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如泣，林逸蜷縮在漏風的破廟里，數(shù)著褡褳里的玉米粒。六十三粒金燦燦的種子在掌心滾動，映著篝火泛出琥珀般的光澤。這是他穿越三天來第九次清點家當——兩個沾著黑泥的土豆，兩枚拇指大的紅薯，還有那個怎么摔都摔不壞的古銅色書箱。

轟隆！

驚雷劈開夜空，青白電光中書箱突然泛起漣漪。林逸眼睜睜看著箱蓋自動掀起，《軍地兩用人才之友》嘩啦啦翻到土法制硝那頁，泛黃紙頁上竟?jié)B出細小的白色晶體。

“硝石？“他沾了些許粉末在舌尖，冰涼的刺痛感讓他渾身戰(zhàn)栗。廟外暴雨傾盆，廟內(nèi)卻見白霧升騰——那本赤腳醫(yī)生手冊無風自動，磺胺粉如細雪般落在化膿的箭傷上。

“妖怪！“門外傳來驚叫。三個舉著糞叉的流民僵在門檻處，為首漢子臉上刀疤抽搐：“那書...書在發(fā)光！“

林逸反手握住民兵手冊，書脊抵住掌心的剎那，二十四種捕俘拳法如電流般竄入四肢。當糞叉刺來時，他的身體先于意識做出反應——卷腕奪械，掃堂破勢，最后肘擊精準停在漢子喉結前半寸。

紅薯在火堆里爆開甜香。

“這叫金薯。“林逸掰開焦黑表皮，橙紅薯肉在雨夜里燦若熔金，“一畝地能收三十石。“流民們的喉結上下滾動，他們這輩子都沒見過能在砂礫地結出果實的作物。

毛選突然在書箱中震顫，鎏金文字從第一卷扉頁浮空而起，化作點點金芒沒入眾人眉心。老農(nóng)渾濁的眼球里泛起清明：“均田...互助組...合作社...“

子夜時分，當玉米粒在月光下自發(fā)鉆入土壤時，林逸終于明白書箱側面的篆文含義——那根本不是什么“乾隆御覽“，而是用甲骨文寫的“文明火種“。

破廟外的雨不知何時停了，月光穿過殘破的窗欞，在玉米粒滾落的地面上織出一片銀網(wǎng)。六十三粒金燦燦的種子在觸碰到泥土的瞬間，竟像活物般扭動著鉆入地下，地面泛起一圈圈水波似的淡綠色熒光。

“地龍翻身！“刀疤漢子張鐵牛猛地后撤，卻撞上了憑空浮現(xiàn)的透明屏障——那本翻開的《初中生物》正懸浮在供桌上方，葉片狀的光幕將整個廟宇籠罩其中。

林逸的太陽穴突突直跳，他看見每粒玉米入土的位置都騰起微型龍卷，細小的氣旋裹挾著腐殖質與碎石，在空中拼湊出完整的植物剖面圖。根系如何吸收養(yǎng)分，莖稈怎樣拔節(jié)生長，全息投影般的畫面讓流民們張大的嘴里能塞進整個土豆。

“七日。“沙啞的聲音突然響起，倚在神龕下的獨臂老者伸出枯枝般的手指。他襤褸的青衫上還殘留著崇禎元年的稅糧朱印，“老朽年輕時在欽天監(jiān)當差，這是《齊民要術》里說的嘉禾現(xiàn)世之兆。“

仿佛為了印證老者的話語，月光突然凝成實質的銀露，淅淅瀝瀝澆灌在剛播種的土地上。嫩綠的芽尖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破土而出，轉眼已躥到腳踝高度。張鐵牛突然跪倒在地，額頭將夯土地面磕得咚咚作響：“求仙師救救河西村三百口！“

林逸正要開口，懷中的《軍地兩用人才之友》突然發(fā)燙。書頁自動翻到“簡易凈水裝置“章節(jié)，竹炭、砂礫和棕櫚纖維從紙面涌出，在半空拼成個不斷旋轉的濾水器模型。

“你們村里可有腹瀉不止的病人？“林逸福至心靈，指尖點在模型中央的竹管位置，“取七層細沙鋪在...“

“仙師怎知？“張鐵牛猛然抬頭，刀疤在月光下泛著青白，“自從上月王大戶強占水源，全村人喝了渾河水就上吐下瀉。“他忽然扯開衣襟，胸口赫然趴著條蜈蚣狀的紫黑瘀痕，“連去討說法的后生，回來都長了這毒瘡！“

赤腳醫(yī)生手冊突然嘩啦啦翻動，停在“寄生蟲病防治“頁面的剎那，林逸的瞳孔中浮現(xiàn)出常人不可見的掃描光束。當藍光掃過張鐵牛胸膛時，空氣中立刻顯現(xiàn)出放大數(shù)十倍的肝吸蟲影像，驚得老農(nóng)們撞翻了香爐。

“這不是毒瘡。“林逸的聲音在靜夜中格外清晰，他撕下手冊空白頁按在張鐵牛胸口。紙張觸肉的瞬間化作透明薄膜，數(shù)十條半透明的蟲體在皮下瘋狂扭動，“你們的水源被人下了釘螺。“

破廟外突然傳來馬匹嘶鳴，二十丈外的官道上亮起星星點點的火把。獨臂老者臉色驟變：“是王大戶家的七星衛(wèi)！他們黑袍上的銀星數(shù)目，正對應著北斗...“

話音未落，《民兵軍事訓練手冊》突然凌空飛起，停在“簡易陷阱制作“章節(jié)的書頁噴出靛藍色煙霧。煙霧所過之處，腐朽的梁木自動裂成尖樁，蛛網(wǎng)凝結成絆馬索，就連香案上的破碗都熔作鐵蒺藜。

