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若愚引著高晟三人重返拙峰。

甫一落定于峰巔，姬紫月便按捺不住好奇，水靈靈的大眼睛緊盯高晟那只毫發無損的右臂，驚疑不定地問道：

“喂，高晟，你這手臂……也太匪夷所思了吧！方才那位張長老含怒一擊，威勢那般恐怖，便是傳說中的神體，恐怕也難以如此輕易抵擋？”

高晟神秘一笑。

他這右臂經苦海神力摹刻金角巨獸本源密紋，又得萬物母氣源根反復淬煉，早已堅逾尋常靈寶，自非等閑攻擊所能撼動。

“秘密。”

姬紫月俏皮地皺了皺瓊鼻，不滿地嘟囔道：“哼，你和葉凡兩個，身上都有秘密……”

她終究沒再追問，伸了個嬌俏的懶腰，打著秀氣的哈欠朝自己的小木屋走去，“乏了乏了，本姑娘先去歇息啦。”

待她窈窕的身影消失在木屋前，高晟、葉凡正欲帶著囡囡離去，始終靜立一旁、宛若古松的李若愚卻忽然抬眸，目光仿佛穿透了層層虛空，望向某處，聲音平淡卻蘊含著奇異的穿透力：

“既已駕臨拙峰，何不現身一見？”

四周寂靜，唯有山風拂過，聽不到任何異響。

高晟與葉凡心頭一凜，立刻停下腳步，神識全力鋪展開來。

他們隱約感知到一股若有若無、飄渺難測的奇異氣息，卻無法精準鎖定其方位。

“你護著囡囡。”

高晟低聲對葉凡囑咐一句，將囡囡交到他懷里，自己則凝神望向頭頂那片看似平靜的蒼穹。

與此同時，李若愚亦仰望天空，聲音依舊古井不波：

“原來是姬家的高人。大虛空術果然名不虛傳，穿梭虛空，無遠弗屆，不愧是震古爍今的無上秘術。”

隨著他話音落下，一根翠綠的藤蔓悄無聲息地自他腳下蔓延而出，急速伸展，直入云霄。

藤蔓頂端，悄然綻放出一朵晶瑩剔透、宛如冰晶雕琢的奇花，花瓣舒展間，無形的力量彌漫開來，將那一片虛空都定格、禁錮了！

“呵呵，拙峰一脈，果然底蘊深厚。看來，此脈將要誕生第二位大能人物了。”

一聲略帶贊嘆的蒼老笑聲響起，被奇花禁錮的虛空如同水波般蕩漾、幻滅，一位身著樸素青衣、鶴發童顏、肌膚細嫩不見絲毫皺紋的老者，一步踏出，竟穩穩立于那朵晶瑩花蕊之上。

嘩！

老者甫一現身，其背后的虛空陡然化作一片深邃的黑暗，宛如永恒的夜幕降臨。

那朵原本晶瑩剔透的奇花在這黑暗的侵蝕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快速凋零、枯萎，連帶著藤蔓也失去了生機，寸寸斷裂，墜落而下。

黑暗并未停止蔓延，反而從中噴薄出一片更為濃郁的烏光，如墨汁潑灑，朝著拙峰之巔籠罩下來，似要將整座山峰都吞噬！

李若愚依舊站在原地，傴僂的身影紋絲不動。

然而，他周遭的一草一木卻在此刻驟然亮起蒙蒙清輝。

緊接著，一株原本并不起眼的小樹迎風暴漲，轉瞬間化作參天古木，枝繁葉茂，冠蓋如傘，沖入云霄，硬生生擋住了那傾瀉而下的無盡烏光！

兩位絕頂人物并未動用驚天動地的神通，僅僅是道與法的無聲較量，卻更顯兇險莫測。

虛空中道韻流轉，法則碰撞湮滅，衍生出種種異象，看得高晟和葉凡心神搖曳，目眩神迷。

起初，他們尚能勉強捕捉到一絲交手的痕跡，但很快，眼前便只剩下一片混沌，唯有無數玄奧莫測的符文在生滅、碰撞，根本無法看清其中奧妙。

不知過了多久，一切異象悄然斂去。

李若愚重新回到了拙峰之巔，氣息依舊平和。

那位姬家老者也飄然降落，撫掌大笑道：

“好！好！好！拙峰傳承果然非同凡響！雖非古經，卻另辟蹊徑，暗合道法自然之妙。老朽看你，或許真能繼貴脈先賢之后，成為蓋代大能！”

