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點，平原上的天空掛了一塊墨色的天鵝絨，一匹黑色的馬映入其中，像是消失在了一幅潑了墨的畫框里。

好在一頭大角蜥緊隨其中，讓黯淡的月色明亮了起來。羅杰策馬狂奔，牽著韁繩，一手環(huán)住莉莉婭的腰，顛簸的時候，為了不讓她墜下馬，只能用力按著腰間。

羅杰神情寧靜，他看著掩藏在金發(fā)內那發(fā)燙的耳后根，竟有些報復的快感。

你平時不是挺跋扈的嗎？

“我們現在要一路到科曼奇高地嗎？”莉莉婭受不了了，額頭和脖子流下了汗水，卻很快被風吹干，她問道：“你是想繞過山貓部落？可布拉索斯峽谷馬上就到了，已經能看見營帳的輪廓了。”

莉莉婭迎風，眼睛瞇了起來，指著前方的深夜。

這時，旁邊的牧豆樹跳出幾只郊狼，它們打算跟著這匹馬，卻驚覺這馬太快了，快如殘影。頭狼不甘心，想要嗥叫一聲，猛地發(fā)覺地下震顫，一匹轟然駛過的紅色大蜥蜴，朝它們碾了過來。

“嘿嘿。”查打沒打算踩死它們，五只郊狼見此，一下就縮回了樹影。

羅杰下巴探到了莉莉婭的肩膀上，他見到營帳根本不見一處篝火，只差不足二英里了，按理說無論是科曼奇人抑或布洛人，在棲息地一定要有光源，要讓太陽看見他們，不然太陽無法越過山峰，照在他們頭頂。

他意識到不對勁，趕緊拉高韁繩，夾緊馬腹，熱河幾乎瞬間剎住馬步。

“變白羽夜梟，”羅杰對莉莉婭下達了指令。

莉莉婭側臉被羅杰的口氣吹到，涼得她打了個顫。她馬上聽令，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快，羅杰眨眨眼，金發(fā)少女便化作了霧，一頭肥厚的白色白頭鷹直接竄上了半空，一只羽毛不慎掉了下來，被他抓在了手里。

他聞了聞，聞到了鳥毛的動物腥氣，不由暗嘆這個能力的神奇之處。

莉莉婭明白羅杰讓她干嘛，她也受不了馬背顛簸，自己后背被他胸膛撞得生疼，再持續(xù)一會兒多半要暈過去。

來自天空自由的氣息沁人心脾，越飛越高，空氣愈加清爽，雨后沒有同類出來覓食，她掌握了整片天空，在飛到數百碼高后，地下一座座淡黃色的帳篷呈現石子兒的大小，連綿到一座山脊的山腳下。

她再往東方瞧去，大概估算三英里左右，便瞥見了大堆的茂密植被，那里靜靜躺著一片湖泊，是北叉河的源頭？莉莉婭心想，妮娜她們定是從營帳東方連夜逃到了湖泊，順著河床南下。

