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老三甫一現身，“撲通”一聲便跪在陸寒腳下，旋即放聲慟哭：

“冤枉啊，我實是受人指使，身不由己！”

此時的吳老三，哪里還有半分昔日在陸家村做屠夫時的兇狠模樣。

短短十來天，他的身形便從一個大胖子變得骨瘦如柴。

雨水之中，吳老三磕頭磕得砰砰作響，絲絲鮮血自額頭滲出。

陸寒輕聲問道：“吳老三，是何人指使你做下這些事？”

吳老三哀嚎道：“我實不知情啊，是一個身著罩袍的道人找上我。”

“陸小相公，我從陸家村來到這城里，并無其他手藝，便在一戶大戶人家做了庖丁。”

“一日，有一個陌生道人尋到我，出手便是十兩銀子，言明只需我做此事，事成之后還有二十兩銀子相酬!”

“陸小相公，小人真是豬油蒙了心，但我真的只是扮鬼嚇人，并未做過其他壞事啊！”

陸寒眉頭微蹙，旋即退后一步，將舞臺讓給了葛道長。

葛道長面容莊嚴肅穆，只是在雨水的沖刷下，斗笠下原本飄飄若仙的胡須緊緊貼在那張干癟的臉上，顯得頗為滑稽。

“諸位，既然這吊舌鬼已被擒獲，此事便算是了結了。”

“既是凡人裝神弄鬼，只需將這人扣在府中，留待明日巡檢司衙門徹查。”

聽到“巡檢司衙門”這幾個字，那吳老三一屁股坐在冰冷的雨水里，臉上那些油彩覆在臉上，看不清是哭是笑。

陸寒向前一步，在葛道長耳畔低聲說了一句。

葛道長微微一怔，旋即卻是朗聲說道：

“這吳老三...今日便關押在我的房間內！”

金管家大喜，急忙拱手說道：“謹遵道長吩咐，此番全仰仗葛道長。”

葛道長輕輕應了一聲，拿捏著高人的派頭，心中得意非凡。

如此輕易便賺得 500兩銀錢，豈不妙哉！

只是...他立刻便想到自己與陸寒已定下的“四六分潤”，那臉色便瞬間垮了下來。

此刻的葛道長，只覺仿佛有一把鈍刀，正生生割在他心肝尖上。

...

金府之中，一片喜氣洋洋。

糾結許久的吊舌鬼，終于是被抓住了，這金家的生意也能順利照著計劃安排下去。

金管家臉上，便是笑得合不攏嘴。

雖是深夜，金管家還是喚來廚娘，為辛苦一夜的護衛們準備熱騰騰的牛肉面，還發話說明日金老爺來了定然還有賞錢。

諸多護衛自然千恩萬謝。

不得不說，金管家御下之術頗為嫻熟。

當然...葛道長和另兩位出了力氣的高人，自然是被金管家親自迎到大廳鄭重招待。

至于陸寒...則是推脫了，只是捧著一碗牛肉面，與吳老三留在了房里。

不知怎地，雖說抓到了這假“吊舌鬼”，可他心中仍隱隱不安。

有些事情...他尚有些疑惑。

......

房間內，吳老三頹然坐在地上，臉上那油彩早一片狼藉。

陸寒將一碗牛肉面放在吳老三面前，淡淡說了一句：“吃吧。”

聞著牛肉香氣，吳老三渙散的眸子總算有了些光彩，只是沒吃幾口，喉嚨便迸出幾聲哭腔：

“陸小相公...此番我真是冤枉...”

“我并未想著做那些歹事啊...”

陸寒并未言語，只輕掃他一眼，便端坐于床榻上，又捧起手中書冊。

若真論起來，這吳老三并非甚么十惡不赦的該死之人。

但人活一世，做錯了事，自然要付出代價。

尤其這吳老三，此番可不僅僅是得罪了一個外地富商。

因吊舌鬼那些傳聞，這朝天坊荒廢許多年，縣里早就為此頭疼不已。

如今這吳老三裝神弄鬼撞了上來，豈不是撞到了槍口？

想必縣里一定會大動干戈，將此事宣而廣之，以解人心之恐懼。

如此一來，吳老三即便能保住性命，此后余生也只能在巡檢司的監牢中度過了。

許是意識到自己即將面臨的命運，吳老三神色凄惶，一雙哀求的眼睛望向陸寒。

同在陸家村十多年，吳老三此番落下這等凄涼下場，便是陸寒，亦心生微瀾。

誰能料到，只短短十來日，昔日那個膽敢威脅自己的不可一世的陸家村屠夫，便將身陷囹圄。

等等...十來日？

忽然...陸寒心中一震！

他終于明白心中的不安從何而來。

這吳老三之前一直在陸家村做屠夫，來縣里不過十日。

但...有關于這俞宅的傳聞，可是足有數年之久！

今夜這“吊舌鬼”，自然是吳老三假扮的。

那...

之前的呢？

之前那些年的吊舌鬼又是怎么回事？

若傳聞中吊舌鬼是假的，那在吳老三之前，又是何人假扮的？

若傳聞中吊舌鬼是真的，那這吊舌鬼如今又在何處？

諸多疑惑在陸寒腦海縈繞，陸寒的心漸漸沉了下來。

“吳老三...我且問你...究竟是何人讓你假扮吊舌鬼？”

“陸小相公，小人當真是不知啊，那人每次來尋我時，面容都用罩袍隱了起來。”

“你把你知道的，全都與我說一遍...”

吳老三見陸寒神色鄭重，更不敢隱瞞，趕緊放下手中剩下的半碗牛肉面，磕磕絆絆說了起來。

故事很簡單。

一個道人，一錠銀子，便收買了一個頭腦簡單而貪婪的屠夫。

見面地點只在吳老三家中，這道人更是帶著面罩。

似乎...毫無蹤跡可循。

唯一的線索，便是此刻吳老三交出來的鱗粉。

這是道家方士煉丹時的副產品，是一種類似火藥的易燃物。

方才吳老三裝神弄鬼時，口中噴吐出的火焰，便是利用了這個。

陸寒手上微微搓捻著，又將那灰白色的鱗粉放在鼻端聞了聞——

刺鼻的氣味中，隱約可聞濃郁的丹藥味。

看來...將鱗粉交給吳老三的那道人，該是一名道門丹師。

若真是一個道門丹師，為何要故弄玄虛做出這些事？

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又或者說，他與這些年朝天坊中的那些妖鬼傳聞，究竟有何關聯？

以及...林婉兒昔日想要買下此宅子，究竟又意欲何為？

陸寒微微皺眉，

隨著吳老三被抓，只覺這局勢反倒愈發撲朔迷離了。

窗外人聲喧嘩，煞是熱鬧。

那葛道人似乎酒喝得多了些，那些降妖除魔的豪言壯語順著風聲隱隱傳入陸寒耳中。

只是...

陸寒忽然聽到一陣細微的腳步聲。

這腳步聲很輕，裹在雷鳴和暴雨里，幾不可聞。

陸寒驀地起身，右手輕扣住袖口。

推開窗戶。

風雨聲，雷電聲，驀地鋪面而來。

同時....

數丈外，一個猙獰的面孔飄過。

一件寬大而破舊的布袍，在狂風中肆意飄蕩。

那布袍上，頂著一張血肉模糊的扭曲面孔。

一雙倒豎的幽紅眸子，在昏暗的光線中，更顯陰沉可怖。

陸寒心中一緊！

這是真的吊舌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