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聲，陸寒卻是一怔。

是李家小姐醒了。

那小小墨人見李新月蘇醒，原本緊繃的神色瞬間松弛下來。

然而，緊接著，它卻掛著委屈至極的哭臉，“嗖”地一下跳進了李新月的懷中。

淚水從小墨人眼眶里簌簌滾落，在李新月華貴的裘衣上暈染出滴滴墨點。

“小阿文...莫要哭了，姐姐已醒了，你該歡喜才是。”

李新月輕輕環(huán)抱著小墨人，聲音輕柔，滿是安撫之意。

待她瞧見小墨人后背那道觸目驚心的可怖傷口時，神色驟變，眼中滿是驚惶。

徑直扯下一截袍袖，李新月動作輕柔卻又帶著幾分急切，小心翼翼為小墨人包扎起來。

小墨人依偎在李新月懷里，一副可憐模樣。

陸寒和葛道人皆是一呆，二人面面相覷，眼中均閃過一絲古怪之色。

這小小妖魔，顯是李新月豢養(yǎng)的。

隨即，陸寒腦中頓時想到李新月閨房內(nèi)的異狀，心中恍然。

“李家小娘子，這食墨妖雖不會主動傷人，但除噬字食墨之外，若無文氣供養(yǎng)，便只能吸取凡人精氣。”

“姑娘自小身子弱，想必，與這食墨...與小阿文脫不了干系吧。”

李新月才給小墨人包扎好傷口，聽聞此言，愕然道：“公子見識高明...竟一眼就認出了小阿文身份。”

“不過...小阿文卻從未吸食我精氣，如若不然，他早就能化墨成形了。”

陸寒啞然，唯一沉吟，卻是只能點頭。

此言倒是不虛。

食墨妖，又名文饕，似妖非妖，似魔非魔，若真論起來，更像是隨天地而生的精怪。

食墨妖以墨字為食，以文氣為養(yǎng)，多誕生于文氣鼎盛、文章斐然之地。

難怪李家小姐閨房內(nèi)那些墨字都不齊整，多處都有空缺，原來都是被這小墨人給吞了。

這食墨妖十年來一直以墨字為食，卻仍只是個無法發(fā)聲的精怪，更遑論化墨成形。

顯然，它從未從李新月身上吸取過精血。

而且從這小墨人的舉動來看，它分明一心想要救走李新月。

連這小小的精怪，都察覺到李新月正身處險境？

只是...若這小墨人不是罪魁禍首，那真兇又是何人？

念及于此，陸寒心中猜測又篤定了幾分。

欲再詢問，卻遠遠瞧見那些火把愈來愈近。

想必是錢教頭帶著莊丁趕了過來。

“還望公子和道長，替我保守小阿文的秘密...”李新月抱著小墨人，眼眶泛紅，泫然若泣，眉宇間卻有一抹堅定。

小墨人似乎也聽懂了她的話，兩只小手合在一起，連連作揖。

陸寒嘆息不語，顯然經(jīng)這十多年的羈絆，兩人感情已甚深。

這幾日于李家莊，陸寒暗中留意，對其中緣故，倒有幾分了然。

這李家莊在郭北縣也算聲名赫赫，威震一方。

這一代家主更是頗有魄力，多年前便將生意做到了京城，如今在郭北縣更是擁有許多絲廠、礦山。

郭北縣的人都說，李老爺一生富貴榮華，唯有一樁憾事：沒兒子。

許是這個原因，李新月自幼便被父親逼著讀書認字，立志做個能頭戴簪花、跨馬游街的女儒生。

聽聞李老爺年輕時為人肅嚴，對愛女要求甚高，一心望女成鳳。

這些年來，李新月寒窗苦讀，形單影只。

或許唯一能陪伴她的，便是懷中這個小小的墨人了。

只是...儒道修行豈是易與。

便是偌大郭北縣，能覺醒文氣者，又有幾人？

更勿論能入縣學(xué)當(dāng)個儒生了。

因此，兩年前，絕了這番想法的李老爺，便一心張羅著給李新月找個好人家...

