積羽峰天池,水汽繚繞,霧靄彌漫,恍若仙境,卻暗藏殺機。
顧惟清身形如風,疾步如電,足尖輕點水面,眨眼間便掠過十余丈距離,直直朝著化形大妖殺去。
高臺之上,化形大妖見此情景,猩紅長舌舔過森白利齒,嘴角勾起一抹猙獰笑意。
它亟待恢復修為,分秒必爭,若此二人執意逃遁,它也無意窮追。
然而,眼前之人竟不知死活,主動送上門來,它卻不介意花費片刻功夫,送此人歸西,順便一雪傷眼之恥。
念及左眼舊創,大妖兇戾之氣更盛。
它伸出兩指,渾不在意地探入眼窩,輕描淡寫地拔出那柄深深嵌入的小小短刃,隨手拋入天池之中。
其眼窩處翻卷的血肉,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蠕動愈合,只留下一個猙獰疤痕。
“吼!”
一聲低沉咆哮,大妖雙腿猛地一蹬,足下高臺巖石寸寸龜裂。
它龐大身軀如隕石墜地,裹挾著腥風,向著水霧中疾馳來的顧惟清猛撞而去。
顧惟清急縱如飛,見那龐然妖物挾山岳之勢迎面撲來,長笑一聲,右手一捏劍訣,雙目之中精芒暴閃!
“鏘!”
一聲清越劍鳴響徹天池,切玉劍應聲出鞘,化作一道凜冽寒光,撕裂重重霧氣,隔著十幾丈遠,遙遙斬向大妖面門!
長劍未至,森然劍光已激得大妖面皮生疼。
大妖兇目中幽光驟閃,身形倏忽間向旁一側,凌厲劍光幾乎是貼著它的臉頰呼嘯而過,險之又險!
“噗嗤!”
劍光余勢未衰,依舊在其右眼眼眶處劃開一道深可見骨的血口,鮮血迸濺而出,染紅半邊獸臉,視線變得模糊一片。
顧惟清豈會放過這等良機,劍訣一引,那道飛斬而過的劍光于半空劃出一道凌厲圓弧,清鳴再起,回旋如電,寒光更盛,直朝大妖粗壯的頸脖要害處抹去!
大妖反應極快,雙臂立時交叉如鐵鎖橫江,筋肉虬結,布滿暗青鱗甲的臂膀死死護住頭顱要害。
“叮!叮!叮!叮!”
來襲劍光猶如疾雷迅電,又似狂風驟雨,接連不斷斬落在其臂膀的鱗甲上,剎那間,刺耳的金鐵交鳴之聲密集如雨,火花四濺飛揚!
那堅逾精鐵的鱗甲表面,赫然被斬出數道深邃劍痕,邊緣翻卷,隱見暗紅血肉。
在劍光連綿不絕的猛烈追擊下,大妖竟被逼得連連后退,沉重的腳步踏得池水翻騰,足足退了七八丈遠!
直至劍上附著的法力耗盡,切玉劍才悠然發出一聲清吟,倒飛回顧惟清掌中。
大妖這才勉強穩住搖晃的身軀,它抹去臉上不斷淌下的殷殷鮮血,獨眼死死盯著持劍而立的顧惟清,兇戾目光中,第一次透出驚疑與忌憚。
起初,它并未將這個氣息低微的人族放在眼里,直至這番兇險交手,才悚然驚覺,此人竟是一位深諳飛劍斬殺之術的劍修!
這等手段,讓它瞬間憶起昔日噩夢。
承陽宮守御大陣中那些御劍如神、殺妖如割草的可怕修士!
當年,它主動請纓跟隨烏風大尊遠征西陵原,很大程度上便是為了避開那些煞星。
誰曾想,在蒼遏山那場慘烈廝殺之中,它遭遇到更為難纏的對手。
那一戰,它慘敗重傷,境界連番跌落,蟄伏于蒼遏山十數年,汲汲營營,卻始終未能恢復昔日榮光。
念及全盛之時,它只需伸出一根手指,便能將眼前這年輕修士碾成齏粉!
然而今非昔比,境界跌落,妖煞之氣散逸殆盡,只余一身蠻力與這副殘軀。
此刻面對這凌厲劍修,它不得不收起輕視之心,強壓兇性,謹慎應對,生怕再遭重創,動搖這千辛萬苦才修養回的一絲根基。
就在這時!
“嗡!”
遠方銀光再閃,那柄飛劍如流星經天,帶著刺骨寒意,再次破空襲來!
劍勢更快更急!
化形大妖心頭警兆狂鳴,絲毫不敢大意,更不敢再以要害試探劍鋒之利。
它低吼一聲,連忙再次舉起傷痕累累的雙臂,交叉護住頭臉要害,硬抗那刁鉆斬落的劍光!
