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未散時，青石巷深處飄來胡辣湯的辛香。奚曉輝蹲在屋檐下削著竹簽，看賀康把腌了三日的鹿腿肉穿成串。沾滿糖霜的柿餅在竹匾里曬著，這是他們用昨日獵到的雪貂皮，跟西域商人換的稀罕物。

“火候要七分松木三分桃木?！昂A政拎著酒壇翻過后院土墻，絡腮胡上還掛著霜，“西街張鐵匠剛開爐的刀胚灰，撒在炭里能去腥。“

三人在破敗的城隍廟后院支起烤架，這是他們每旬固定聚會的老地方。奚曉輝轉動著肉串，油脂滴入炭火發出滋滋聲響。他特意把烤得最焦的那串遞給胡華政——這位總裝作醉醺醺的刀客，其實最愛吃帶苦味的食物。

“嘗嘗這個?！百R康從袖中掏出青瓷瓶，倒出琥珀色的液體，“南疆的野蜂蜜，配上北漠的沙棘汁。“

酸甜的香氣漫開時，廟門外傳來銅鈴聲。賣胭脂的柳娘子推著獨輪車經過，車頭掛著的琉璃風鈴撞碎一地晨光。她總在初八這天繞道來城隍廟，只為瞥一眼烤肉的煙火氣——三年前她丈夫被山匪所害，是胡華政渾身浴血背回那具殘缺的尸首。

“柳姐姐且慢。“賀康突然起身，腰間算盤嘩啦作響。他取下烤架上最嫩的肉串，用油紙包好系上紅繩：“今日霜重，走東門暖和?！?

女人眼眶微紅，匆匆往東去了。奚曉輝知道那里有賀康安排的鏢師暗中護送，就像他知道胡大哥每月初一都會假裝醉倒在柳家巷口守夜。

市集的喧囂漸起，賣炊餅的老漢敲響梆子。奚曉輝把最后幾串肉裝進食盒，這是要帶給瞎眼阿婆的。經過豆腐西施的攤位時，賣花少女小桃偷偷往他籃里塞了枝白梅——去年上元節，他從冰河里救起這個被拐賣的女孩時，她手里還死死攥著半塊發霉的桂花糕。

“奚哥哥快看！“小桃突然扯他衣袖。順著她手指望去，茶樓瓦檐上蹲著只通體雪白的貂鼠，額間卻有道金線。那貂兒拋下顆松子，精準砸中下方說書人的驚堂木。

滿堂喝彩聲中，賀康施施然登上臺。他今日穿著月白長衫，袖口暗繡星紋，展開折扇便是滿室生香：“上回說到，那鎖龍井下的血瞳妖魔......“

奚曉輝靠在門框上啃柿餅，聽著賀康把昨夜地穴經歷改編成話本。當說到“青衣書生以周天星斗陣降魔“時，臺下繡娘們紛紛往臺上扔香囊。胡華政在二樓雅座悶笑，酒水差點潑到鄰桌的玄天宗弟子。

變故發生在午時三刻。

賣糖人的老吳頭突然打翻銅鍋，滾燙的糖漿在地面凝成詭異符咒。奚曉輝懷中的青銅古戒微微發燙，他看見賀康的折扇在袖中悄悄調轉方向。茶樓梁柱上的辟邪銅鏡閃過血光，映出門口乞丐襤褸衣衫下的鱗片紋身。

“今日這出《鎖龍記》，倒是應景得很?！?

陰柔的嗓音刺破喧囂，紫衣公子搖著金絲折扇踏入茶樓。他腰間玉佩刻著玄天宗長老獨有的蟠龍紋，靴尖銀鈴響動間，整個茶樓的燭火突然變成幽綠色。

奚曉輝手中柿餅啪嗒落地——這正是三日前在斷龍崖羞辱他的奚子軒！

“聽說城隍廟最近香火旺盛?！稗勺榆幹讣獍淹嬷鴫K帶血的鱗片，那是從寒潭龍尸身上剝落的，“不如請三位主演說說，昨夜究竟是誰動了鎖龍大陣？“

茶客們驚恐逃竄，打翻的茶盞在青磚地面蜿蜒成溪。賀康的折扇停在“妖魔現形“的段落，胡華政的酒壇不知何時已換成斬馬刀。奚曉輝摸向腰間短匕，卻觸到小桃偷偷塞來的香囊——里面裝著賀康特制的雷火珠。