“取七顆玉米來。“林逸按著瘋狂震顫的毛選，金色文字正順著他的血管游走，“再削六十三根桃木釘。“當他說出這句話時，忽然明白書箱為何特意選了崇禎元年——這是畢懋康進獻《軍器圖說》，大明軍工最后一次回光返照的年份。

廟門外，七匹罩著鎖子甲的戰(zhàn)馬人立而起。為首的黑袍人舉起鑲滿翡翠的弩機，瞄準正在發(fā)芽的玉米苗：“妖人種蠱，放火箭...“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最先接觸廟門陰影的戰(zhàn)馬突然陷入地坑，淬毒的木刺從四個方向扎進馬腹。七星衛(wèi)袖中的暴雨梨花針還沒來得及發(fā)射，頭頂腐朽的牌匾突然炸開，七根桃木釘精準穿透他們的北斗七星冠。

玉米苗在這時抽出了第一縷紅纓。

二十里外的王家大宅，鎏金自鳴鐘突然爆出一團火花。當啷墜地的鐘擺上，浮現(xiàn)出玉米須般的血絲紋路。

玉米紅纓觸及瓦檐的剎那，整株作物突然迸發(fā)石英鐘般的滴答聲。林逸看到每片葉子背面都浮現(xiàn)出發(fā)光的DNA雙螺旋紋路，這種現(xiàn)代生物學符號在月光下扭曲成明朝人眼中的蝌蚪天書。

“乾坤倒懸，草木成精！“獨臂老者突然扯斷自己的空袖管，露出焦黑的斷面。當他的血珠濺在玉米桿上時，不可思議的一幕發(fā)生了——那株玉米竟在眾人注視下開始逆向生長！飽滿的穗粒縮回苞衣，挺拔的莖稈退回嫩芽，最后連鉆入土中的種子都重新跳回林逸掌心。

《小學自然》課本突然從書箱中彈射而出，懸浮在血珠與種子之間。泛著銅綠的“植物生長“插圖頁面上，北宋年間的司南指針開始瘋狂旋轉，最終定格在“萬歷四十七年“。

“原來如此。“林逸感覺后頸發(fā)燙，毛選第三卷正在他衣襟內(nèi)震動。當他取出書冊時，扉頁上的《實踐論》標題突然化作金粉簌簌飄落，在虛空中拼出兩行甲骨文：

**「血祭中斷量子態(tài)」**

**「須彌芥子待春分」**

破廟外突然傳來瓦片碎裂聲，七具黑袍尸體正在月光下溶解。他們的血肉滲入地縫，在玉米苗曾經(jīng)生長的位置匯聚成暗紅色漩渦。林逸懷中的數(shù)學課本開始發(fā)熱，初中幾何章節(jié)里的圓規(guī)圖案突然躍出紙面，在空中畫出血色等比數(shù)列。

“甲子六十年，萬歷四十七年至今正好...“獨臂老者說到一半突然噎住，驚恐地看向自己正在褪色的手掌。他的身體變得透明，露出胸腔里跳動的青銅渾天儀，“原來老朽才是那個...“

老者未說完的話語凝固在夜風中。《軍地兩用人才之友》突然展開成三丈長的絹帛，將正在量子化的老者包裹成木乃伊狀。書頁上的“戰(zhàn)場急救“圖示依次亮起，明朝的經(jīng)脈圖與現(xiàn)代解剖圖在絹帛表面瘋狂更替。

“按住他的曲池穴！“林逸對著嚇呆的張鐵牛吼道，自己則撕下《赤腳醫(yī)生手冊》的針灸篇。紙頁在觸碰到老者身體的瞬間汽化，七十二根銀針從蒸汽中凝結，精準刺入老者周身大穴。

當?shù)谄呤槢]入印堂穴時，老者的左眼突然變成青銅齒輪的瞳孔。他殘缺的右臂斷面伸出刻滿星圖的黃銅骨架，指尖迸發(fā)的火星在空氣中燒灼出紫微垣星圖。

“天工開物...“老者的機械臂突然指向東南方向，“王恭廠...小心火...“

警告聲戛然而止。《民兵軍事訓練手冊》突然卷起老者的青銅右臂，將其吞入“冷兵器改造“章節(jié)。書頁上浮現(xiàn)出正在自行鍛造的八棱錘三維圖，錘頭赫然是縮小版的青銅渾天儀。

遠處傳來第一聲雞鳴時，所有異象驟然消失。只有林逸注意到，六十三粒玉米種子的胚芽處都多了粒血色星斑，而《毛選》第一卷的空白處浮現(xiàn)出老者半透明的面孔。

“仙師！河西村...“張鐵牛的話被突然闖入的晨風打斷。眾人這才發(fā)現(xiàn)破廟外墻爬滿藤蔓狀的鐵銹，仿佛有只無形巨手將二十年時光抹在土坯墻上。

林逸彎腰撿起塊剝落的墻皮，碎土在他掌心重組為迷你日晷。晷針投影指向《初中物理》課本時，書頁上的光學原理圖突然立體展開，將朝陽折射成七色彩虹籠罩破廟。

當?shù)谝粋€流民顫抖著伸手觸碰彩虹時，他皸裂的指尖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出新肉。人群頓時沸騰了，卻沒人發(fā)現(xiàn)林逸背后的書箱正在滲出水銀狀物質——那些液體在地面匯聚成只有現(xiàn)代人能看懂的倒計時：

23:59:59

（第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