“叮!叮!叮!”
又是數聲刺耳銳響,鱗甲上再添新痕。
大妖步伐沉重,身軀被劍光震得微微后仰,卻咬緊牙關,強忍臂上酸麻劇痛,只一味向后退守。
它那只獨眼透過臂膀縫隙,死死盯著顧惟清,兇光閃爍,似乎在醞釀著什么。
待退至天池高臺之下,背靠冰冷的石壁,大妖躲在雙臂后的惡面,驟然露出一個無聲獰笑。
它右臂向旁一伸,五指箕張,對著清淺天池,凌空一抓!
“嘩啦!”
水花轟然炸開!
一柄長達七尺、厚背寬刃的鬼頭獸面大刀從池底射出!
刀身烏沉,刃口隱泛暗紅血光,散發著濃烈的兇煞之氣。
大妖雙手緊握沉重刀柄,將鬼頭獸面刀往腳下青石地上重重一杵!
“鐺!”
一聲悶響,碎石飛濺,刀身深深嵌入地面,無形兇威以它為中心轟然擴散,震得周遭水霧都為之一清。
它頭顱高昂,獨眼睥睨著不遠處反手持劍、緩步踏水而來的修道人,面露輕蔑之色。
有此神兵在手,重拾昔日幾分兇威,而今這西陵原上,誰堪為它一合之敵?
然而,當它目光掃過顧惟清那張年輕卻沉靜的臉龐,尤其是眉宇間輕松寫意、從容不迫的模樣,卻讓它愈發覺得眼熟。
化形大妖滿是惡意的兇眸中,爆射出道道厲芒,猙獰闊口緩緩張開,嗓音如砂石摩擦,一字一頓,帶著刻骨恨意:“顧懷明?”
顧惟清眉峰一挑,他還是首次遇見能夠口吐人言的妖物。
隨即,他心中了然,哂然一笑,清朗聲音穿透水汽:“果然又是昔年余孽。你躲在此地茍延殘喘,卻驅使麾下妖卒四處送死。可知曉,你那些爪牙昨日已被明壁軍屠滅殆盡?”
聽聞此言,化形大妖猙獰惡面上扭曲如惡鬼,但它兇性更甚于對族眾的哀慟,憤恨咆哮道:“一群廢物,留之何用!”
它猛地舉起那柄鬼頭獸面大刀,刀鋒直指顧惟清,嘴角咧開至耳根,露出森森利齒,獰笑道:“今日,吾必斬汝項上人頭,以作酒器!”
吼聲未落,化形大妖已如山崩海嘯般發動!
它怒吼著揚起手中巨刃,大步流星,每一步踏下都激起大片水浪,兇蠻地朝著顧惟清狂撲而去!
面對大妖的威脅之語,顧惟清神色平靜,輕輕一笑,不以為意。
他先前數次御劍遙斬,劍鋒所及,已大致試探出此妖的虛實深淺。
此妖抵擋劍鋒時,周身氣息沉滯,從未動用過絲毫妖煞之氣,顯然已隨境界跌落而散失殆盡。
所謂的“化形大妖”,早已名不符實,徒具其表。
眼下它所依仗的,不過是那副金石之堅的身軀蠻力,實力至多比尋常融血境的妖物略勝一籌。
即便此妖手持妖刀,刀光霍霍,看似威勢無儔,顧惟清也自信能夠與之抗衡。
他深知,自己的御劍術尚未修至“劍意通心,念動劍至”的化境。
正面硬撼這等皮糙肉厚、力大無窮的對手,難免靈動有余而剛猛不足,所展現的威能,遠不如近身斬擊來得凝練強橫。
更何況,御劍之術對心神法力消耗極大,倘若不能一擊建功,久戰之下,自己恐有法力枯竭、后繼乏力之虞。
念及此處,顧惟清眼神一凝,手腕一翻,由反手持劍,變為雙手緊握切玉劍,足下發力,踏波而行,不閃不避,直直迎向那挾裹腥風巨浪撲來的化形大妖。
他一步踏出,沉肩墜肘,劍隨身走,硬碰硬地與大妖劈落的巨刃狠狠拼了一記!
“轟!”
一聲震耳欲聾、穿金裂石般的巨響在天池上空猛然炸開!
刀劍相交處,肉眼可見的氣浪呈環形轟然爆開!
狂暴氣機震得天池之水如翻涌沸湯,揚起數丈高的巨浪,轟鳴聲在山谷間激蕩回響,久久不絕!
一人一妖,持劍捉刀,身影于漫天水霧與翻騰浪花中倏忽交錯,在空蕩蕩的天池之上,展開最為兇險的近身搏殺。
橫劈豎斬,挑刺格擋,招招狠辣,式式奪命!