“這位公子怕是入戲太深?！百R康笑著擊掌，梁上突然垂下三十六盞走馬燈，光影交錯間幻化出漫天星斗，“要說鎖龍傳說，倒讓我想起二十年前玄天宗那場...“

“放肆！“奚子軒折扇射出三道銀芒，卻在觸及賀康衣袂時詭異地拐彎，釘入說書臺后的《山河社稷圖》。被刺破的畫卷突然流淌出真實的水聲，圖中黃河竟開始改道！

趁這間隙，胡華政的刀氣掀翻地板，密道入口在塵煙中顯現。奚曉輝被推進密道時，最后看見的是賀康撕開長衫露出內里的機關軟甲，以及奚子軒脖頸處浮現的龍鱗——和他胎記上的紋路如出一轍。

黑暗的密道里彌漫著陳年米酒的味道，這是他們為躲避追捕挖了五年的逃生路。胡華政在前方劈開蛛網，刀光映亮壁上的孩童涂鴉——那是三年前他們救下的孩子們畫的平安符。

“等等！“奚曉輝突然按住墻壁某處，“這里有新挖的痕跡?！?

青磚縫隙滲出暗紅液體，帶著熟悉的硫磺味。賀康用銀針蘸取少許，針尖瞬間凝結出冰花：“是寒潭水混合了龍血，有人比我們更早發現這條密道。“

前方傳來機關轉動的悶響，三百步外的岔路口竟多出一條向下延伸的階梯。石階上散落著新鮮的面包屑，還有半截女子用的珊瑚簪子——那樣式分明是奚家女眷今年流行的“飛仙髻“專用。

“跟緊我?！昂A政咬破指尖在刀身畫符，血紋亮起的瞬間，眾人耳邊響起蒼老的龍吟，“這下面...有活物在呼吸?！?

血符斬馬刀劈開最后一道石門的剎那，硫磺味混合著龍血腥氣撲面而來。奚曉輝的青銅臂甲自動覆蓋右臂，甲片縫隙滲出星輝般的光霧，照亮了這座埋藏在地脈深處的古老祭壇。

十二尊青銅人俑手持卦盤環繞祭臺，人俑腳下的凹槽里流淌著水銀星河。賀康突然按住要上前的胡華政，袖中飛出三只木鳶叼走人俑手中的卦盤。當最后一塊卦盤離手的瞬間，穹頂鑲嵌的二十八星宿突然開始倒轉。

“是活體機關術！“賀康的瞳孔齒輪疾轉，“這些水銀對應人體經脈，整個祭壇是放大版的...“

話音未落，距離最近的戌狗人俑突然轉頭。它手中的空卦盤迸發青光，竟將胡華政的刀氣反彈回來。奚曉輝本能地撐開臂甲格擋，卻見反彈的刀氣在觸及星輝光霧時，詭異地化作青鳥消散。

“坎位轉離宮！“賀康拋出九枚銅錢在祭臺布陣，“曉輝站震位，胡大哥攻兌位！“

青銅人俑的攻擊突然變得有規律可循。每當胡華政的刀鋒劈向兌位人俑，奚曉輝就能在震位找到閃爍的星紋。當第七次刀甲相撞時，少年突然福至心靈——這些星紋組合，竟與寒潭龍尸記憶中的某段古陣圖完全吻合。

“這是周天星斗大陣的殘篇！“他高喊著踏碎坤位地磚，臂甲插入地面的瞬間，祭臺中央升起白玉晷針。午時日光透過層層巖縫精準射入晷心，水銀星河突然沸騰，凝成三尺高的微型星圖。

賀康的算盤珠噼啪作響：“星圖顯示，三日前有七人進入過這里?！八赶蛱煨珜m方位凝結的血痂，“看這靈力殘留...是玄天宗的紫霄雷法！“

胡華政突然用刀挑起祭壇邊緣的碎布——靛青錦緞上繡著奚家長老獨有的蟠螭紋。更令人心驚的是，碎布旁散落著三顆刻滿咒文的牙齒，這正是西域魔修煉制替身傀儡的核心材料。

“看來我們親愛的三叔公...“奚曉輝碾碎一顆牙齒，黑煙中浮現模糊影像：玄天宗長老將龍角碎片交給蒙面人，“早就在幫外人盜取龍族遺骸?！?

