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漫過窗欞時，陳驍摸黑推開門鎖。老式彈簧發出熟悉的吱呀聲，驚動了里屋昏黃的燈光。

“小豬？”黃菊趿拉著布鞋從里屋出來，手里還攥著織了一半的毛線衣，“怎么又這么晚？”

陳驍嗅到空氣中濃重的中藥味，瞥見桌上涼透的飯菜用紗籠罩著。

陳建國蜷縮在藤椅里咳嗽，腿上攤著本泛黃的《三國演義》，書頁間夾著張醫院繳費單。

“今天事情有點多。”陳驍輕聲關上房門，解釋道。

“那、事情怎么樣呢？”黃菊頓了頓，終究是忍不住想要詢問。

“談成了。”他突然從懷里掏出燙金合同，“蘇氏集團臨時代理商。”鎏金公章在燈光下晃得人眼花，驚得黃菊手里的毛線針掉在地上。

陳建國渾濁的眼睛突然泛起精光，他顫抖著摸出老花鏡：“這...這是要當大老板了？“

“只是試用。”陳驍蹲下身收拾散落的毛線團，“三個月內要把市場份額……”話音未落，窗外突然傳來喧嘩。幾個黑影貼著墻根溜走，在巷口撞翻垃圾桶發出哐當巨響。

黃菊聽見聲響，臉色驟變，連忙拉住想起身察看情況的陳驍，從五斗櫥最底層摸出個布包：“下午街道辦來過，說最近有小混混在打聽你。”層層布料揭開，里面是捆扎整齊的糧票和皺巴巴的存折。

陳驍聞言，雙眸驟縮片刻，旋即又恢復如初。

“看來已是有人對我近期的活躍心生不滿了啊，看來還是得找個機會去見一見那個人……”陳驍緩緩松開握住門把手的手掌，眼眸中寒芒盡現。

這些包裹的糧票是母親背著父親，偷偷用加班時長跟工友換的。

前世他直到整理遺物時才發現，那些糧票邊緣還沾著紡織廠的棉絮。

“老媽，用不著這些。”他把布包重新系好，“我現在……”

“小豬啊。”陳建國突然抓住他的手，枯枝般的手指硌得人生疼，“王麻子下午來送了兩斤雞蛋。”他指著墻角竹籃，“他說當年我幫他頂班的情分，該還了。”

陳驍聞言，頓了頓，嗯了一聲，收下糧票和存折。

他望向窗外搖曳的櫻花樹。五年前父親替人頂班的那個雪夜，正是肺塵病加重的開始。

月光漫過竹籃里紅繩系著的雞蛋，在石灰墻上拖出細長的影子，像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陳驍在黑暗中狠命地咬著牙，內心不知在思索著什么，雙眸利得厲害……

晨霧未散，批發市場的鐵皮棚頂凝著露水。

劉德叼著煙清點貨箱，看見陳驍時瞳孔猛地收縮——青年肩頭落著朝陽，手里把玩的正是蘇氏集團代理商的青銅令牌。

“我嘞個親娘唉，那個東西不是……”還未等他思索完，便被一聲吆喝打斷了：“劉老哥！今兒個生意怎么樣啊？老弟我今天過來可是有個天大的好消息要告訴你啊！”

“啊咳咳咳……老、老弟你來了！”劉德連忙熄滅香煙，旋即起身相迎。

“劉老哥啊，我看剛才有幾個小販拿著一大口袋的熒光發卡出去，生意可以啊。”陳驍走至攤前，指了指門口。

“哈哈，還行還行。”聞言，劉德連忙露出職業假笑，他感覺今天的陳驍就像變了一個人，無論是語氣、神態，都與先前不同。

“如果我沒看錯的話，那是蘇氏集團的東西吧，這小子怎的一天不見就與蘇氏集團扯上關系了呢……”劉德表面附和，招呼陳驍坐下，內心卻不斷思索著剛才的見聞。

他眼神、記憶力皆是極好，雖說陳驍只是把玩片刻便將收好，只看到了一眼，可他仍舊是幾乎認定剛才陳驍手中把玩的青銅令牌就是前些時間蘇氏集團那些人來這里考察時佩戴著的信物……

