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易斯愣住了。

他原以為那些荒誕不經(jīng)的胡話會讓自己被當成瘋子，可對方的回應(yīng)，竟比他的瘋話還要離奇。

不過，他隨即又反應(yīng)過來。

對方說的可能是經(jīng)過愛麗絲口述，得知一些零散故事的人。

“你是指洛麗娜和伊迪絲？”劉易斯輕輕搖了搖頭：“她們不是讀者，因為她們并沒有真正接觸到愛麗絲的故事。”

好吧。

云讀者不算讀者，這個葉延早有預(yù)料，但他說的另外讀者可不是指其他人。

“卡羅爾先生，你誤會了，我說的不是其他人，而是指我自己。”

“你自己？”

劉易斯露出滿臉不可置信的表情。

他仔細打量著眼前這個少年老成的孩子，他十分確信，在此之前自己從未見過葉延，更沒有這樣一位兒童朋友。

“這不可能，我唯一的讀者只有愛麗絲。洛麗娜和伊迪絲都在后面的另一條船上，除非那天我們游湖時，船底下還藏著第三個人偷聽。”

葉延微微一笑，提起一個只出現(xiàn)在《愛麗絲夢游仙境》中的角色：“柴郡貓，這下您愿意相信我了嗎？”

“你……你……”

劉易斯的雙手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

柴郡貓確實是他設(shè)想中的角色，白兔也曾提起過夢中世界沉睡的它。

但在現(xiàn)實里，那天在河畔給愛麗絲講述時，他根本沒有提到這個角色。

葉延注視著數(shù)學(xué)家那雙處于震驚中的藍眼睛，微微向前傾身，聲音放得更輕。

“卡羅爾先生，我接下來的話可能聽起來更加荒謬。我在夢中，一個異常清晰的夢里，完整地看過一個叫《愛麗絲夢游仙境》的奇幻故事。”

“夢？”劉易斯重復(fù)著這個字眼：“你是說，你夢到了我腦子里的故事？”

葉延點點頭，目光誠懇：“是的，卡羅爾先生。我至今仍記得那句——

我們?nèi)集偭耍惘偭耍乙帛偭恕?

那里有會隱形的柴郡貓，瘋帽匠的茶會，永遠在喝茶的三月兔，還有動不動就要砍人頭的紅心皇后......”

劉易斯猛地站起身。

他的臉色變得蒼白，又迅速泛起激動的紅暈，而后大喊了出來：“這太不可思議了，你肯定是夢中去過兔子洞對不對？”

葉延笑了：“某種意義上，是的。不過我的兔子洞可能和愛麗絲的不太一樣。”

他斟酌著詞句。

“在我的夢里，您的故事被印刷成書，被無數(shù)人閱讀，甚至改編成電影，那是一種會動的彩色照片配上聲音的表演。”

“會動的彩色照片？”劉易斯的表情像是聽到了離奇的童話：“像魔術(shù)燈影戲那樣？”

“比那個先進得多。”葉延比劃著：“人們坐在黑暗的房間里，看著巨大的幕布上呈現(xiàn)彩色動態(tài)影像，還能……”

劉易斯眼前一黑，他的大腦又變得脹疼起來。

這讓葉延連忙閉上了嘴。

“抱歉，卡羅爾先生，我忘記了，您聽不了這些。”

“不，你做得很對，我……我明白了，是那位幽靈先生來自的異世界對嗎？另一個可能性的未來。”劉易斯艱難地抬起頭，眼睛閃爍著奇異的光彩：“告訴我，在你的夢中世界里，孩子們喜歡我的故事嗎？”

葉延想起電影院里孩子們的笑聲，他點了點頭：“他們愛極了，就算是一百多年后也是如此。而且不只是全世界的小孩們，就連大人們也很喜歡您的作品。”

聞言，劉易斯笑了，但隨即太陽穴的抽痛又讓他的表情變得扭曲起來。

“你的夢里面還有什么，全部告訴我，我要知道幽靈先生的完整故事。”

