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北縣城，東門處，

因碎了縣學玉牌，陸寒也只能隨著如潮的人群徐徐排隊。

城門外，來自各地的貨商蜂擁而至，人群似一鍋沸騰的粥，嘈雜喧鬧，南腔北調交織成一片。

陸寒有些稀奇。

按大周律，卯時便開啟城門，怎地現在還一片熙攘紛亂模樣。

在象征著大周皇權的日月生輝旗下，縣衙署吏們一手持簿，一手持筆，站在城門入口兩側，仔細查驗通關文牒。

他們身后，是一排持矛披甲、面容冷峻的士卒。

不時有巡查的士兵往來經過，高聲呼喝：“縣衙有令，所有商旅不得從東門入，須繞道南門……”

東門距北門，隔著一條桂水，如此一來，又要耗費小半日的時辰，諸多客商聽聞，皆是叫苦不迭。

有走慣這路的某位商隊管事，依往日慣例，諂笑著湊近城門，想要通融一二。

才靠近，這手上的銀錠尚未遞出去，便被相熟的縣衙署吏用凌厲眼神止住了。

這般幾番下來，商旅們皆明白城中恐怕出了大事，便無人再敢去觸這霉頭。

“嘿...老張，你也吃了閉門羹？”

“嗨，誰知這郭北縣里發了什么瘋，我大車里那些，可都是桂水樓要的鮮魚，我便是報了張員外的名號，也毫無用處。”

“桂水樓張員外的面子都不管用？看來郭北縣確實出了大事。”

“噓……小點聲，聽說這兩日東城朝天坊里失蹤了好幾個人，就連縣丞大人剛納的一房小妾，都在坊里莫名失蹤了。”

“聽說...”說話那人壓低了聲音，神神秘秘說道，“是朝天坊那些冤魂作祟哩....”

“嘶...”眾人聞言，皆是心中一驚。

排在隊伍中的陸寒，聽著那些商客們的議論，不禁微微皺起了眉頭。

東城朝天坊？

那不正是葛道長的臥龍觀所在之處？

也不知這葛道人，是否已被懸鏡司釋放出來。

.........

好不容易排到進城，陸寒在東城口尋了家腳店，租了一輛賃車。

所謂手中有銀，心中不慌，如今的陸寒，也能頗為大氣地租輛車子代步了。

車夫是一位年邁的老漢，剛聽到“臥龍觀”三個字，便忙不迭地回應道：“老漢曉得，小官人莫不是也要去臥龍觀尋訪那高人？”

高人？

陸寒一怔，卻未多想，只是在車上拿出書冊又看了起來。

那老漢也只能收起一肚子新鮮話，意興闌珊揚起馬鞭。

.....

未過多久，馬車穩穩地在臥龍觀前停了下來。

陸寒剛一下車，便愣住了。

只見那小小的道觀門口，蜿蜒著一條長長的隊伍。

這葛道長的茅店生意，何時變得這般紅火了？

陸寒滿腦袋問號，想要擠到前面去，卻被一個漢子攔住了。

“喂、喂、喂，你這書生怎地如此不懂道理……若是要見葛高人，可得去排隊。”

“我等專程從南城趕過來，可是排了一整個早上！”

那漢子斜眼覷著陸寒，見陸寒呆頭鵝模樣，不禁狐疑地問道：“你這書生，難道不是來找葛高人的？”

葛高人？

陸寒輕嘶一聲，問道：“在下剛到此處，只聽聞這臥龍觀里有個葛道人，卻不知哪位是高人？”

那漢子嗤笑道：“你這書生，消息忒不靈通了...葛道人啊，便是那高人哇！”

旋即，這漢子清了清嗓子，瞇著一雙三角眼，神情極為認真地說道：

“這葛道長啊，別看他在這朝天坊隱姓埋名多年，實則是一位輕易不愿顯露身手的高人！”

四周眾人，十分配合地發出一陣輕呼...

