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感謝你們了，好心人。”

津島修治站在東京洶涌的人潮邊緣，朝那對將他從郊區順路載來的好心情侶揮手告別。

夕陽的余暉給目之所及的一切都鍍上一層暖金，人群像渾濁的河流般奔涌，喧囂嘈雜。

他微微瞇起眼，鳶色的瞳孔掠過一張張陌生的面孔，最終投向街角那個報亭。

“時代……似乎沒什么變化啊……”他低聲自語，聲音被汽車鳴笛聲淹沒。

頂多，這個世界的一切都看起來更陳舊一些。

他原本的世界定格在2006年，而這里……

報亭老板戴著磨損的草帽，在暖洋洋的午后陽光下搖著蒲扇，腦袋一點一點，昏昏欲睡。

津島修治無聲地靠近，指尖拂過報紙邊緣，隨手拿起一份看。

掏錢買是不可能的，他如今身無分文。

醒目的粗黑標題撞入眼簾：“平成時代的福爾摩斯——超人氣高中生偵探工藤新一再破命案！”下方日期是1996年4月21日。

怪不得那些主播都準備找工藤新一呢，這樣看，對方確實很有名啊。

目光流轉，旁邊另一份報紙的日期卻赫然是2010年7月8日，更令人玩味的是，那上面最耀眼的主角，頭銜依舊是——高中生偵探。

十幾年光陰流淌，名為工藤新一的主人公卻像是被凍結在高中生的年紀。

“大叔。”津島修治的聲音懶散，左手捏著1996年的報紙，右手晃著2010年的那份“這兩份，哪份是最新的？”

“什么大叔啊……”老板嘟囔著，勉強掀開眼皮，蒲扇隨意指了指“喏，左手邊的，今早新到的。”說完，腦袋又歪向一邊繼續睡去。

左手是……1996年。

津島修治像一尊沉默的雕塑，站在報亭前。

他逐字逐句地咀嚼著那些報紙上的文字，關于工藤新一的一切：17歲，帝丹中學，擁有世界著名推理小說家的父親，以及曾經身為頂級明星的母親。

就連家庭地址，都透露的差不多了。

半小時悄然流逝，報亭老板的鼾聲均勻悠長。

津島修治放下報紙，紙張摩擦發出輕微的窸窣聲。

在他視野的角落，一行冰冷的文字悄然浮現：【副本探索度15%】。

他心念微動，那片一直被他刻意忽略的、懸浮的彈幕區域重新展開。

光怪陸離的文字瞬間跳躍出來：

“主播這邊進度也太慢了！別的直播間都抱上大腿進紅方了！”

“打卡點！主播快去米花町！對著小學生念工藤新一是標準流程！”

“互動！互動才有流量啊主播！”

“新手本而已，慫什么？99個主播才祭天二十個，灑灑水啦~”

“慢？樓上的，他換個出生點絕對起飛！”

“運氣好罷了，下次可沒這狗屎運了……”

津島修治面無表情地掃過這些喧囂的評論，目光重新投向喧囂的街道。

一個穿著花哨襯衫的男人正站在街邊，舉著笨重的摩托羅拉手機，旁若無人地大聲嚷嚷，引得路人紛紛側目皺眉。

他對此漠不關心，只是漫無目的地融入人流，仿佛一滴水匯入海洋。

“砰——”

