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青穿過幽深的小巷,來到廟宇前。
這座廟明顯已經廢棄多年,廟門斑駁,半掩著,門口的石獅子被青苔覆蓋,散發著淡淡的霉味。屋檐上的瓦片脫落了不少,夜風穿過破敗的窗欞,發出嗚嗚的聲音,宛如鬼泣。
若是放在從前,看到這樣陰森的地方,他一定不敢靠近。但如今他已是鬼,反倒感到一種莫名的親切。
“里面……真的會有鬼嗎?”阿青心中有些忐忑。
他輕輕飄進廟內,只見廟堂空蕩蕩的,供桌上的香爐早已蒙上厚厚一層灰塵,神像也歪倒在一旁,顯然已無人祭拜多年。廟堂中央擺著幾只破舊的蒲團,幾縷幽幽的鬼火在空氣中飄蕩,映出幾個模糊的身影。
果然,這里聚集著幾個幽魂。
他們衣著各異,臉上帶著相同的迷茫與哀愁。有的躲在角落,一動不動,似乎已經放棄了一切;有的坐在蒲團上,低頭嘆息;有的在廟內徘徊,眼神游離。
阿青還沒來得及開口,便聽見一聲蒼老的嘆息:“又來了個新鬼……”
他循聲望去,只見一個身穿褪色紅袍的老太太緩緩抬起頭,目光落在他身上。
“婆婆……”阿青恭敬地拱了拱手,“晚輩剛來此地,還請前輩指點,這里究竟是何處?”
“還能是哪?就是人鬼皆忘之地。”老太太幽幽道,“我們這些滯留的孤魂,已無處可去,便聚在這里茍延殘喘罷了。”
阿青心中一沉。
這時,另一個魁梧的男子嗤笑了一聲,道:“指點?你以為做鬼很容易?別做夢了!這年頭,我們這些老鬼連生存都難!”
阿青忙問:“敢問前輩,何出此言?”
“你自己試試就知道了。”男子嘆了口氣,“你叫什么名字?死了多久?”
阿青答道:“在下姓李,名青,生于大清乾隆年間,至今……不知已過去多少年。”
老太太目光復雜,嘆道:“果然是個‘老鬼’啊……比我們某些鬼魂還要早幾十年。”
阿青心頭一震,連忙問道:“敢問諸位,現今是什么年月?”
一旁一個年輕的白衣少年接口道:“二十一世紀,公元二〇二五年。距離清朝已經兩百多年了。”
阿青大驚失色:“二百多年了?!”
一時間,他只覺得頭暈目眩,心底空蕩蕩的。
二百多年,滄海桑田,世事變遷,他的家族早已煙消云散,故鄉或許已經變成了陌生的城市,自己竟然成了一只孤魂野鬼,在一個完全陌生的時代漂泊。
他猛地跪坐在地上,失魂落魄。
白衣少年看著他,低聲道:“你還算好的,至少不用帶著遺憾活那么久。”
阿青愣住:“何意?”
“我們這里的鬼,都是因為‘未了之事’才滯留人間。”少年苦笑,“但到了今天,很多鬼的執念已經毫無意義了。”
阿青聽得心頭發沉,忍不住問:“幾位前輩,是否愿意講講自己的故事?”
老太太微微一笑,眼神幽遠,像是回憶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情。
“我姓劉,生前是明朝人。”她的聲音緩慢而平靜,“當年我家族顯赫,可惜被奸人所害,滿門抄斬。我被丫鬟藏在地窖里僥幸活了幾天,但最終還是被發現,活活餓死。臨死前,我發誓要讓子孫為我討回公道,可等我成了鬼之后,才發現我的家族早就斷了根,后人一個都沒有。”
阿青屏息聆聽。
老太太繼續道:“后來,我想去求廟里的高僧超度,可惜那時候正值戰亂,廟宇被毀,僧人被驅散。再后來,時代變了,香火斷絕,我的存在徹底被遺忘。”她嘆了口氣,“如今,我超度不得,也無后代供奉。”
阿青心頭一顫,心想:“她被困了這么多年,就連冤屈都沒有機會申訴,確實比我更可憐。”
這時,那個魁梧的男人冷哼一聲:“婆婆,你好歹還能待在廟里,我的怨氣才是真的難消。”
阿青看向他,試探著問:“敢問前輩尊姓大名?”
“姓魏,單名一個志。”魏志咬牙道,“生前是民國年間的俠客,我死前最大的遺憾,就是沒能手刃仇人!可如今我的仇家早就絕了后,連他們的墳頭都找不著,我這口氣,憋了快一百年,還是沒處發泄!”
他狠狠地砸了砸地板,鬼火劇烈地晃動了一下,像是燃燒的怒火。
阿青沉默不語。
這時,白衣少年苦笑道:“他們至少還有目標,我呢?我根本不知道該干什么。”
阿青看向少年,問道:“前輩又是因何滯留?”
“別叫我前輩,我才死三十多年。”少年擺擺手,苦笑道,“我姓白,別人都叫我小白。我是個孤兒,生前住在鄉下,最喜歡講鬼故事給孩子們聽,可惜后來時代變了,村里通了電,路上全是路燈,沒人再怕鬼了。”
他嘆了口氣,聳聳肩:“我死后,本想在村里待著,嚇唬嚇唬夜路上的行人,結果你猜怎么著?路上不但燈火通明,還有監控攝像頭!有次我好不容易在半夜弄出點動靜,結果村民直接調監控看回放,看完還說‘是風吹的’,完全沒人信!”
阿青聽得心里發涼。
這年頭,鬼魂連嚇人都成了一件難事了嗎?
老太太、魏志、小白各有各的苦惱,而他們的經歷,讓阿青意識到:現代社會早已不同于往昔,連鬼魂的存在都變得尷尬了。
他沉思許久,忽然問道:“既然如此,那我們該如何自處?”
魏志苦笑道:“還能怎么辦?時代已經不屬于我們這些鬼了。”
小白抱著膝蓋,幽幽地道:“我們要么等著徹底消散,要么——學著適應這個新世界。”
阿青抬起頭,眼神逐漸堅定。
適應新世界……或許,這是他唯一的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