李若愚微微欠身，問道：“不知前輩此番駕臨敝峰，所為何事？”

姬家老者呵呵一笑：“老朽靜極思動，隨意出來走走，順道尋我姬家一個頑劣的后輩。”

話音剛落，遠處那間小木屋里，一道嬌小的身影探頭探腦，烏溜溜的大眼睛骨碌碌轉了幾圈，似乎知道躲不過去了，只得磨磨蹭蹭地走了出來，朝著老者甜甜叫道：

“祖爺爺！您怎么來啦？”

老者臉上露出慈愛的笑容，看向靈動可人的姬紫月：

“小月兒，自然是來尋你的。”

就在此時，遠方天際傳來一道溫和的聲音，顯然是太玄門的某位太上長老在傳音：

“姬宏道兄大駕光臨，怎不提前知會一聲？也好讓我等掃榻相迎。”

“呵呵，冒昧闖入，未曾通稟，還望諸位道友恕罪則個。”

姬家老者，亦即姬宏，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遙遙拱手。

說罷，他身形一晃，已騰空而起，化作一道流光向遠空飛去，顯然是與故人相見去了。

眼看姬家老祖離開，葉凡心頭不免打鼓，湊到高晟身邊，低聲傳音道：

“壞了，姬家的長輩找來了！要是被他知道，咱們當初可是挾持了姬紫月才逃出來的，恐怕少不了麻煩。我們……要不要趁機溜？”

高晟倒是神色平靜，并不如何畏懼這位姬家老祖。

以他對姬紫月的了解，這丫頭多半不會讓她祖爺爺對他們動手。

不過……

“溜是不必，但離開此地，確實是時候了。”

他沉吟道。

此地雖好，卻非久留之地。

太玄門水深，且域門難啟，需另尋出路。

兩人正低語，姬紫月卻不知何時已湊了過來，一雙明亮的大眼睛狐疑地在兩人臉上掃來掃去：

“喂！你們兩個鬼鬼祟祟在說什么悄悄話？是不是又想偷偷溜走？”

“不溜走，難道還等著你姬家興師問罪不成？”

高晟挑了挑眉，笑著反問道。

姬紫月雙手往纖腰上一插，傲嬌地輕哼一聲：“哼！現在知道怕了？”

不過她隨即又噗嗤一笑，上次被劫的事她其實早沒放在心上，“放心啦，就你們兩個小屁孩，有本姑娘在，我姬家才不會對你們怎么樣呢。等會兒呀，你們就帶著囡囡，跟我回我們姬家做客去！”

“怕不是鴻門宴吧……”葉凡在一旁小聲嘀咕。

姬紫月耳朵尖，立刻瞪向他：“死葉凡！你嘀咕什么呢？！”

雖然不知“鴻門宴”是何意，但一聽就不是好話。

葉凡連忙打哈哈：

“沒什么沒什么，我是說求之不得！能去荒古姬家做客，實乃三生有幸！要是能順便入贅你們姬家，那就更完美了！”

“呸！”

姬紫月俏臉微紅，啐了他一口，“你個小屁孩懂什么入贅？”

她眼珠滴溜溜一轉，促狹地笑道：“不過嘛，我倒是有個堂妹，冰雪可愛，剛剛九歲，年紀倒是與你挺相配的。”

葉凡頓時傻眼，哭喪著臉：

“九……九歲？紫月仙子，您可別開玩笑了，我可不是蘿莉控啊！”

“哈哈哈！”

高晟在一旁聽得捧腹大笑，用力拍了拍葉凡的肩膀，“可以啊葉子！童養媳也不是不行……”

“去你的！”葉凡沒好氣地瞪了高晟一眼，“什么童養媳……你怎么不去？”