一個低頭疾走的年輕女孩猝不及防地撞上了他，她手中的紅色翻蓋手機脫手飛出，“啪嚓”一聲摔在地上，裂成兩半。

“啊，抱歉！”女孩幾乎是條件反射地道歉，慌張地蹲下撿起殘骸，甚至沒抬頭去看撞的是誰，就埋著頭鞠躬，轉身匆匆消失在人群里。

“……”津島修治抬手，極其輕微地拂過被撞的左肩肩胛骨的位置。

那里，一陣細微卻尖銳的麻癢感突兀地傳來，如同被無形的針輕輕刺了一下，他猛地側頭，目光精準地落在右前方。

在那里，兩個年輕女孩正激動地捂嘴低語，當看清他轉過來的臉龐時，兩人的眼睛瞬間瞪圓，興奮的光芒幾乎要溢出來。

她們像發現了稀世珍寶，毫不猶豫地小跑著沖到他面前。

“老師！您cos的是青時宰嗎？天吶！太還原了！簡直就是從漫畫里走出來的天選太宰！”其中一個短發女孩激動得語無倫次。

“老師能跟您集郵嗎？我是太宰激推！”另一個扎著馬尾的女孩也急切地舉起手中的智能機，一整塊玻璃屏幕上清晰地映出津島修治蒼白、俊秀卻毫無笑意的臉。

那些古怪的詞匯——cos、青時宰、集郵、激推，一股腦出現。

津島修治的眼底掠過一絲極淡的困惑，但很快被其他覆蓋。

“可以。”他控制著嘴角的肌肉，向上扯出一個弧度，形成一個標準的的社交微笑。

兩個女孩歡天喜地地一左一右圍住他，比著剪刀手，“咔嚓”幾聲后低頭查看，又露出些許不滿。

“老師……能麻煩您不笑嗎？”短發女孩小心翼翼地問“感覺……感覺您不笑的時候，那種陰郁的氣質，特別特別符合青時宰！”

“對對！老師，我們在推上互關吧？我的ID是……”馬尾女孩立刻補充。

津島修治：……完全無法理解。

“我不是專業的。”他含糊地回應，臉上的笑容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恢復了那副淡漠的神情。

“這樣啊……好吧。”女孩們語氣帶著明顯的遺憾，但動作不停，又拉著他變換角度拍了好幾張，才心滿意足。

“打擾老師啦！再見！對了，老師也是來參加下午的動漫展覽活動的嗎？”臨走前，馬尾女孩回頭問了一句。

“是的。”津島修治面無表情地吐出兩個字，目送著兩個帶著心滿意足笑容的少女雀躍著消失在街角。

雖然不明白“漫展”具體指什么，但敷衍過去總不會錯。

當務之急，是找一個能隔絕窺探的落腳點。

賺錢，對于津島修治而言，如同呼吸般簡單，至于方法——那是他不需要向任何人交代的秘密。

總之，當暮色四合，華燈初上之時，早上還身無分文、仿佛流浪漢的他，已經身處一家豪華酒店頂層的套房。

并非追求奢靡，他對棲身之所向來毫無要求，獨自漂泊的日子里，他睡過公園的長椅、游樂場的滑梯、垃圾場附近的廢棄集裝箱。

不是缺錢，只是……無所謂。

哪里都一樣。

選擇集裝箱，或許是因為潛意識里覺得，自己和那些被遺棄的垃圾并無區別。

這次選擇豪華酒店，僅僅是因為那些廉價的旅店無法提供他此刻需要的隱私保障。

來酒店的路上，他順便購置了一身合體的新衣和幾卷雪白的繃帶——這似乎是刻在骨子里的習慣。

他可以不在意食物是否可口，居所是否簡陋，卻總會在意自己外表看上去是否足夠體面。

夜色漸深，城市換上霓虹的面具，津島修治看見聊天平臺內刷新的消息。

【大黑大廈，頂樓雞尾酒吧，速來接頭！有經驗豐富的老主播帶隊，通關捷徑！】

【收到！馬上到！】

【大佬等我！抱大腿！】

【當前群人數：75/99】

他對與人合作、尋求庇護毫無興趣。

但主播——無論是初出茅廬的新人，還是深諳其道的老手——本身的存在，就帶著一種奇特的吸引力。

他們的言辭，他們的目的，他們那仿佛洞悉劇本般的姿態……都誘惑著津島修治前去觀察。

更重要的是，津島修治有種直覺，這些同行，一定能帶來些有趣的東西，不會讓他白跑一趟。

大黑大廈的位置對他而言是未知數，他毫不在意地招手攔下一輛出租車，反正這個世界的金錢，離開時也不過是廢紙一張。

雞尾酒酒吧（Cocktail Bar）的霓虹招牌在夜色中散發著曖昧的橙紅色光芒，像一只蠱惑人心的眼睛，鑲嵌在大黑大廈的頂層。

沒有安保阻攔，津島修治推開門，一股混合著陳年木料、香煙、酒精和淡淡香氛的復雜氣息撲面而來。

光線昏暗而迷離，爵士樂低回婉轉。

酒吧里已經坐了不少人，他推門而入的瞬間，二十幾道目光齊刷刷地投射過來。

看清他的面容后，那些眼神先是凝固般的茫然，隨即被濃烈的疑惑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驚詫取代，低低的議論聲在卡座間蕩漾開：

