80年代后，隨著國內顯微解剖學研究的深入、神經影像學輔助手段的發展、手術器械的改進，特別是顯微操作水平不斷提高，各大中心開始嘗試攻克這一課題。其間，周定標等出版了《顱底腫瘤手術學》，天壇醫院更是積累了大量病例，不斷介紹經驗。以上實踐均大大促進了這一專科的發展。目前，對一些病種如巖斜腦膜瘤的治療已達國際先進水平。

顱內動脈瘤國人患病率低于西方國家，而腦血管畸形患病率較高，20世紀50—60年代，國內曾一度認為二者比例為1∶（5～6）。改革開放后，國內醫療水平提高，人民就醫條件改善，這一比例已改寫為1∶1。手術治療方面，由于有了不同類型的動脈瘤夾，且在顯微鏡下操作，成功率大為提高，但對難治型、巨大型及多發性顱內動脈瘤的治療仍存在很大難度。1979年，周良輔首先報道巨大大腦中動脈（middle cerebral artery，MCA）瘤切除后，將MCA斷端行端端吻合成功；1981年又對巨大動脈瘤行孤立術并行顱外-顱內動脈吻合術（extra-intracranial artery anastomosis）成功。1983年王忠誠一次開顱成功夾閉4個動脈瘤；1984年周良輔對雙側多發（5個）動脈瘤行一側開顱手術，夾閉成功。這些均為高難度手術治療開了先河。劉承基于1987年出版了《腦血管外科學》，對推動和發展該領域起到了很大作用。目前，國內開展動脈瘤手術已較普遍，其中沈建康、許百男、趙繼宗等許多醫師也都做出了貢獻。

1976年3月，臧人和在國內率先為一例閉塞性腦血管患者行顳淺動脈（superficial temporal artery，STA）-MCA吻合治療成功。一時間國內興起了顱外-顱內動脈吻合術高潮。據不完全統計，國內共做了2000余例。但1985年“國際性隨機研究”否定了該術式對缺血性腦卒中的療效，后漸停止采用。雖如此，卻使國內許多神經外科醫師學習并掌握了小血管吻合技術。此后，臨床研究結果顯示EIAB并不能偏廢，它有一定適應證，可重建腦血流，防止或減少腦缺血的發生。20世紀80年代，以劉景芳（河北醫學院）、鄒雄偉（徐州醫學院）為代表的部分學者曾推崇“大網膜顱內移植術”治療腦缺血患者。該手術分為帶蒂大網膜和游離大網膜移植，后者需與顳淺或枕動靜脈吻合；期間，曾請該術式創始人Goldsmith來華做報告，但是終因療效不確定未能推廣。

腦缺血發作與頸動脈粥樣硬化造成動脈管腔狹窄及其所致的斑塊脫落形成栓子密切相關，過去國內神經外科醫師很少處理，而國外同行卻每年采用頸動脈內膜切除術（carotid endarterectomy，CEA）治療大量這類病例。周定標自美國留學歸來后，即于1987年開展了CEA，由于選擇病例嚴謹，手術均收到了優良效果，并出版了《頸動脈內膜切除》專著，帶動了國內神經外科醫師參與到這一領域中。目前，一些三甲醫院已經開展了CEA手術。

功能性神經外科治療包括錐體外系疾病［如帕金森病（PD）、扭轉痙攣、痙攣性斜頸等］、癲癇、疼痛（如癌痛、幻肢痛等）、精神疾病等多個病種。治療手段多采用立體定向技術。20世紀50—60年代雖有開展，但僅限于對PD、癲癇等，且病例數有限。改革開放后，先進設備和技術不斷引進，國際交流日益擴大，這一專業迅速發展，例如，開展神經組織移植治療PD，即是受到了瑞典Backlund的啟示。1986年北京張瓦城、丁育基和上海江澄川分別在國內率先實施了自體腎上腺髓質、胎腦黑質行腦內尾狀核移植，至1994年全國共治療了1500余例。但由于療效不肯定，且受制于移植組織來源及倫理道德問題，故已停止。1983年安徽省腦立體定向神經外科研究所成立，許建平、汪業漢先后負責。次年成立了協會，兩年后又創辦了《立體定向和功能性神經外科雜志》，還相繼研制了“許氏XZI-Ⅴ型立體定向儀”，帶動了國內這一領域的發展。首都醫科大學宣武醫院李勇杰在美國學成后，將世界前沿水平的治療理念和技術帶回，不斷拓展治療領域，涉及病種面廣，手術治療已逾萬例，有效率高達98%。1997年唐都醫院建立PD治療中心后，已治療5200多例，成為世界上手術治療例數最多的中心。高國棟還在世界上首次成功開展了定向手術毀損雙側伏隔核戒斷毒癮。1997年海軍總醫院的田增民與航空航天大學合作研制成功第一代機器人輔助腦立體定向無框架手術系統，臨床應用效果滿意，現已發展至第五代。2005年采用該系統，通過互聯網，成功完成北京至延安的遠程遙控操作立體定向手術10例，充分展示了其獨特的優點。在癲癇外科治療方面，譚啟富造詣頗深，在國內首先開展了胼胝體切開術、功能性大腦半球切除術，成功研制皮質電極和深部電極，并與李齡、吳承遠編著《癲癇外科學》，在國內起到了很大的推動作用。近年來，腦深部刺激器（DBS）已經由清華大學和天壇醫院研制成功，并已通過國家藥品監督管理局驗證，用于臨床，效果優良，無疑將大大造福于患者。