最好是有功名的儒生老爺！

卻也是從那時開始，李新月漸漸染上了昏睡之癥。

夜風(fēng)搖曳，雨漸漸停了，天邊勾出一抹彎月。

李家莊丁們腳步匆匆，喊聲漸大。

陸寒望著盤坐于地的李新月，不禁輕嘆一聲。

“姑娘...夜深風(fēng)涼，錢教頭他們就要來了，你還是先進屋吧，”陸寒目光柔和，輕聲說道。

“公子...你這是答應(yīng)我了？”李新月眉梢一挑，眼眸彎成了一個月牙兒。

陸寒沒有說話，只微一點頭。

李新月臉上綻出一個開心的笑臉，小墨人也在她懷里蹦跶了起來。

只是...當(dāng)李新月將要返回房間時，陸寒卻悠悠說了一句：

“姑娘，善良是件好事，心軟卻不是...”

李新月腳步一頓，裘衣裙擺在夜風(fēng)中一蕩，她緩緩轉(zhuǎn)過頭來，目光落在少年儒生身上。

陸寒目光如常，神色平靜，只淡淡說了一句：

“李家小娘子，你聰慧至此，該是猜到了幾分吧...”

李新月眼神一黯，沉默不語。

..............

錢教頭領(lǐng)著莊丁，氣勢洶洶沖了過來。

卻只看到地上偌大一個坑...以及點點墨跡。

陸寒神色自若，隨意找了個理由，就說偶來一頭小妖，覬覦李新月已久，此番卻是被自己和葛道長打跑了。

方才，眾人皆是看到了那雷光陣陣、青芒四射，此時得了準話，心中更是一陣后怕。

果然是邪魔作祟！

眾人對陸寒和葛道長，更是千恩萬謝。

陸寒卻是有意無意說了一句：

“自今夜始，暗算李家小姐那邪祟卻是再也不會來了...”

“李家小姐這病癥...算是好了。”

..............

天色露出一抹魚肚白。

晨曦微熏，透過雕花窗棱撒了進來。

草草用冷水洗把臉，陸寒推開李家小姐閨房門。

但見清瑤與小丫兩個小姑娘，正圍著書桌，神色間滿是驚喜，歡聲笑語，好不歡快。

書桌上，那小巧的墨人，挺著圓滾滾的小肚子，在硯臺旁蹦跳不已。

其身影時隱時現(xiàn)，于竹紙上一個利落的翻滾，便留下一道淺淡的墨跡。

兩個小姑娘眼睛瞪得如同銅鈴，拍手稱贊：“小阿文，當(dāng)真厲害！”

那小墨人愈發(fā)得意，一雙小拳頭舞得老高。

李新月斜倚在床榻之上，靜靜地看著三個小家伙嬉笑打鬧，嘴角噙著一抹溫婉淺笑。

或許是多年的心結(jié)一朝得解，李家小姐的面容上，也添了幾分動人的紅暈。

待陸寒與葛道人踏入屋內(nèi)，那小墨人瞬間渾身一僵，不敢再有絲毫動作。

小丫心思敏銳，趕忙將小墨人抱在懷中。

小墨人在瑟瑟發(fā)抖之際，陸寒只是信手拈起桌上那支烏黑的墨筆，輕輕一彈。

剎那間，小墨人的身形便如流星般，咻的一聲消失不見。

誰能料到，這看似毫不起眼的墨筆，竟是那食墨妖的寄生之處。

“李姑娘……可準備好了？”陸寒眸光流轉(zhuǎn)，目光望向床榻上那如弱柳扶風(fēng)般的少女。

李新月輕輕點頭。

挺直鼻梁下，少女雙唇緊緊抿起，勾勒出一道倔強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