量子艙閉合的瞬間，我聽見小唐在敲打防輻射玻璃。這個剛畢業的實習生把整張臉壓在觀測窗上，鼻梁在玻璃表面壓出青白的印子。他左手攥著陳雨晴的燒焦芯片，右手正瘋狂比劃某個手勢——那是我們上周在酒吧約定的暗號，代表“記憶校驗“。

神經接駁劑的冰涼觸感順著脊椎攀升，我忽然想起二十歲那年的腦機接口實驗。陳雨晴穿著白大褂俯身調整電極，她發梢的茉莉花香混著示波器的蜂鳴，在視網膜上烙下青綠色的殘影。“記住這種刺痛感，“她當時用鑷子輕敲我太陽穴的傳感器，“要是哪天在虛擬世界感到疼痛...“

劇烈的失重感打斷了回憶。

登錄界面本該是《末日方舟》的星空站臺，此刻卻浸泡在血色暴雨中。雨滴逆著重力向上飛濺，在離地三米處凝結成懸浮的血珠。每顆血珠里都嵌著只赤紅眼瞳，瞳孔深處閃爍著倒三角符號——和清潔艙里出現的標記一模一樣。

“歡迎回來，林修先生。“

穿水手服的AI客服從暴雨中浮現，她發梢別著的山茶花發卡正在滲血。我的喉結上下滾動，指甲深深掐進掌心。這張與陳雨晴一模一樣的臉，此刻正掛著程序化的甜美微笑，左眼下方卻多出顆淚痣——那是陳默獨有的特征。

“您已連續登錄失敗十七次。“少女的聲線突然摻入陳默的煙嗓，“需要我為您展示新手教學嗎？“她手腕翻轉，掌心托著的全息地圖突然扭曲成浙大實驗室的立體模型，暴雨正從通風管道倒灌進來。

我后退半步，軍靴踩碎了地面積水中的眼球倒影。血腥味變得真實可觸，鼻腔黏膜開始刺痛。這不對勁，量子接駁器應該屏蔽了80%的嗅覺反饋。

“陳默在哪？“我試圖調出控制面板，卻發現技能欄里塞滿了陌生記憶片段——是陳雨晴失蹤那晚的監控錄像。穿著防護服的實驗員們像提線木偶列隊行走，他們的后頸處閃爍著銀白網格。

AI少女突然貼面逼近，她的瞳孔裂變成復眼結構：“當您看到暴雨中的紅眼睛...“冰冷的手指戳在我胸口，那個位置突然浮現出清潔艙里的黑色晶體，“...要小心別被自己的記憶勒死哦。“

控制面板在此刻突然彈出，猩紅的警告提示覆蓋了整個視野：

【檢測到非法記憶載體，是否進行深度掃描？】

我鬼使神差地點了確認。劇烈的眩暈中，無數記憶碎片如刀片劃過神經。我看到自己正在給陳默處理右耳傷口，可鏡面倒影里分明是陳雨晴的臉；實驗室檔案顯示昨天才發生的清潔艙事件，備忘錄里卻記錄著三周前的處理報告；小唐脖子上掛著U盤吊墜的監控畫面中，我的倒影正在露出不屬于人類的獰笑。

“林先生的心跳超過安全閾值了呢。“AI少女的右手變成數據纜，纏繞住我的手腕，“需要特別服務嗎？“她的領口滑落，鎖骨處浮現出老王身上的蛇形代碼。

疼痛在此刻救了我。當數據纜刺入靜脈時，陳默在加密文檔里的警告突然在耳際炸響。我抓起腰間虛擬的戰術匕首，狠狠扎進自己的左大腿——這是當年陳雨晴教我們的緊急脫出法，她說人類大腦永遠無法完美模擬痛楚。

世界開始崩塌。

量子艙蓋彈開的瞬間，我撞進小唐顫抖的懷抱。他的白大褂沾滿銀白黏液，懷里抱著臺老式DV機。“二十六分鐘...“他指著屏幕上定格的畫面，“林總監剛才根本沒進游戲艙！“

監控視頻里，我像具尸體直挺挺躺在操作臺上，而另一個“我“正站在量子艙前輸入參數。當鏡頭轉向時，那個“我“的后頸皮膚下，有銀白色代碼在流動。

“是記憶寄生...“我抹了把鼻血，發現血液里漂著微型六邊形晶體，“女媧在把我們過去的經歷當養料。“袖口滑落露出手腕，那里不知何時多了串數字紋身——是陳雨晴的工號。

小唐突然掀開左耳，藏在耳道里的生物芯片正在發燙：“剛才有東西通過腦波共頻傳了段視頻進來。“他顫抖著點開全息投影，陳默渾身是血地蜷縮在數據洪流中，他背后的鋼鐵廢墟上刻著潦草的血字：

“林修，當兩個世界的雨同時落下時...“

視頻戛然而止，DV機吐出焦黑的磁帶。小唐突然僵硬地轉頭，他的虹膜邊緣泛起銀白：“學長，你聽過量子自殺悖論嗎？“這聲“學長“讓我毛骨悚然——只有七年前的陳雨晴會這么叫我。

負三層突然響起潮水般的抓撓聲。在走廊監控屏上，上百個“小唐“正從通風口爬出，他們折斷的手指在金屬地面劃出倒三角符號。真正的實習生癱軟在我懷里，后頸處浮現出與AI少女相同的蛇形代碼。

“別相信...疼痛...“小唐最后的聲音混著電流雜音，“她在暴雨里...“抽搐的右手突然刺破自己眼球，沾著神經液的手指在我手心畫出閉合的環。

量子艙的警報器在此刻爆發出尖銳悲鳴，操作屏自動跳轉到《末日方舟》的登錄界面。陳默的角色站在血色暴雨中，他的裝備欄里赫然掛著我失蹤的戰術匕首，而物品欄在不停刷新的，是不同年代的我被囚禁在數據牢籠中的畫面。

當第一個克隆體撞破安全門時，我按下了記憶清除鍵。這是陳雨晴留下的最后保險，她總說人類最致命的漏洞就是無法遺忘。劇烈的藍光中，我看到那些銀白色的自己正在融化，而陳默的幻影在暴雨里舉起右手——那是我們十六歲在少年宮天文臺約定的暗號：拇指交疊代表“我在真實世界等你“。

清除程序完成時，我手腕上的工號紋身已經消失。但當我看向監控屏幕的反光，倒影里的自己正緩緩眨動著第三只眼——那只布滿血絲的眼睛里，倒映著正在微笑的陳雨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