“我又沒說要入贅姬家。”高晟無辜地攤了攤手。

姬紫月對著這兩個活寶，無奈地翻了個風情萬種的白眼。

兩個傻小子，真是什么都不懂，還入贅呢……

沒過多久，姬家老祖姬宏去而復返。

只是此刻，他臉上的笑容已然斂去，神情中透著一絲罕見的凝重與急切，似乎從太玄門的長老那里得知了什么驚人的消息。

他對姬紫月沉聲說道：

“月兒，祖爺爺有急事需立刻離去。你切記不可亂跑，暫且留在太玄門內，外面近來恐怕不太平。”

說完，不等姬紫月細問，姬宏周身虛空波動，已然施展大虛空術，身影瞬間消失在原地。

直到第二日，高晟和葉凡才從其他太玄門弟子的議論中得知了緣由——

一位疑似六千年前縱橫東荒的絕世高手、如今卻瘋瘋癲癲的老人，突然出現在了魏國境內！

姬家老祖姬宏，正是為了追尋這位瘋老人的蹤跡才匆匆離去。

與此同時，整個東荒的各大圣地、荒古世家也都被這個消息徹底震動，紛紛派出頂尖強者，四處搜尋！

高晟和葉凡對視一眼，心中皆有了猜測。

“應該就是上次咱們在荒古禁地外遇到的那個瘋老人。”葉凡低聲道。

高晟點了點頭：

“八九不離十。上次我還僥幸從他那里窺得一種玄妙步法……只是不知，這等傳說中的人物，為何會突然來到魏國。”

葉凡神色凝重：

“那樣的大人物，其行蹤目的，暫時還不是我們能夠揣測的。不過，趁著現在所有大勢力的注意力都被他吸引，正是我們離開太玄門的最好時機！”

他的苦海中秘密太多，道經輪海卷、神秘綠銅塊，任何一樣暴露出去都是滔天大禍。

若真被帶去姬家，難保不會被那些老怪物看出端倪。

高晟也決定離開太玄門。

雖然他苦海中的原始真解不怕暴露，如果有暴露的可能，他可以瞬間開啟門扉，將其送往本尊的體內世界。

但繼續留在太玄門，的確會增加暴露的風險，平添許多麻煩。

計議已定，接下來的幾日，兩人便開始暗中準備離開事宜。

這天，高晟打算去向李若愚辭行——無論如何，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一聲“師父”不是白叫的，不告而別總歸不妥。

然而，就在他剛走出沒多遠時，一道模糊而蒼老的身影，毫無征兆地出現在他面前，悄無聲息，仿佛一直就站在那里，擋住了他的去路。

此刻高晟恰好是獨自一人，葉凡正帶著囡囡陪姬紫月在拙峰其他地方閑逛。

看清來人，高晟瞳孔猛地一縮，心中掀起驚濤駭浪：“前輩！怎么是您？！您……您怎么會在這里？”

他萬萬沒想到，引得無數強者四處追尋的那位活了六千年的瘋老人，竟然會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自己的面前！

更令他心驚的是，瘋老人的出現，似乎連拙峰上的師父李若愚都未曾察覺！

“你身上……有他們的氣息……”

