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一路顛簸，車身微微下沉，仿佛駛入了某個地下洞口。

許久之后，車身終于停穩。

車夫輕聲說道：“二位貴客，到了。”

剛下車，視野便是一闊。

眼前是一個極為寬敞的地下空間，點點燈火與星輝交印，高懸于“天空”，散發著柔和光芒，顯是某種精妙高深的陣法。

人聲嘈雜鼎沸，一眼看不到盡頭的小攤子，在道路兩側綿延而開。

按照約定，陸寒遞給車夫十兩銀子，車夫拱手告辭。

不得不說，這錢掙得真容易。

但與此同時，陸寒囊中卻也只剩下四十兩銀錢了。

“這番...卻是讓陸兄破費了，”葛道人搭了順風車，心情似乎頗為愉悅。

陸寒還未及開口，一群衣衫襤褸的少年便圍了上來。

“這位大爺，您想必是第一次來此地吧。只需一百文，小的便能為您做一日向導。無論是修士法寶，還是那些暗巷佳人，小的都能為大爺尋到。”

“小的只收大爺八十文。”

“六十文！”

陸寒目光落在其中一名少年，卻是微微一怔。

葛道人袍袖一甩，冷聲呵斥了幾句，這些少年見葛道人是個有經驗、不好糊弄的，便一哄而散。

“都是些騙人的小伎倆，陸兄可莫要心軟上當。”

“地下黑市里竟有這些孩童，倒是稀奇。”

“這有何稀奇的？按往常規矩，碧海齋的集市大約會持續一個月左右，許多人都是從外地趕來，拖家帶口的，吃喝用度都需要開銷，自然要想法子謀生。”

陸寒點頭，舉目四望，只見那些攤子的攤主大多看起來與普通平民無異，不禁訝然道：“我原以為，只有百家修士才會來此地。”

葛道人微微一笑，解釋道：“這世間，哪有那么多能夠修行的人。再者說，即便同為修行人，也分三六九等。”

“陸兄身為縣學儒生，日后更是能得到朝廷供奉，該是不曉得，許多修行人的日子過得也頗為艱苦。”

陸寒頷首，心中明悟。

大周重儒，若是能從縣學順利卒業，便能免除賦稅，得大周供奉。

正如葛道人所言，與其他百家修士相比，儒生自然是第一流的。

其他百家修士雖能憑技藝掙點銀錢，但修行花費亦是不菲，若是境界差些的，只怕過得還不如有門手藝的平頭百姓。

就拿這葛道人來說，雖說境界一般，但諸多道法卻也非凡，平日里還不是過得捉襟見肘。

想到這里，陸寒沒有多言，只是背負雙手，興致勃勃地四處打量著。

熙熙攘攘的人流中，陸寒留意到，許多人都戴著面具，或是用罩帽將面容隱藏在暗處。

像他和葛道人這般坦然露出真面目的，反是少數。

似乎猜到了陸寒的心思，葛道人笑著解釋道：“陸兄，此地既是地下黑市，雖說背后有碧海齋撐腰，但終究是見不得光的買賣。”

說話間，葛道人手上泛起一點微光，用枯瘦的手掌在臉上一抹。

下一刻，他的五官微微發生了變化。

出現在陸寒面前的，是一個略顯陌生、神態莊重的中年道人，先前那副猥瑣狡黠的模樣已全然不見。

陸寒見狀，不禁一呆，贊道：“葛道長道法高深，佩服！”

“不過是些雕蟲小技罷了，而且這法術我施展得還不夠嫻熟，只能作用于自身。”

話雖如此，但葛道人這番施法倒是讓陸寒有些吃驚。

道家之人，向來注重根骨與相貌，這葛道長竟能隨意改變面容，且毫無違和之感，實在是罕見。

明明一身五雷正法，卻精通這些旁門左道，這葛道人的修行之道當真有些舍本逐末了。

陸寒自不會多嘴，只笑著點頭，隨后又從一個小攤上花了幾十文銅錢，買了個兔子面具戴上。

于這地下黑市，陸寒的記憶雖已支離破碎，但仍有些許印象。

只是一來前世的他性格孤傲執拗，二來囊中羞澀，所以從未涉足此地。

此番親見，當真讓他大開眼界。

且不說那些在普通坊市中難得一見的修士用具，就連一些被朝廷明令禁止的陣法法寶，都堂而皇之地擺在攤位上，而且價格并不算高昂。

然而，陸寒逛了一圈下來，卻有些興致索然。

大多數物件都是徒有其表、唬人的，真正有用的沒幾樣。

就拿筆墨來說，他在上舍求學時，縣學平日里提供的都是上等竹紙，在修法課上，甚至還能偶爾接觸到修筆之類的珍貴文具。

相比之下，這集市上的物件就顯得粗糙許多。

陸寒原本打算先買些符紙之類的物品，畢竟用桑皮紙繪制的書符，即便畫得再精細，保存時間也不過半天左右。

只可惜，他看了一圈，要么符紙質地粗糙，要么價格高得離譜。

忽然...陸寒腳步一頓。

市集道路盡頭，出現幾個華服青年。

為首那人，是個頭戴高冠、腰懸玉佩的年輕人，一副翩翩佳公子模樣。

站在年輕人身邊的，是個面容與他有幾分相似的少女。

少女肌膚勝雪，面容姣好，那一雙丹鳳眼顧盼生姿，秋波流轉間，散發著一種令人難以忘懷的魅惑韻味。

雖是少女模樣，周身卻透著一種極致的嫵媚風情。

少女似乎是第一次來此地，左顧右盼，眼眸中閃爍著好奇的光芒。

這幾人都沒有戴面具遮擋身份。

或許以他們的身份地位，根本無需如此。

陸寒眼眸微縮，目光凌冽。

葛道人順著陸寒目光望了過去，定睛一望，疑惑道：“這不是林莫名，莫非陸兄認得此人？”

陸寒收回目光，強壓下胸中莫名涌起的洶涌情緒，笑著說道：“林家二公子，整個郭北縣誰人不知。”

郭北林家，以詩書傳家，綿延已千載，堪稱郭北士族之首。

如果說陳永年所在的陳家是望州士族之冠，這郭北林家恐怕也只比陳家稍遜三分。

憑著林家的勢力，林莫名去歲才從縣學卒業，便已獲任望州府刑名主簿一職。

未入書院而得朝廷官職，縱觀大周一朝，亦罕見至極。

論及名聲，這位林二公子更是以紈绔放蕩聞名整個郭北。

不過，陸寒的目光卻落在林家二公子身旁那妖嬈的少女身上。

林婉兒，當今林家家主最寵愛的女兒。

陸寒昔日在上舍的同窗之一，曾經無比熟悉而又陌生的女人。

少女腰間依然懸著那枚古樸香囊，便是離得數丈遠，陸寒都能聞到那熟悉的少女香氣。

陸寒眼眸微縮，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

老話有言：狹路相逢，冤家路窄！

誠不我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