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匆匆過了一月。

四月的申城，春雨過后，空氣中仍帶著一絲濕潤的冷意。

施高塔路209號。

一塊嶄新的鎏金門匾靜靜懸掛。

“看樣子，有人開始把這里當家了?！?

陳最站在門前，指腹輕撫著牌匾的邊角，自言自語道。

靖子的手筆，他沒理由拒絕。

雖說這里是她哥哥盤下送她。

但這塊牌匾，寫的卻不是西竹公館。

一個多月時間，陳最已經從井上手里拿到想要的東西。

作為情報人員的詳細信息，也只有特高課高層才會了如指掌。

而陳最作為一名中尉，又是翻譯科人員，顯然不足以調查松野。

通過三井出面調查。

松野在申城包括海外的賬戶信息，以及他的家庭情況。

陳最已經完全掌握。

一路想著心事，他轉身回到書房。

百合和柚子正在招呼幾名黑皮膚的粗使丫鬟準備茶水點心。

今日，有客人要登門拜訪家主。

這還是家主搬進來兩個月，第一次有客人正式登門。

……

施高塔路，一輛黑色轎車緩緩駛入路口。

三名身著筆挺軍警服裝的男子，正在車里小聲討論著陳長官的事跡。

這三人，正是宋德彪、李德陽、羅復沖。

過去一個月。

他們已然感受到自己身上的“陳長官”烙印。

在76號、警署、保安團，所有人都默認了他們歸順陳最的事實。

本來他們早就想登門拜訪。

只是陳長官……陳先生一直沒有點頭。

今日的拜訪。

既是正式投名狀，也關乎他們未來的去向。

“209號的花園別墅，我已經找公共租界的兄弟們打聽過了，別墅的擁有者，是一位名叫西竹靖子的日本女人。”

隨著羅復沖話落，宋德彪眼前一亮：“日本人？”

“這么說來，陳長官以華人身份成為日陸軍情報人員，便是因為這個西竹靖子了？”

李德陽眸底異彩連連。

“只是可惜了，我查不到西竹靖子的來歷?！?

“只知道，她是一名日本華族貴女?！?

“目前在貴婦人診所擔任主任醫師。”

“這個我知道，貴婦人實際是陳先生的產業?！?

“以后，咱們家里人凡是有個頭疼腦熱的，全都往貴婦人招呼。”

“對對，哪怕沒病，也要往那邊招呼?！?

談話間，轎車緩緩朝209號花園洋房別墅駛近。

別墅大門前的牌匾赫然掛出‘陳公館’三字。

這讓車里的三人心中微微一震。

這是代表了，陳先生正式立足申城的象征。

三人相互對視了一眼，皆是瞧見對方眼眸里的激運。

戶主是西竹靖子，但牌匾卻是陳公館。

這說明什么？

說明陳先生降服了這個日本華族貴女。

思及此，他們更加心潮澎湃。

心知今日這一拜，若是成了，未來他們在申城的地位，便就坐實了陳長官嫡系的烙印。

并且還有一位日本華族貴女替他們背書。

門口，吳中生已在等候。

三人依次下車，手里都提著沉甸甸的禮盒，步履沉穩，卻難掩緊張神色。

“三位長官大駕光臨，我大哥已經在里面等著了?！?

吳中生掃了一眼每人手上的禮物，拱手笑道。

“不敢！不敢！”

“豈敢讓陳先生久等，我們這就進去請見。”

“吳兄弟稱我們名字就好，在您面前，豈敢當長官之稱。”

三人連忙客氣寒暄，隨后跟著吳中生踏入庭院。

略顯拘謹地進入書房。

三人見到陳最，幾乎是同時跪了下來。

“陳先生，今日得以親自登門謝恩，是我等三人的福氣！”

李德陽率先開口，語氣中帶著掩飾不住的敬畏。

“若非先生當日在森田課長面前說話，屬下幾人的腦袋恐怕早就搬家了！”

羅復沖補充道。

“陳先生的大恩，我們兄弟三人銘記在心，今日特備薄禮，略表心意，萬請收下。”

宋德彪將手中的盒子放在地上，鄭重叩首。

對于用人標準。

陳最奉行貪而不虐民的底線原則。

這三人吳中生查過。

算是底層漢奸中為數不多的“好人”了。

半晌，陳最語氣平靜：“都起來吧，大家雖不同部門，但都是為皇軍辦事，自己人，不必行此大禮?！?