瘋老人渾濁的目光凝視著高晟，聲音沙啞干澀，透著無盡的滄桑與迷茫。

下一刻，他枯槁的手閃電般探出，一把抓住了高晟的手臂。

高晟只覺一股無法抗拒的恐怖力量傳來，任他如何掙扎，身體竟似被定住一般，動彈不得！

只見瘋老人另一只手在高晟身上輕輕一拂，剎那間，一道絕代風華的女子影像憑空浮現——

正是天璇圣女！

她靜靜立在那里，明眸善睞，仙姿玉骨，栩栩如生，風姿絕世！

老瘋子看著那影像，眼神迷茫，隨即又是一拂，虛空中頓時顯現出無盡白骨、尸山血海的慘烈景象——

這些，赫然都是當初高晟進入荒古禁地深處時所見到的畫面！

突然，老瘋子猛地抱住自己的腦袋，發出野獸般痛苦而壓抑的長嚎，身體劇烈顫抖。

但很快，他又仰天大笑起來，笑聲中充滿了癲狂與悲涼，神色瘋狂無比。

這期間，明明老瘋子在此又哭又笑，動靜極大，可奇怪的是，整座拙峰之上，無論是師父李若愚，還是葉凡、姬紫月他們，都仿佛置身于另一個世界，對此毫無察覺。

高晟只能心驚膽顫地站在一旁，看著老瘋子在那些觸目驚心的影像中瘋狂、掙扎。

不知過了多久，老瘋子似乎宣泄完了情緒，猛地抬頭，目光死死盯住那天璇圣女的影像以及那無邊白骨，眸中驟然射出兩道洞穿虛妄的璀璨神光！

神光在空中交織、勾勒，最終刻下一個古樸玄奧、蘊含無上道韻的“道”字！

緊接著，他雙手揮動，如同在描繪世間最玄妙的畫卷。

那浮現在周圍的所有影像——尸山、血海、白骨、圣女——竟被他以無上偉力，硬生生刻印在了虛空之中，融合成一幅巨大而悲愴的永恒畫卷！

畫卷中央，天璇圣女靜靜佇立，黑發如瀑，仙姿絕世，眼中似有哀傷流轉，竟仿佛真的活了過來！

高晟目光灼灼，心神劇震，將老瘋子這匪夷所思的手段，一筆一劃，死死烙印在靈魂深處——

這絕對是一種他聞所未聞的道紋應用，似乎涉及到記憶、烙印，甚至是時光的奧秘！

當畫卷最終成型的剎那，老瘋子并指如劍，又在其上重重刻下一個更為復雜、更顯縹緲的“仙”字！

仙字落定，整幅畫卷仿佛擁有了靈魂！

隨后，老瘋子伸出干枯的手指，輕輕一點自己眉心。

那懸浮于空中的巨大畫卷立時光芒大盛，隨即急速收縮，化作一道璀璨的精神烙印，閃電般沖進了他的眉心識海！

接收了這幅蘊含無盡信息與過往的畫卷烙印，老瘋子臉上露出了喜、怒、哀、樂、悲、恐、驚等種種復雜至極的表情，變幻不定。

又過了很長時間，他眼中的瘋狂與混亂才漸漸褪去，恢復了一絲清明，最終歸于平靜，或者說，是一種更深層次的麻木。

他淡漠地瞥了一眼旁邊大氣都不敢喘的高晟，隨手在旁邊的一面光滑石壁上拍了一掌。

“嗡！”

看似隨意的一掌，石壁卻并未碎裂，反而光華流轉，其上竟浮現出一幅玄奧無比、線條繁復的神秘圖案！

高晟定睛一看，心頭狂跳！

這圖案之中蘊含的軌跡，赫然與上次他僥幸偷學到的天璇步法一脈相承，但卻遠比上次所見要完整、精妙、深奧無數倍！

這，恐怕才是完整的天璇傳承步法！

機不可失！

高晟連忙凝神靜氣，將全部心神投入，運轉靈魂之力，死死將這幅無上步法圖錄的每一個細節都烙印于靈魂深處！

這幅步法圖錄異常深奧復雜，蘊含著難以想象的道與理。

也幸虧高晟如今是界主級的靈魂，本質強大無比，否則，換做常人，哪怕是一般強者，強行記憶烙印如此玄奧的道圖，恐怕早就精神崩潰，靈魂受創，當場昏死過去了！

就在高晟將整幅圖案完整記下的瞬間，那石壁忽然“咔嚓”一聲，布滿裂紋，隨即轟然崩碎成粉末。

而那瘋老人，則像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看也不看高晟一眼，長身而起，步履蹣跚，卻又蘊含著某種奇異的韻律，向著遠處緩緩離去。

高晟望著老瘋子落寞而癲狂的背影，遲疑了一下，最終咬了咬牙，悄悄跟了上去。

他隱約記得，在原著中，這位老瘋子似乎是想借助太玄門的域門離開此地，但中途卻發生了意外巨變，最終隨著虛空崩碎而未能成功離去。

如今自己既然遇到，又得了他這般大的好處（完整的天璇步法），若是就這么眼睜睜看著他重蹈覆轍，沒了原著葉凡的幫助，他甚至可能因此迷失于無盡虛空，永世漂流……

高晟覺得，自己或許應該做點什么，不能坐視老瘋子遇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