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紛紛看向一側的白遠山。
“說。”
白闕心中正躁,馬上道。
白遠山似有遲疑:“此計不知當講不當講。”
白闕深深看了白遠山一眼,瞬間冷靜了許多,心有所感,沉吟道:“遠山,你追隨先父至今,在白氏任勞任怨過百載,比我尚且要年長幾歲。既有良策,想必是為白氏好,直言便是。”
“謝家主。”
白遠山深深一拜:“我所思便是任命霜少君,攜白氏諸強前往境域一探,盡力而為;筑基丹則暫留族內,用于旁人筑基,譬如……
“犬子牧野。”
此言一出,整個議事殿都安靜了幾分。
白闕與白遠山相處多年,方才便隱隱看出對方心中的想法。何況此刻確實沒有別的主意,此刻卻依舊安靜下來,神情復雜。
“犬子牧野天賦雖說不如霜少君,卻也是少有的天靈根,乃是同輩之中,唯一一個與霜少君年紀相差不大,修為卻能勉強追上之人。相信家主亦知他近日恰好突破煉氣九層。”
白遠山言語恭敬,似能聽出幾分顫抖:
“倘若是下品筑基丹,憑借犬子眼下的根基,恐難登峰,然而若是中品筑基丹,相信犬子可成。霜少君則攜人探查境域,日后歸來,亦可憑自身的天賦踏破筑基。
“此后我白氏便至少能有兩名筑基人物,足以力壓虞氏。”
聲音漸漸落定,場上的氣氛愈發微妙。
楊羽抿了抿嘴,終于明白剛才白遠山為什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誠然。
白遠山所言不無道理,甚至能說是完美。
但……
一切的前提是。
白遠山足夠忠心。
換而言之,這些話可以讓白闕來說,或者一眾客卿長老來說,偏偏不能讓白遠山自己來說,如此多少有幾分篡逆之嫌。
楊羽默默看著伏身拜下的白遠山,看到了對方的身軀微微顫抖。
場面安靜得聽不見呼吸聲。
白闕此刻看著白遠山,心情同樣復雜。
他不是沒想到白遠山的辦法,也不是不愿意,相反他很信任白遠山,否則根本不會授予大長老的職位。如果可以,當然希望白牧野能筑基,反正白璃霜確實不太需要筑基丹。
然而白氏不只有他和白遠山兩個人。
在座諸多客卿長老,哪一個不是為白氏盡職盡責,又有哪一個不曾為白氏受過傷、流過血,其中修為比白牧野高深者比比皆是。
他不能不考慮其他人的感受。
不患寡而患不均。
所以筑基丹拿給白璃霜是最好的選擇,亦然是唯一的選擇。
“老賊,你在此胡說什么?”
孫伯書第一個忍耐不住,當場瞪著眼睛大罵:“休要以為老夫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真要讓你兒成了筑基,白氏便成了你白遠山的一言堂,不日即會分崩離析!”
“不錯,這是林掌司好不容易煉制出來,專為霜少君準備的筑基丹,你兒憑什么享用?”
“退一萬步說,便是你們父子沒有異心,白氏手中可只有這么一枚筑基丹,倘若你兒筑基失敗,我白氏豈不危矣!”
“不錯,休得胡言!”
越來越多長老氣憤,無不出言反駁。
白闕早已料到了這一幕,心中嘆息,沉吟少許才問道:“遠山,你怎么想?”
白遠山咬了咬牙,朝著眾人一拜:
“老夫知道你們心中在擔心什么,然而我作為大長老,這些年對白氏嘔心瀝血,盡職盡責,諸位也都看得見。老夫愿以項上人頭擔保,老夫對白氏絕無二心。”
眾多長老看見白遠山一副認真模樣,大多眉頭一皺,不再出言相逼。
孫伯書幾欲開口,但還是沉默下來。
有人問道:“白牧野一定能筑基?”
白遠山神情微凝,緩緩搖頭:“如若犬子繼續修煉三五載,老夫愿相信他能筑基成功,然而他才突破不久……若問老夫,老夫也給不出答案,但是值此危難之時,難道還有別的選擇么?”