刀光如匹練,卷起腥風血雨;劍影似寒星,吞吐森然殺機。
每一次刀劍撞擊,都爆發出刺目火星與震天轟鳴,散逸出的凌厲氣勁將水面切割得支離破碎。
顧惟清雖有九座竅穴中的精純法力為依仗,但與這天生筋骨強橫、渾身蠻力的妖物近身搏殺,無疑是以己之短迎敵之長。
每一擊傳來的反震之力都讓他雙臂微麻,氣血翻騰。
然而,他劍術之精妙絕倫,遠非這僅憑本能與蠻力揮刀的妖物可比。
攻如雷霆震怒,守若淵渟岳峙,攻守之間隨心變換,圓轉自如。
身法更是迅疾如電,瞻之在前,忽焉在后,每每于間不容發之際避開致命刀鋒,又于不可思議的角度遞出殺招。
精妙劍招配合鬼魅身法,二者相合,攻勢便如狂風驟雨,連綿不絕,劍劍直指大妖周身要害關節以及那三處暗傷。
化形大妖越戰越是心驚!
它本以為顧惟清身為劍修,定會憑借飛劍之術在遠處游斗襲擾。
對此,它早已暗中備好克制手段,只待對方劍光再現,便能以秘法配合手中神兵,一舉將其斬于刀下!
豈料此人竟如當年的顧懷明一般,悍勇絕倫,欺身近前,一味強攻猛打,絲毫不給它喘息蓄力之機。
面對這熟悉到令它骨髓生寒的同類戰法,它不禁心有余悸,十數年前的慘敗陰影,如跗骨之蛆般纏繞心頭。
更要命的是,它還要時刻分神留意,由玄黃大戟造成的三處暗傷舊創是否會被對方劍勢引動,因此束手束腳,一身蠻力竟難以施展出十成!
化形大妖心急如焚,焦躁與暴怒交織。
此役必須干凈利落,速戰速決,好借此震懾印月谷。
否則它稍顯頹勢,印月谷便會以為它外強中干,定會趁機發難,奪回這天池寶地。
屆時此地永無寧日,自己又如何能安心修行,恢復舊觀?
想到這里,它咬牙切齒,心下發狠,渾身鱗甲一震,體內沉寂多年的妖血翻涌如潮,筋骨發出不堪重負的爆響,兇眸霎時變得猩紅一片,一股磅礴兇戾的暗紅色刀氣,自鬼頭獸面刀中洶涌而出,纏繞刀身,將周圍的水汽都染上了一層血色!
“死來!”
它雙臂肌肉墳起,傾盡全力,將手中巨刃,以開山裂海之勢,朝著顧惟清當頭狂劈而下!
刀鋒所向,空氣撕裂,發出凄厲尖嘯!
顧惟清瞳孔微縮,不敢有絲毫怠慢,凝氣定勢,丹田法力狂涌,貫注雙臂,切玉劍上清光大盛,雙手緊握劍柄,橫劍于頂,全力向上格擋!
“轟!”
刀劍再次交擊!
這一次的爆鳴聲遠超以往,如同九天驚雷在池面炸開。
那刀鋒上蘊含的氣機雄渾暴烈,已非純粹人力所能承受。
顧惟清只覺雙臂劇震,虎口瞬間崩裂,氣血逆沖而上,喉頭一甜,腳下立足不穩,竟被這狂猛一刀劈得連連倒退。
化形大妖赤眸驟閃,得勢豈肯饒人?
它喉間滾出悶雷般的獰笑,趁勢再次舉起兇煞妖刀,對著身形未穩的顧惟清狂劈亂砍。
一刀重過一刀,一刀快過一刀!
暗紅的刀氣縱橫肆虐,卷起腥風血浪,那副兇虐瘋狂的模樣,仿佛不將眼前之人剁成肉泥,便決不罷休!
金鐵交鳴聲密集響起,刀光劍影之中,大妖敏銳地察覺到,顧惟清應對它這狂猛攻勢逐漸顯出遲鈍,竟由雙手持劍格擋,悄然改為單手擎劍招架。
劍招依舊精妙,總能格開要害,但身形晃動,腳步虛浮,顯然已力不從心!
化形大妖立刻斷定,此人勢窮力竭,勝機就在眼前,它不由得狂笑連連,笑意中滿是得意猖狂,仿佛已看到仇敵后裔的頭顱被它斬下,盛滿美酒的景象!
它咆哮一聲,身軀縱躍而起,如兇禽撲兔,高舉手中鬼頭獸面刀,刀鋒之上,幽邃的刀芒暴漲,撕裂夜幕,朝著下方身形微側、似乎已筋疲力盡的顧惟清,狠狠劈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