地宮突然劇烈震顫，星圖崩散成萬千光點。白玉晷針投射出全息影像：三百里外的落鳳坡下，相同制式的地宮正在滲出龍血。影像中閃過半張女子的臉——竟是奚曉輝記憶中早已病逝的母親！

“娘親？“少年想要觸碰影像，指尖卻穿過虛影戳中晷針機關。祭臺轟然下沉，露出下方布滿鐘乳石的地下暗河。更詭異的是，河面漂浮著無數青銅棺材，每具棺蓋都刻著奚家族人的生辰八字。

胡華政的刀突然發出悲鳴，這是遇到至親之血才會有的反應。他劈開最近那具銅棺，腐臭味中滾出一具身披奚家祭袍的尸骨——心口插著的，正是三年前失蹤的奚家大長老的本命法器“離火錐“。

“有人用奚家血脈喂養龍尸...“賀康用銀針挑起棺中血泥，“這些棺材是養蠱皿，他們在培育某種...“

暗河盡頭傳來鐵鏈拖曳聲。三十六個戴著奚家面具的白袍人踏水而來，他們手持的鎖鏈拴著條三眼巨蟒。當首之人掀開面具，露出奚子軒那張蒼白扭曲的臉——他的右眼已變成龍類豎瞳，脖頸鱗片蔓延至鎖骨。

“本來只想釣條雜魚。“他舔著唇邊的龍血，“沒想到逮住了逆鱗宿主?！?

巨蟒第三只眼突然迸發紅光，被照到的青銅棺材接連炸裂。腐尸在血霧中重組為八臂羅剎，每只手掌都握著奚家絕學《九霄驚雷訣》的起手式。胡華政狂笑著撕開上衣，胸口浮現血色兵紋：“賀半仙，賭你半柱香算出生門！“

“東南巽位，斷水！“賀康甩出腰間玉佩砸向暗河，玉佩中的機關獸遇水膨脹為巨型玄龜，“曉輝用星輝凍住乾位！“

奚曉輝躍上玄龜背甲，臂甲插入暗河瞬間，整條地下河竟泛起星芒。追擊而來的腐尸被冰封在浪濤中，保持著猙獰的撲殺姿態。胡華政趁機劈斷三根鎖鏈，斬馬刀吸收龍血后暴漲三倍，刀氣化作血色狂龍撞向奚子軒。

“雕蟲小技！“奚子軒袖中飛出七枚龍鱗，在空中布成北斗殺陣。當刀氣與龍鱗相撞時，整個地宮突然響起祭祀古樂——那些青銅人俑不知何時移動到暗河兩岸，正在用骨笛吹奏招魂曲！

賀康的機關玄龜突然調轉方向，龜甲縫隙射出暴雨梨花針。奚曉輝趁機抓住最近的人俑，臂甲星紋與人俑背后的卦象完美契合。當地七具人俑被激活時，招魂曲突然變調為安魂咒，腐尸們齊聲哀嚎著化作血水。

“你竟能操控周天星斗陣？“奚子軒的豎瞳劇烈收縮，“難道你已經...“

回答他的是破空而來的青銅棺蓋。奚曉輝在星陣加持下，臂甲幻化出虛影巨爪。當棺蓋與龍鱗陣相撞的剎那，少年終于看清母親影像殘留的線索——她唇語說的是“天機閣“！

“走！“賀康引爆預先埋設的雷火珠，氣浪掀翻追兵的同時，暗河穹頂被炸出逃生通道。三人墜入冰冷的地下湖時，奚曉輝的胎記突然灼痛，湖水在他周身形成星輝漩渦。

在意識即將消散之際，他感覺有雙溫暖的手托住后背。朦朧中看到賀康的機關軟甲伸出千機絲網，而胡華政正用牙齒撕開染血的繃帶——那繃帶分明裹著本該在二十年前就絕跡的“天機閣“云紋！

“堅持住...“胡華政將龍血灌入少年口中，“我們還要去落鳳坡找你娘親...“

當三人從城南枯井爬出時，夕陽正將云層染成血琥珀色。他們沒注意到，巷口賣糖人的老吳頭，正用融化的糖漿在青磚上勾勒傳訊符——糖漿凝成的，正是天機閣獨有的二十八宿暗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