一眾長老又一次沉默下來,不得不承認白遠山的言語沒問題。
不是沒風險,而是沒得選。
他們之中雖然也有不少煉氣圓滿之人,但多是上了年紀,早就開始走下坡路,說難聽點,基本快到油盡燈枯。
強行突破,概率比白牧野只低不高。
“山叔所言有理,璃霜不缺這枚筑基丹,倘若牧野弟弟食之有效,自可成為我白氏的根基,望諸位叔伯給牧野弟弟嘗試嘗試。”
這時候,一道聲音突然響起。
眾人無不看了過去,只見到白璃霜神情認真,一番話不似玩笑。
一時面色僵硬,再難有言語。
“霜兒,你可想好了?”
白闕暗自心驚,面上還算從容。
白璃霜行禮道:“女兒想明白了,山叔的辦法兩全其美,亦可物盡其用。不出一年,即便沒有這筑基丹相助,女兒也有自信筑基。”
“也好。”
白闕像是思慮許久,心中則頗為高興,此刻又看向眾人,行了一禮,和顏道:
“白某知諸位心中仍有顧慮,然而小女執著,始終想要步入境域查探,白某也別無選擇,諸位可愿意給牧兒一個機會?”
“既然家主和少君都同意,我們也沒什么好說的了,只有讓他一試。”
“牧兒是我們看著長大的,想必可以成功。”
陸續有長老沉默著開口,即便心中有些不快,但是白闕和白璃霜都已經表態,他們也不好拒絕,只能先跟著附和。
“多謝諸位……”
白遠山像是如釋重負,又是一拜。
“遠山,快喚牧兒過來。”
白闕也松了一口氣,連忙吩咐。
白遠山點點頭,立時踏出殿外,不多時便領著白牧野歸來,后者看見附近這么多長老,臉上更加困惑,聽到解釋才恍然。
“牧野弟弟,給你。”
白璃霜毫不猶豫,呈上散發金光的筑基丹。
白牧野完全僵在原地,一次性聽了太多事情,完全來不及消化,看著在緩緩旋轉的筑基丹,漸漸找回思緒,眼中頗有動容。
“霜兒姐姐,這可是來之不易的筑基丹,你居然要讓給我么?”
他抬頭望著白璃霜的臉,眼中隱有淚花。
楊羽看得一陣腹誹,這傻小子……
旁邊許多長老忍俊不禁,腦海中浮現出白牧野從小光著屁股跟在白璃霜身后的畫面。
白遠山面色陣紅陣白,馬上伸手一拍白牧野的后腦勺,溫言道:“是是是,這是你霜兒姐姐讓給你的筑基丹,因而你更要好生把握,一舉筑基,免得白費了霜少君的一番心意。”
“我……”
白牧野徹底僵住了,嘴唇不住顫抖。
白遠山盡力耐著性子:“閑言少敘,當著一眾長老的面,嘗試筑基吧。”
“不。”
白牧野一臉堅毅:“這筑基丹屬于霜姐姐,我斷不能要。”
“?”
白遠山足足愣了兩三息才瞪大雙眼,終于壓不住心底的憤怒,罵道:“混小子,少在這里油嘴滑舌,此事事關白氏生死,容不得你胡鬧!”
白牧野卻是搖頭,突然伏身跪下,朝著白遠山一拜,看得后者手足無措。
“父親,孩兒沒有胡鬧。”
白牧野支起身子,眼眸認真:“孩兒不傻,聽得出來霜兒姐姐是為了前去境域查探才將此筑基丹轉交孩兒,然而肩負整個白氏跟虞氏對壘這種事,孩兒做不到,孩兒也不想做。”
“你……”
白遠山正欲駁斥,卻看到孩子的眼神比任何時候都要更加嚴肅。
這不是玩笑話。
“白氏除了家主之外,只有霜姐姐有能力跟虞氏周旋,這是孩兒萬萬做不到的事情。而且孩兒知道,便是吃了這枚筑基丹,孩兒根基不穩,筑基的可能性也不大,父親不必強求。”
白牧野回頭看了白闕一眼,又是伏身一拜。
“孩兒自幼便受闕叔照顧,在孩兒眼中,闕叔便是另一個您,此刻境域開啟,許是最后的機會,孩兒無法坐視不理,愿與霜姐姐同去境域,望父親恩準。”
白遠山徹底沉默了。
諸多長老同樣陷入寂靜,無端獲得一枚筑基丹可謂是天賜的機緣,就連他們也有幾分眼紅,然而白牧野卻將這機緣揮手扔掉。
這是不曾想到的結果。
楊羽看得滿臉震驚,心中油然浮出一抹敬意。
此子就算是舔狗,那也是最忠心不二的舔狗!