陳驍淡然坐下，喝了口劉德遞給他的茶水，神情怡然自若。

“老弟啊，今天也是來進貨的吧，今兒個打算進多些啊？”劉德穩定內心，旋即安然坐下，朝著陳驍試探道。

“劉老哥，雖說我兄弟二人打交道的時間不長，可老弟我是真的感覺相見恨晚、有種忘年之交的感覺啊。”陳驍并未回答劉德的問題，反倒是沒來由說了一句。

“呵呵，老弟這話說的，你這樣認為，難不成老哥我就不是這樣認為了嗎？！哈哈，老哥我對你也是相見恨晚啊！”見陳驍并不回答自己，劉德只得尬笑一聲，道。

“呵呵，劉老哥既然如此作想，老弟我自然是無比心悅的，也正因為老弟知道老哥亦是將我當作兄弟，今天，老弟我才給您帶來了一個好消息！”陳驍抿了一口茶，抬起頭來，雙眸直直盯著劉德，朝著他冷笑道。

“額、哈哈，什么好消息啊？”劉德人生閱歷豐富，見過數不清、各式各樣的人，打過的交道遍布各個行業，他自以為，自己的內心已然無比成熟、強大，可今日卻被面前這一毛頭小子差點就望破了膽。

這毛頭小子的雙眸望著自己，既同鷹顧虎視般銳利襲人，讓人忍不住膽寒；也似幽深枯井般深不見底，摸不清楚思緒……

這讓他感覺，仿佛這陳驍根本不是一十七八歲、資歷尚淺、涉世未深的毛頭小子，他更像是在那世俗中摸爬滾打數十年、練就一身本領的社會老油條……

“呵呵，劉德，看我不得把你給收為棋子！”

暖風吹拂，此時已然烈日中天，到了正午時分。

批發市場內的一眾商販一邊與客人們交易，一邊忍不住地望向遠處的一拉著簾子、覆著帳篷的攤位——這正是從南方來此地討生活的劉德的攤位。

近幾日，由于蘇氏集團的大力宣傳，發卡生意如日中天，特別是他們生產的新款熒光發卡，更是一卡難求。

這恐怖的發展前景，吸引了無數想要發財的人，他們都想盡辦法尋找有這種新款熒光發卡的供應商。

找了一圈，竟發現這款發卡的那些供應商，都是與蘇氏集團簽訂合同，不得隨意做批發售賣的。

這讓許多人頭疼不已，正當他們打算放棄時，卻聽聞紡織廠附近的批發市場，有一個外地來的商販，不管是何人、有無營業執照，只要價錢到位，通通售賣。

這讓他們欣喜若狂，紛紛前來此地進貨，打算賺上一筆……

“唉？怎個今兒個不見那劉老板呢？”兩道身影，一男一女，走進批發市場，卻沒能見到想找的人。

“我聽說是這里啊，靠里面第一個攤位，怎的好似打烊了呢？”女子皺了皺眉頭，無比疑惑。

“到底是不是啊，我可是好不容易才跟老大要了點空閑時間來陪你的唉，休息時間可是很寶貴的啊！”男子語氣稍微有些不悅，顯然他并不想來這里。

“好了好了，別催別催，你在這等一下，我去問問看。”見男子如此，女子只得先安撫一下，旋即便小跑找到一位大媽詢問：

“大媽，您好，您知不知道劉老板哪里去了啊？”

“嗯……怎個是還不出來，到底是在談些個甚么……嗯、嗯？你說啥子？”大媽雙眼瞪的很大，如同銅鈴般，直直盯著劉德的攤位，待那女子說完，她這才注意到剛才有人與她說話。

見此，那女子無奈，也只得再次詢問一番……

“啊？就在那帳篷里面？是在里面午睡嗎？”聽了大媽的一頓解釋后，女子愣了愣，旋即疑惑問道。

“才不是哩，是跟一個小年輕在里面不知談些什么事情哩。”大媽自信地擺了擺手，說道。

片刻后，女子回到男子身邊，向他解釋了事情緣由，旋即便打算走了，卻見男子滿臉不悅，根本拉不動。

“談事情怎么了？！小爺我這就把那家伙給你拖出來不就行了！”

“啊？！不行不行！這樣太失禮了！”女子聞言，驚訝地連忙擺手，直呼不行。

只是，她一個女子，根本拉不住這精壯男子，只得盡力拖著他，盡力減緩男子行走的步伐速度。

與此同時……

帳篷內

陳驍愜意坐在椅子上，饒有興趣地看著正在桌子旁驚訝愣神的劉德。

劉德怔怔地盯著合同上“蘇氏集團特約經銷商（代理商）”的紅戳。

“陳老板，我老劉跟定你了！”忽的，他晃了晃頭，猛地給了自己一個巴掌，旋即便猛地咬破拇指按上手印，高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