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月懸空,星光燦爛,長安今晚之夜顯得尤為明亮。
平康坊某府似舍不得用燭,僅有一燭火搖曳,房門緊鎖,黑漆漆房中,幾人圍坐。
若是李承乾至此,甚至可認出兩三人,韋挺,崔仁師,刑部盧承慶,另兩人倒是陌生面孔,一老丈,身著紫色便服,另一年青郎君身著淺綠色袍。
“一著不慎,滿盤皆輸!”那郎君打破房中沉默,嘆道。
韋挺頗為不忿道:“便是你出所謂陽謀,某先前言明,憑幾名少郎君,焉能成事,現將某三郎搭進去,此番某官位亦是不保,某亦是當真糊涂要緊,才同爾等共同謀事,此番過后,互不相欠。”
那郎君似被踏痛腳,微慍,冷哼道:“不曾想太子竟出現東市,崔禮那糊涂東西壞事,不然此計定然成。”
“哼……”
“某有一猜測,太子或識破此計亦有可能,其聰慧至極,不能以常理度之,某早有領教。”
那郎君顯然無法認同此等說法,此計不成,定屬意外,擺手道:“斷無可能,其身份何其尊貴,敢如此冒險,只嘆那一棒輕了,不然此計可謂大獲成功。”
“慎言!”
老丈狠瞪那郎君一眼,呵斥道。
崔仁師臉如鍋灰,亦是不滿望那郎君一眼。心道,若將太子打死,崔氏滿門株連,某豈不是身首異處。
房間陷入沉默之中,均做思慮狀。
少頃,崔仁師神色復雜,開口問道:“此事如何善后?”
盧承慶滿是歉意望崔仁師一眼,道:“某來處理,崔禮左右都是一死,早死對誰都好。”
“你動手,一查便知,且你今日于朝堂發言,陛下可是注意到你,別將自己陷進去,尚且牽連他人。”韋挺冷笑道,對這群人充滿著極度不信任。
“此事你可安心,定然不會露出破綻,陛下懷疑亦僅是懷疑,凡事皆講究實據。若出事,上頭不是尚有李尚書(李道宗),聽聞你欲同其結為親家,可是不忍?”
“哼!”
崔仁師道:“此次崔家受損慘重,爾等需多加補償。”
“此乃應有之義!”
房間一片寂靜,僅有燭火燃燒發出些許聲音,幾人呼吸之聲偶有耳聞。
韋挺眉頭微皺,再次打破沉默,道:“某便是不明,何以如此急切對付東宮,就一時報爾。”
“韋亞臺位居高位,莫不是忘了往日之恩,或是欲賣命于當今陛下。”那郎君譏諷道。
“哼,此等小人之言,某嗤笑之。”
紫袍老丈抬手示意,兩邊爭吵頓休,頗為不服相視一眼,不甘作罷,老丈見場面再次安靜,此時才緩緩開口道:“明看僅一時報,實則往士族遞向刀子。此事背后恐不是東宮做主,乃當今陛下之意。天下已平,周邊雖有強敵,但均不足為懼,陛下已有意騰出手來收拾某等。”
“何以見得?”
韋挺心中一驚,其于朝中并未聽聞此訊,陛下對諸臣尚可,亦無過分之舉。
老丈沉吟片刻,微嘆一口氣。
“若是之前尚且不明。但今歲開始,其意已是絲毫不掩飾。先賜予太子致知院,名曰曉百姓利害事,某等未嘗在意,時至今日方明悟,陛下早有預計,為的便是今日之舉。”
“諸位,怕是多慮了?”
那郎君似乎同韋挺杠上一般,再次冷哼一聲,道:“韋亞臺高官厚祿,又身處關隴,自然無憂。”
老丈眼中閃現厲色,那郎君嚇得瞬時閉口不言。
“此事并非多慮,先前阻止太子加冠,陛下將眾臣耍于鼓掌之間,其早有意許太子授官之權,雖說是兼官,但最近已令門下核準,將部分兼官改為正除,此均是寒門子弟,陛下欲通過太子之手,將寒門納入朝中,看似太子胡鬧之舉,實則深謀遠慮,某等把持科舉門檻,其另辟蹊徑。”
“近修《氏族志》,不出意料,想必是專為某等而修,以降某等尊貴,雖一時未見成效,但長久彼庶族便少了敬畏,若起狼子野心,必想取某等而代之。”
老丈言至此,韋挺似憶起往事,自己幾乎因此事丟官,此時便不再質疑。
“貞觀犁于筒車推廣,耕田效率大增,但對于某等來說,亦是沾著蜜糖毒藥,先前某等尚且欣喜,以為可增加田畝,以厚收益,隨之便意識不妥,其黔首若是憑此自給自足,定不會依附某等門下,屆時部曲離散,某等不戰自潰。”
幾人聞此,眉頭緊皺,李世民早已急發農書于各州縣,絲毫不耽擱,此刻若說無預備,幾人打死都不信,農具農書一成,不日便敕令下達,行軍作戰亦不過如此。
“再輔以所謂時報,將印刷秘籍公之于眾,令天下書籍流通,力修蒙學,讓黔首開智,想必后續必定有后手,朝某等步步緊逼。”
“更有甚者,河南道同河東道這兩月各添幾個折沖府,不往邊關添置,偏偏于此兩道,顯然是有的放矢,時刻防備。諸位,莫非某等有同陛下一戰之力?這位陛下可巴不得某等動手,屠刀一落,萬事皆休。”
幾人相視一眼,背脊發涼,若是真起沖突,讓李世民抓住由頭,手下留情必無指望,兄弟尚且殺之,更何況阻礙其獨攬天下之士族。去歲滅突厥,此時大唐兵鋒正盛,天下無敵手,與其對抗,同送人頭何異。
“此番冒險亦是無奈之舉,只怪某等悟透太晚,陛下下手過快,短短數月,手段頻出,勢不可擋,若再不阻攔,這天下僅是李家之天下,某等淪為奴仆亦是早晚之事。士族與皇族共治天下,乃幾百年共識,豈能輕易更改?”
老丈言罷,持一小棍輕挑燈絲,房內瞬時明亮幾許,照出幾人臉上凝重之色。
“可陛下后手,無人能猜,某等如盲人摸象,計將安出?”
“此刻只能見招拆招,即便成效甚微,亦要阻攔,不能任由其順利推行。陛下終究會老,等往繼之君,便是某等機會,幾百年都能熬,再熬些許歲月又何妨?且東宮并非毫無破綻,太子年幼,豈能事事周全,從東宮入手便可。”
“可太子亦是早慧之君,恐不好對付?”
“過妖易折,未登基太子終究只是太子,誰言太子便一定是皇帝,前朝太子,隱太子可登帝位?”
眾人精神一震,少頃,燭火燃盡,房間陷入詭異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