那漢子得了回應，臉上愈發顯露出一副指點江山的豪邁氣勢，模仿著勾欄說書人的模樣，猛地把手一拍，說道：

“你猜...葛道人的高人身份是怎么被人發現的？”

陸寒臉色微微有些古怪，但依然配合著問道：“如何被發現的？”

“嗨...”那漢子把大腿又一拍，“前些日子咱們這郭北縣里不是出了幾樁兇案？聽聞啊...都是那血煞魔宗門人做的。”

四周配合的輕呼聲又響起！

“那夜啊...當真是大雨瓢潑，天色如墨，只見那血煞魔宗門人又欲犯下一樁兇案...”

“卻不想...正巧碰上了這臥龍觀的觀主！”

“葛觀主騰空而起，隨手只一道火符，便將那血煞魔人燒成了飛灰！”

“聽說啊...這魔人可是八品小成境！”

漢子豎起一個大拇指，贊嘆道：“試問，這郭北縣中，除了縣學那些個儒生夫子老爺，誰有把握能輕易滅殺一個八品魔人？”

八品小成境？我滴個乖乖！

嘶...這下倒是陸寒發出的一聲輕呼！

陸寒心中暗自咂舌。

前幾日他在縣學聽到的傳聞里，這魔宗門人不過是九品小圓滿。

才過三天，便已是八品小成了？

照這般流傳下去，只怕那魔宗門人，都要被傳成五邪三魔里的某位宗主了！

這漢子手舞足蹈，講得唾沫橫飛，音調抑揚頓挫，簡直如當事人親臨一般。

如斯人才，不去那些勾欄當個說書人，當真是可惜了。

只是...陸寒瞧著長長的隊伍，疑惑問了一句：“這葛觀主是個能隨手滅殺魔人的高手，自然不假，但這許多人在此，卻是所為何事？”

那漢子剛講完高人葛觀主的事跡，猶自沉浸在意猶未盡之中，此時便又解釋道：

“你莫不是個外地士子？怎么連我朝天坊近日鬧鬼都不知？”

“嘖嘖...聽聞啊...這是個畫皮鬼，最喜歡在夜間叩門，若無人應，那畫皮鬼便闖將進去將人皮給剝了...”

“若有人應呢？”另有個閑漢好奇問道。

“那自然省了麻煩，門口便剝了他的皮咯...”

“嘶...”眾人皆倒吸一口涼氣。

那漢子從懷里掏出個黃符紙的符篆，洋洋得意對陸寒顯擺了一番：“這不...都要到葛觀主這里求個符篆掛門上...不然...這心里著實不踏實！”

陸寒心中頓時明白，伸出大拇指，贊道：“兄臺高明！”

“那可不...”那漢子笑了笑，旋即卻是馬上站回了自己的隊伍里，指了指遠處一個小桌子：

“你若是想要找葛道人求枚符篆，卻是要去那里先報名排隊！”

“手腳須得麻利些，這葛觀主一日只接見十人喲，你便是今日報名了，約莫也要等到后日才有機會見到高人了。”

陸寒順著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卻看到道觀外擺著一張小方桌。

小方桌旁，一個粉雕玉琢般的小道童，正歪著腦袋，晃著腳丫，手上搖晃著一個小冊子，口中念念有詞：

“排隊...在此排隊。”

“若要插隊，須先付十兩銀子！”

小清瑤苦著小臉，頂著兩個濃重的黑眼圈，打著哈切，一副有氣無力模樣。

只是長吁短嘆間，那小小的眉眼竟隱隱藏著幾分憂色。

陸寒笑了笑，走過去，卻是從懷里掏出一個布袋子放在桌子上。

“小清瑤，這一份李家莊的綠豆糕，可否讓我排隊啊...”

聞聲，小清瑤卻是一愣，待看到陸寒打開的綠豆糕，臉上卻是笑成了一朵花。

旋即...小清瑤臉上的笑容卻陡然凝滯，小短腿一蹦，一屁股從高椅子上跳下來，拽著陸寒袖子，急切地說道：

“陸小相公，快救命....我家那老頭師傅要完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