“這個……”葉延有些為難地看著劉易斯，目光掃過對方那憔悴的面容。

“我剛才講的內(nèi)容還處于第一卷的開頭，而全部的內(nèi)容展開一共有五卷，您確定自己能承受得住嗎？”

“什么？這才是第一卷開頭？！”

葉延下意識往后靠了靠，他撓了撓頭，露出一絲尷尬的笑容：“是啊，寫小說嘛，這不是很正常的篇幅嗎？”

劉易斯呆住了。

正常嗎？

他在心里喃喃自語。

自己規(guī)劃的《愛麗絲夢游仙境》十二章總共四萬字左右，如果對方的小說中自己的故事占比只有五分之一......

不，可能還比五分之一要少得多。

“你的夢中世界里面不會還有其他故事吧？”劉易斯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變得平靜。

“嗯……其實是有的。”葉延回答道。

劉易斯瞪大眼睛，問道：“你老實告訴我，你寫的是不是一個完整世界的故事？”

葉延被對方那灼熱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他微微側(cè)過臉，視線落在墻角一只正在織網(wǎng)的蜘蛛上。

“其實不是。”

“嗯……”

聞言，劉易斯緊繃的身體稍稍放松。

他長舒一口氣，卻在下一秒因葉延緊接著的話而再度僵住。

“是兩個世界的故事。”葉延抬起頭：“我想寫兩個不同的視角，只是另一個世界的故事我還沒有寫。”

“嗯？！”

劉易斯發(fā)出一聲短促的驚呼。

他猛地向后退步，肢體語言中帶著一種聽到天方夜譚時的本能抗拒，但眼中卻又閃爍著發(fā)現(xiàn)新大陸般的狂熱光彩。

夢中世界絕對是作者內(nèi)心最真實的渴望，他的故事雖然是寫給愛麗絲的，但字里行間都浸透著對自己的期許與慰藉。

他渴望有一個兔子洞，一個能讓他暫時逃離現(xiàn)實重負的通道，藏身于一個沒有病痛與世俗束縛的奇幻王國。

然而在心靈最深處，他又期盼自己能像愛麗絲那樣保持清醒。

自己尚且如此。

那么，寫下如此龐大世界觀的人又會抱著何等的渴求呢？

“孩子，你到底想做什么？你難道想改變這個世界，成為一個變革者嗎？”

葉延垂眸。

“我只是想證明我來過這里而已。”

“僅僅只是如此嗎？”

劉易斯無奈地嘆了口氣：“如果只是想要證明自己來過，你還有其他的路可以走，擁有那樣的一個夢中世界，你完全可以做到讓這個世界的歷史記住自己。”

“可是，卡羅爾先生，我是想證明自己來過，不是想證明我自己。”葉延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個似是而非的微笑：“所以，準確來說，我想讓這個世界記住的不是我，而是我的夢中世界。”

說著，他拿出星癭墨，將它輕輕放在兩人之間的地毯上。深藍色墨水在瓶中微微晃動，里面的細碎星光隨之流轉(zhuǎn)。

“這是一份永不褪色的墨水。”

黑發(fā)青年緩緩抬頭，他的視線同時自下而上地攀附而來。

染上渴望的黑色瞳孔顯得格外深邃。

這個本該謙卑的仰視姿態(tài)，卻因他眼底隱藏的暗潮而驟然逆轉(zhuǎn)，像是暴風雨前夕被烏云籠罩的海面。

深處洶涌翻騰。

劉易斯不自覺地繃緊后背。

“您現(xiàn)在應(yīng)該明白，您夢中世界的故事，我同樣可以書寫。那么，您剛才問過我的問題，現(xiàn)在我也問您一遍，您想要再一次看見白兔先生嗎？”

話音在這里微妙地懸停，仿佛故意要讓這個問句在空氣中多停留片刻。

但這只是錯覺。

沒有給劉易斯過多的思考時間。

一秒后。

葉延低沉的聲音再次響起。

“我可以幫您，在您寫不下去的時候，我能為您代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