“這家伙……好眼熟……”

“喂喂！這不是……太宰治？！”

“他不該出現在Lupin嗎？”

“醒醒！這里不是文野！他怎么會出現在柯南的副本里？”

“柯南和文野聯動副本？嘶……異能者要出場了？新手本難度飆升？”

“文野異能水平也就那樣吧……”

“呵，如果我說足球能踢爆衛星，閣下又該如何應對？”

津島修治出色的聽覺將這些細碎的對話一字不漏地捕捉。

他恍若未聞，徑直走向吧臺，姿態熟稔地坐上高腳凳，仿佛回到了某個熟悉的據點。

“今天客人挺多的嘛。”他對著吧臺后擦拭酒杯的調酒師開口，聲音慵懶“一杯阿美利加諾。”

“是啊，第一次這么熱鬧。”調酒師抬頭看了他一眼，眼神平靜無波，手上動作不停，顯然對他這副打扮和點單習以為常。

看到他與調酒師之間這份自然的熟稔，酒吧里那些探究的目光才終于緩緩收回，但低語并未停止：

“嘖，天生的黑手黨胚子，年紀輕輕就把酒吧當自家客廳了。”

“我，太宰治，港口黑手黨の光，戰績可查。”帶著戲謔的口吻，仿佛在談論一個遙遠的傳說人物，篤定當事人聽不見，或聽見了也無關緊要。

陸續又有幾名新人主播推門進來，這時，坐在角落陰影里的一個身影動了。

那是個穿著黑色連帽衛衣的瘦削青年，帽檐壓得很低，只露出線條冷硬的下頜，他端起面前的威士忌，冰塊碰撞杯壁發出清脆的聲響，吸引了全場的注意。

“各位。”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壓過了背景音樂“是想中規中矩地通關，還是……搏一搏？”

空氣仿佛凝滯了一瞬。

“有什么區別？不都是通關？”一個略顯稚嫩的聲音響起，帶著新人才有的直白。

“當然有。”另一個聲音接上，是坐在男人身邊的一個女人。

她穿著一件醒目的紅色沖鋒衣，描著正紅色的唇膏，此刻唇角勾起一抹極具侵略性的弧度“搏一搏意味著更精彩的演出，更瘋狂的喝彩，更豐厚的打賞，以及通關后……難以想象的獎勵。”

她頓了頓，紅唇微啟繼續道：“當然，也伴隨著更大的危險。”

“新手副本的危險上限就在那里。”黑衛衣青年適時補充，語氣帶著一種掌控全局的從容“有我們在，危險系數可控。”

酒吧里陷入一片沉默。

新人們低著頭，眼神閃爍，內心進行著激烈的權衡。

真正只想茍命的人，根本不會響應號召來到這里，出現在此地的，骨子里都藏著不甘平凡的躁動和渴望。

終于，有人抬起頭，聲音帶著一絲破釜沉舟的沙啞：“搏一搏的話……要怎么做？”

紅唇女人臉上的笑容瞬間綻放，艷麗得近乎危險。

“加入黑方。”她清晰地吐出這句話。

“這里二十個人，就算另外那五十幾個全都加入紅方好了，紅黑戰力，顯而易見地失衡了。”

“想象一下。”她的聲音充滿了蠱惑“如果本應處于絕對劣勢的黑方，最終卻碾碎了紅方……這是何等顛覆性的劇本？”

她的目光掃過眾人，仿佛能穿透他們的屏幕，看到另一端無數的眼睛“觀眾永遠為逆風翻盤的戲碼……瘋狂買單。”

“黑方……”有人遲疑地重復“我們怎么加入？紅方只要找到那個工藤新一就行，可黑方……連門朝哪開都不知道吧？難道直接去找琴酒？”

“然后被他一槍崩了？”旁邊的人立刻接話，帶著極強的嘲諷。

“等等。”一個稍顯冷靜的聲音響起“其實我一直覺得，我們聚會的這個酒吧的名字有點耳熟……”

“因為這里——”黑衛衣青年猛地截過話頭，聲音陡然提高了幾分，成功搶走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就是組織在東京的據點之一。”

他滿意地看著新人們臉上瞬間涌現的震驚和興奮。

在眾多直播間共享同一畫面的此刻，誰能主導信息，誰就能吸引更多貪婪的目光。

大部分新人還不懂搶戲份的奧妙，這正是他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