1983年凌鋒赴法學習后即在國內率先開展了血管內介入治療，其后不久又有馬廉亭、吳中學等參與。初始時多用來治療頸內動脈海綿竇瘺（carotid-cavernous fistula，CCF）及腦動靜脈畸形，此后由于介入材料和器械不斷改進，漸漸擴大到對顱內動脈瘤、顱外動脈及腦動脈狹窄，以及某些顱內腫瘤行術前栓塞等治療，均收到了良好效果。同時還對一些介入材料進行研制，使之國產化，生產了彈簧圈（coil）、血管內支架（Apollo）及血流分流裝置（flow diversion device，FDD，Tubridge）等。既往對脊髓血管畸形知之甚少，該病雖患病率低，但其危害性不可低估。凌鋒在20世紀80年代即開展了超選擇性脊髓血管造影，對該病進行診斷和治療，據統計1986—2003年共診治549例。她提出的分類和治療個體化，得到了國際上的重視和認同。近年來，神經外科一些手術與血管內介入治療同期進行（即hybrid operation）已開始實行，充分表明這一專業具有廣闊發展前景。

20世紀90年代初，首都醫科大學附屬北京天壇醫院、復旦大學附屬華山醫院先后引進瑞典Leksell伽馬刀。由于其無須開顱手術，屬微侵襲治療，且治療病種多，如顱底腦膜瘤、聽神經瘤、腦轉移瘤、腦血管畸形及功能性神經外科疾病（如PD、癲癇、三叉神經痛）等，故頗受歡迎。因此，國內爭相購進此類治療機，包括國產伽馬刀（奧沃公司）。隨著科技發展，治療機不斷升級，故又有X刀、Cyber刀、Perfexion等新一代進口設備，此外，國內還進口為數不多的質子束治療儀（proton beam therapy）。據統計，國內治療病例數及擁有的該類治療機的總和居世界之冠。但是，正如潘力、劉阿力等專家反復強調的：一是要嚴格遵守治療適應證，二是要有完整的隨訪資料，評定其近期和遠期療效。上述原則已引起注意并遵照執行。

神經內鏡自20世紀90年代引入國內后，由于內鏡治療為微創手術，故甚受重視。最初僅限用于囊性病變吸除、第三腦室造瘺或輔助開顱手術觀察病變深處結構。隨著內鏡的改進、操作熟練程度的提高及對鏡下解剖的深入了解，現已開展經單鼻孔入路行垂體瘤、顱底脊索瘤、顱咽管瘤切除，還有腦室內腫瘤切除、修補腦脊液漏等高難度手術。目前國內一些大的中心均不同程度地開展了內鏡治療。其中，張亞卓手術病例最多，發表許多相關文章，出版了《神經內鏡手術技術》《內鏡神經外科學》專著，并多次舉辦學習班，促進了該專業的發展。

由于國內神經外科起步大大晚于骨科，且主要收治腦部疾病患者，故傳統上，對與脊柱相關的疾病一直延續著由骨科醫師處理的慣例。在國外許多神經外科中心，脊柱手術占總手術量的1/3以上。美國神經外科醫師協會期刊J Neurosurg，自1999年起專門出版了脊柱分冊J Neurosurg：Spine。這些信息無疑啟示著國內同行要與國際接軌。可喜的是，近年來，國內一些神經外科正在或已經開展了這一專業。其中解放軍總醫院在段國升的帶領下，頗具遠見，最早開始行頸椎病前路減壓、前路減壓治療外傷性截癱、枕頸脫位及畸形等手術。首都醫科大學宣武醫院菅鳳增在意大利留學歸國后，于2004年建立了脊柱神經外科，到2011年手術量已達600例，且效果良好。由于神經外科醫師對神經解剖及顯微手術具有獨特的優勢，在學習和掌握了骨科固定技術后，脊柱神經外科將會有很大的發展空間，并將獲得大力推廣。