吳中生見大哥發話，過去將他們扶起。

聽見‘自己人’三字，彪子三人心里好一陣竊喜。

今天這個拜碼頭，有戲。

在吳中生的示意下，三人謝過陳最，這才依次落座。

書房里燈光微黃，窗外的風輕輕拂過厚重的窗簾。

宋德彪三人端坐在酸枝木椅上，軍裝下繃直的脊背滲出細汗。

案上三件禮物在沉默中愈發扎眼。

油紙包裹的金華火腿泛著暗紅，鎏金懷表的齒輪聲清晰可聞，洋酒玻璃折射著冷光。

吳中生垂手立在陰影里，目光像秤砣般壓過每個人的頭頂。

青瓷茶盞與檀木案幾輕叩。

陳最輕吹茶盞時的霧氣模糊了眉眼。

“往后茶涼了……”陳最忽然開口，嗓音比瓷器更溫潤，“還得靠諸位添炭?！?

李德陽指節驟然發白。

這句話像把薄刃，剖開兩層意思。

炭火不斷，則茶溫人聚。

若是連添柴都怠慢……

他瞥見宋德彪痙攣的眼皮，那是想起前日被沉黃浦江的保安團叛徒。

“卑職愿效犬馬之勞！”

李德陽突然俯身，額頭幾乎貼上膝蓋。

他聽懂了更深的許諾：炭火燒得旺時，最近火爐的手自然最暖。

陳最唇角掠過一絲難以捕捉的弧度。

有些話，說得太明白反倒落了下乘。

“陳先生，我們三人能活著站在這，全靠您的恩情……宋某無能，但日后凡是有用得上的地方，絕不推辭。”

宋德彪反應過來，神情變得愈發恭敬。

說完，他后退一步跪了下去。

羅復沖看著跑下的兩人，張了張嘴，只能起身學著他們，單膝跪下：“愿為先生效命?！?

一句話。

既是警告：若不盡力，茶涼人走。

也是承諾：忠心辦事，自有回報。

吳中生瞥了大哥一眼，得了默許，才上前一步。

依次將三人攙扶起來，緩解了場面上的過度恭敬。

氣氛稍微緩和下來。

三人不再局促，而是當作下屬依次匯報起來。

宋德彪拭了拭額頭的汗，壓低聲音道：“陳先生，卑職有一件事情，需要向您請示?！?

“說。”

陳最指尖輕點茶杯，目光未動。

“駐瀘司令部新增一處特務機關，目前正在大肆招攬人手?！?

“第二行動隊大隊長曾繼武，曾經和我是同一條戰壕的兄弟?！?

“前幾日他專門找到我，希望我離開保安團，到他那邊去當上尉行動組組長?！?

“他說雖是平調，但軍餉和經費加起來，遠比我現在的收入要翻上幾翻?！?

聽見曾繼武這個名字，陳最目光微沉。

這是孤戰迷城的那位曾隊長？

“這個特務機關長，是不是叫大橋和野？”

聽見陳先生的問話，宋德彪明顯怔了一下。

“我確實聽曾繼武提到過這個名字?！?

“但卑職并沒有從他的嘴里探聽到特務機關長的確切姓名，陳先生有需要，回頭我側面打聽一下。”

“你繼續說下去?！标愖疃瞬铚\抿。

“曾繼武說，機關長招募了一批從山城投城過來的軍統骨干?！?

“其中有一人名叫歐孝安，業務能力突出，短短幾周便讓機關長另眼相看，目前安排他擔任特別小組組長?！?

“此人現在和曾繼武平級，都是少校級別?！?

宋德彪咽了口唾沫。

“曾繼武要我過去，說是幫忙，實際話里話外，是想我幫他盯緊歐孝安的一舉一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