他甚至覺得用這樣的詞匯描述不太尊重,至少白牧野這番話情真意切,或許在白牧野眼中,留在白氏相當于看著白闕等死。
畫面仿佛定格,許久都無人言語。
“胡鬧!”
白遠山的怒音打破寧靜,長須顫顫:“你以為境域是什么地方?”
“霜姐姐能去,我為何去不得?”
白牧野皺緊眉頭,抬首頂撞父親。
“蠢貨,你如何能與霜少君相比?冰墟境域的靈獸成群,處處兇險,光是最尋常的玄霜蟒你都對付不了,你去等同于送死!”
“孩兒心意已決,父親不必再勸!”
白牧野伏身再拜,反倒更加堅定決心。
楊羽遠遠看著這對父子爭吵,眼眸瞬間明亮,如果沒有聽錯……
玄霜蟒?
靈獸成群?
他馬上來了精神,踏前一步道:“白氏斷不能沒有白家主坐鎮,既然境域有可能尋到解除寒毒的寶物,那么我等便絕對不能放棄,楊某雖說力微,卻也愿同去境域一探!”
白遠山父子的爭吵戛然而止,回頭看向楊羽,都是滿臉困惑。
這家伙又來瞎湊什么熱鬧?
“楊長老的一番好意,白某心領了,然而境域去不去都是兩說,楊長老此言未免太著急。”
白闕苦笑一聲,以禮相待。
“白家主此言差矣,我觀霜少君不愿失去唯一的父親,白氏諸位亦不愿失去唯一的家主,若前輩當真不治而亡,便是霜少君筑基亦可能留下心魔,終生后悔,莫非前輩能安心撒手人寰?”
楊羽昂首挺胸,端的是道貌岸然:
“恰是因為正值危難之際,才更加需要前輩來主持大局。因而此行境域必須去,不光要去,而且勢在必得!”
這番話激起不少白氏族人的熱血,看向白闕,眼角都在微微顫抖。
誰又想眼睜睜看著白闕仙逝?
何況白闕的安排本就不完美,白璃霜修行天賦太高,本身終究是一個十幾歲的女娃娃。一眾長老心中早有疑慮,而今聽得楊羽一番言語更為加重,怎么都難以心安。
“楊長老所言甚是,既然有一線生機,我白氏何不好好把握?”
孫伯書應和道:“白氏一日不可無主,我等的家主始終只有一個,縱然境域萬般兇險,我等也愿闖上一闖,懇請家主同意!”
白牧野遲疑片刻,朗聲道:“不錯,我們若是能找到解除寒毒的寶貝,虞氏肯定也不敢再囂張,懇請家主同意!”
“大不了玉石俱焚,同生共死,家主愿意為了我等舍下性命,我等又豈能貪生怕死!”
“懇請家主同意!”
聲音此起彼伏,一個比一個激昂。
“你們……”
白闕沉默許久,搖頭嘆息,似有無奈,嘴角卻掛著一抹微笑:“你們還真是我白氏兒女,一個比一個不聽話。”
眾人頓時目光明亮。
白闕看著座下眾人的表情,心中愈發無奈,他不是想要同意,而是眼下已經沒了選擇,便是強逼也不可能逼著白璃霜和白牧野服丹。
他最終只有一嘆,朝著所有人行禮:
“白某本有舍命之心,怎奈無法拒絕諸位伸出的援手,為了彌補心中虧欠,白某定會支起這殘缺之身,勢與虞氏抗爭到最后一刻。”
“謝家主!”
場上諸人齊刷刷行禮,聲音洪亮,斗志昂揚,再無分毫死寂之意。
白闕抬手止住眾人,緩緩道:“既然已經決定前往境域,事不宜遲,除了小女之外,還有誰愿意同去?”
“我去!”
白牧野連忙舉手,生怕錯過了機會。
白闕一陣沉默,眼神復雜,不得不看向后面的白遠山。
“休得胡鬧!”
白遠山立刻罵道:“憑你這點三腳貓功夫,去了也只會給霜少君添麻煩,步入好好在家呆著,等霜少君帶回喜訊便可!”
“憑什么!”
白牧野眉頭緊皺,忍不住反問:“明明以往那么多人都去過境域,父親,你也去過,而且你們都安全回來了,為何偏偏不讓孩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