顱腦創傷的救治，雖不屬新開展業務，但是多年來在江基堯、張賽等的倡導和推動下，已經做了以前從未做過的工作；如組織專家研討后發表亞低溫、顱內壓監測、標準大骨瓣手術指征、腸內營養、對一些藥物（如尼莫地平、神經節苷脂、納洛酮、白蛋白等）的應用等多個專家共識，并制訂了《顱腦創傷手術指南》《腦保護藥物治療指南》等。天津醫科大學總醫院、上海交通大學醫學院附屬仁濟醫院等已建立了顱腦創傷數據庫。這一切均有助于理順國內各級醫院處理顱腦創傷的理念和策略，不斷提高救治水平。

多年來，科研工作雖被重視，但相比臨床工作的進展尚有差距。一方面，專職科研人員較少；另一方面，研究內容又多為難以攻克的課題，如對腦膠質瘤的研究。但是經過多年不懈的努力，還是做出了不少成績。天津浦佩玉團隊，在近40年的工作中總結出規范化及個體化膠質瘤治療方案，提高了療效。蘇州黃強通過多年研究，明確了19個基因與膠質瘤發生相關，近年來重點研究神經干細胞和腦腫瘤干細胞的相關性，并在國際上首報。廣東陳忠平則致力于膠質瘤化療耐藥分子機制等研究，并已在臨床上指導用藥。近年來為了強化科研工作，中華醫學會神經外科學分會組織了幾個專業組（表1-4-2），選出國內知名專家任正、副組長，并制訂出規劃，共同攻關。

1978年后，國內學術交流氣氛日趨活躍，神經外科各種學術會議日漸增多，學習氛圍濃厚。一些較大型會議，如歷屆全國神經外科學術會議，以及由我國主辦的國際會議，如國際神經創傷大會、上海國際神經外科大會、歐亞神經外科學會及中日、中法醫學交流會等，均有國內外眾多知名專家做學術報告。由于參會者以國內醫生為主，因此可使我們學習很多新知識，收獲頗多，同時國外同行也加深了對中國的了解。近10年，由王忠誠、高明見（中國臺灣）、高武圖（英籍華人）等醫生倡導的“世界華人神經外科協會”于2004年成立，至今已舉辦了6次學術大會，均取得了極大成功，達到了相互交流與學習、增強團結的目的，并擴大了華人學者在國際神經外科領域的影響。

20世紀70年代前，國內幾乎沒有一本綜合性神經外科專著。據不完全統計，改革開放后，至今已有7～8部備受重視的綜合性著作問世（表1-4-3）。專題著作除本文前述外，已有數十本之多，如《神經病學新理論新技術》（史玉泉主編）、《腦脊髓血管外科學》（劉承基、凌鋒主編）、《神經外科基礎與臨床》（張天錫主編）、《垂體瘤》（惠國楨主編）、《現代顱腦損傷學》（朱誠、江基堯主編）、《功能性及立體定向神經外科學》（陳炳桓主編）。其中由中華醫學會編著的《臨床指南——神經外科學分冊》第1版已于2006年出版，在此基礎上經過補充后，2013年版已問世。這些均在業內產生了很好的影響。相關期刊也有10余種（表1-4-4）。中華醫學會神經外科學分會和中國醫師協會神經外科醫師分會組織專家對一些疾病討論后得出的共識或指南（表1-4-5），均不定期地在相關期刊刊出，指導臨床工作。此外，國內醫生不時有文章發表在國外期刊，如J Neurosurg、Neurosurgery、Surgical Neurology、J Trauma等。無疑，上述種種對神經外科的發展起到了很大推動作用，在國際上也有一定影響。

（四）邁向更高水平（2000年至今）

我國神經外科在最近20年中，通過不懈的努力和追求，已經取得了很多成績，滿懷激情地步入了21世紀。由于國力日益增強，許多中心陸續裝備了一些先進的醫療器械，如神經導航、術中磁共振、三維數字減影血管造影、PET/CT、移動式CT及各種手術器械、分析和監測儀等，使醫療和科研水平不斷提高。目前，神經外科手術已經朝向精準外科方向發展，邁向更高水平，正在逐漸進入世界前列。

過去的20年，國內不少神經外科團組曾榮獲過眾多科技獎項。進入21世紀后，2001年9月WFNS將“The medal of honour of the WFNS”授予了王忠誠，2008年他又獲國家最高科學技術獎。2012年周良輔被WFNS會刊“World Neurosurgery”評為2012年度神經外科人物。這些得來不易的榮譽，不僅是表彰他們出色的工作成績，同時也表明了國內和國際對中國神經外科的認同與贊揚，這將激勵著我們加倍努力工作，做出更多貢獻，造福于患者。

（五）結束語

回顧歷史的時刻，我們還應清醒地認識到：我國神經外科尚少創新之舉，其發展水平也不平衡，高素質專科醫師培訓遠未普及，科學研究更需加大力度。這些均應深思予以解決。中國人口眾多，神經外科資源豐富，相信遵循轉化醫學理念，發現問題，解決問題，有所創新，我國神經外科定將走向世界前列。

（趙雅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