然而……

這里太安靜了，怎么一個人也沒有？莉莉婭想俯沖低空瞧個仔細，但想到了羅杰交待的要點，絕對不能沖得太低，不然將被春芽武士的回旋鏢鎖定位置。

她繼續(xù)在高空盤旋了五分鐘，甚至越過了山貓營地的北邊，飛到遍布高大石巖的紅色峽谷，也仍然沒肉眼捕捉到一個活人。

甚至一個活的動物也沒有！

太奇怪了！莉莉婭心頭一緊，她想到了很多鬼故事，雖然在高空，但是懸掛的月亮恰在此時飄過一絲絲黑云，內心更加恐懼起來。

只有剛剛騎馬上還有動物的痕跡，比如那幾只南邊的郊狼，但一進入營帳的范圍，生命便如同消失了一般，這里成了沒有活物的地獄。

呼嘯而過的風聲彷佛餓死鬼的嗚咽，莉莉婭終于發(fā)現了詭異氛圍的具象化——她聞到了腐尸的惡臭味。

這是因為風勢忽然改變了風向，莉莉婭的黑色鳥喙一張一合，調整呼吸，盡量緩慢扇動翅膀，試圖辨別這股惡臭味的來源。

這里是馬廄，棚頂應該是被大雨沖掉了，沒有馬。

這里是……應該是印第安人貯存糧食的大帳篷，我看到了曬肉架，架子上還有風干的肉，但臭味不是源自這兒吧。

還有那邊，那邊有一座火盆，應該是土著舉行儀式的地方吧？

越看，越加意識一場大雨的威力，有許多帳篷已經被刮倒了，只有較大的帳篷，因為多架了好幾個柱子，所以保存完好。

莉莉婭已經做好了見著許多尸體的準備，然而這里的空地連個足跡都沒有，如若不是羅杰信誓旦旦判斷這里是山貓營地，莉莉婭都要懷疑她發(fā)掘了某塊古代遺址。

算了吧，我還是回去，羅杰，你要找自個兒去找。

搜尋無果，莉莉婭發(fā)起了脾氣，她咕咕叫了兩聲，調轉方向，便直飛南邊。

“嗚嗚嗚。”

突然間，莉莉婭聽到了細微的哭聲，那聲音猶如砂土在嗓子里來回沖刷，聽得她要牙疼起來。

她循著風聲，決定膽大起來，開始俯沖地面，毛茸茸的耳邊逐漸回蕩清晰的抽泣。

原來在那兒！莉莉婭狂喜，她看到一片豎排的巨大帳篷，北邊第二座，搭了十幾條彩色的油布，莉莉婭不懂得布洛人的習俗，大致估計這座帳篷，不是長老便是酋長的居所。

因為它前方的空地還斜斜插著一桿旗幟，紅色的旗幟隨風飄揚，隨著莉莉婭飛得愈加接近，旗幟刻著的山貓圖騰便愈加清楚。

已經破了，尤其是山貓的頭被扯爛了一塊布，給她一種斬首的錯覺。

“我好餓，我好餓啊，嗚嗚嗚嗚。”

這道不像正常人類發(fā)出來的聲音，驟然從帳篷門口傳出來，簾子時不時被風掀開底邊，露出里面影影綽綽的不可名狀之物。

不可名狀，因為莉莉婭看不出它是人，還是某種動物。

她急忙收起俯沖的姿勢，懸停在旗幟上邊不到一米的低空，這樣便能看個真切，看看里面到底是為何物。

“我要，我要殺了你，嗚嗚嗚嗚。”

簾子再度被風掀開，莉莉婭低著腦袋，逮到了一雙黑乎乎的腳，從一盞搖曳不止的蠟燭燈火中，走到了門邊。

這雙腳腫脹，流膿，還有成千數萬條白色的蛆，順著裸露的血管爬動，有些掉在了地下，被這雙腳踩扁，爆成了一團團白色的汁水。

“再來，再吃掉這個人頭，你的病就被我解除了。”

哭聲戛然而止，這另一道聲音，是更加低沉的男聲，而且語氣漂浮，聽起來非常虛弱。

“阿羅耶大人，它到底是誰，為什么，為什么能把你傷得那么重？”

然而，男聲沒有接話，這雙黑腳的主人放聲大哭起來，好似一個玩具被毀壞的孩子，正向家長哭訴。

莉莉婭的瞳孔驟然縮成了針。

她聽見了一句這輩子都會讓她犯惡心的話，恐怕永遠忘不了。

“我的球索，我親愛的兒孫，就當你是為了爺爺，獻出你的生命吧！”

一顆剛出生的嬰兒頭顱，在簾子上倒映了出來，它從一道破爛的肚子出現，被黑手一拋，一下送入了這只怪物的巨口。

莉莉婭馬上沖上天空，她展開全速，拼命向羅杰那兒靠攏。

結果，她忽然想到那個混血少年，也有類似的舉動。

一時間她迷亂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