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75章 白日將至

晨霧未散時,廣安府九孔橋下的流水仍未停歇。

“殺人啦——”

天剛透亮,廣安府內此起彼伏的喊叫便撕破晨霧。

城內陰暗小巷中,滿臉橫肉的尸骸倒伏在地,青黑刺身浸在暗紅血泊里。

轉角的陰影下,不知多少市民猝然撞見冰涼的尸體,而城外棚戶巷的沙土上,同樣凝著片片血漬。

雖早有禁令不得生事,但總有人管不住躁動的大頭與小頭。

被大呼小叫引來的巡城吏們只是俯下身,待粗略的看了一眼尸體上凌厲的刀口后,全都只能搖了搖頭。

他們面對著城中市民的詢問三緘其口,只喚來抬尸人匆匆收拾殘局。

本已漸息的“邪骸”流言再度肆虐街巷,廣安府本地市民民惶惶不可終日,皆恐下一個橫死的就是自己。

然而城外天地,卻是另一番光景。

城西粥棚破天荒飄出帶肉末的香氣,流民捧著豁口粗碗蹲在墻根,渾濁瞳仁映著天際泛起的魚肚白。

他們從各個角落鉆出,棚戶巷中死人本是十分常見,腳邊凝固的血泊早被忽視——

只因每死一個人,便少張與自己搶飯的嘴。

夜暗巷深處的密謀余溫尚在,此刻有些心善者想將尸體搬到路邊,好讓運尸車晚上將其撿走,可剛靠近便見丐幫標記赫然刺在尸衣上,嚇得那些人當即逃竄開來。

很快就有眼尖的發(fā)現(xiàn),這些橫死的竟都是丐幫打手,皆被利刃一擊斃命。

巷間有些百姓口口相傳著不知何處流出的《搬工嘆》,恍惚間似覺那劍仙真能劈開苦海。

然而熱粥白霧組蒙住絕大多數人的眼,余下的只剩麻木凝在豁口碗沿。

季塵抱劍斜倚在府衙檐角,玄袍下擺凝著夜露。

冷眼掠過幾輛印“緣寧商會”字的青篷馬車,這些滿載米糧的車隊已不是今晨第一列,現(xiàn)在正碾著青石板朝棚戶巷疾馳。

顯然昨夜密會剛定下割肉求和的章程,今晨緣寧商會便急不可耐地示好。

他想了想終究是沒踏入府衙大門,黑袍身影轉身隱入城外薄霧,殊不知身旁酒樓的檐角上,一只天藍色瞳孔的烏鴉正在靜靜地看著。

而有人歡喜,自然就有人愁。

城墻根下,捧著粗碗的流民正啜著帶油星的薄粥,而另些人卻攥著賬本紅了眼,那些囤糧的小商戶前些日子剛收盡市面米糧,御史南巡的風聲便如冷水潑進油鍋。

未及他們捂熱糧倉,商會頂層已決意讓步,在上層成本價強購的要求里,暴利美夢碎得比晨霧消散更快。

緣寧商會這個號稱來去自由的組織,此刻正將選擇權輕飄飄拋給商戶:留下受調停庇護,或是自己出門直面虎視眈眈的同行。

季塵循著米香走向城西的粥鋪,靴底剛踏上新夯實的黃土地,周遭流民便如潮水分涌般退開。

跪伏的身影里,幾雙枯手死死攥住豁口陶碗,渾濁眼珠緊盯著他玄色衣擺上的銀繡,這些餓得佝僂的脊背太清楚城中權貴的手段,他們唯恐這氣度凜然的大人物是來掀了救命粥攤。

“季大人!”系粗麻圍裙的喜兒在蒸騰白霧間踮腳揮手,身后十二口鐵鍋正咕嘟冒泡。

磚砌灶臺取代了早先的黃土壘,柴火青煙裹著米脂香漫過人群。

他將目光掠過增筑的灶臺,耳畔炸開老秀才嘶啞的誦讀:“御史劉公清玄,憫爾等饑寒,特撥官糧三百石!”

那穿洗白長衫的讀書人脖頸青筋暴起臉透紅,枯瘦手指幾乎戳破謄抄的文書。

陳二狗正拎著銅鑼繞場疾走,完好的那只手臂掄圓了敲打:“領了粥的都念一遍‘這粥是御史老爺賞的’!”

最前端的老漢啜著碗底殘粥,喉結滾動間渾濁眼珠死盯文書翻動的頁角。

老秀才突然拔高音調:“御史大人說了,只要跟著朝廷新政走,往后頓頓能吃上稠的!”

混在隊伍里的丐幫嘍啰剛縮脖要溜,卻見丈外黃土上斜插的黑劍紅穗隨風晃蕩,赤色的宛如沾了血的絞索。

季塵掃過那幾個餓得打顫的身影,破爛綁腿裹著浮腫腳踝,分明是丐幫最底層的嘍啰,只比陳二狗那種被致殘的好上一絲。

他搖搖頭拔劍歸鞘,全當什么都沒看見。

陳二狗適時掄起銅鑼:“御史變法,仁政無邊!懲惡揚善,百姓吃飽!“:“御史變法,仁政無邊,懲惡揚善,百姓吃飽!”

磕頭聲悶雷般炸響在背后,幾人當即給季塵跪下磕頭,他們自然知道這位黑劍在丐幫里是個什么名聲,然而當他們再抬頭時,卻只能看見他走向粥鋪的玄色背影。

晨光漫過新砌的儲糧倉,季塵指尖拂過夯土墻上密布松脂的防潮涂層。

系著靛藍粗布圍裙的喜兒從蒸騰熱氣里鉆出來,發(fā)間枯黃已褪成鴉青,臉頰透著久違的血色。

季塵問道:“三百石白米能撐幾日?”

他目光掃過排隊流民手中豁口陶碗,晨光在濃稠糊粥上折射出乳白色米脂,偶爾浮動的油星泛著微光。

“按御史大人吩咐摻了碎肉末,加上商會今晨運來的陳米...”喜兒沾著米漿的指尖在圍裙上蹭了蹭,掰著指頭計算的模樣竟有幾分賬房先生的架勢,“省著些能撐半月有余。”

他看向周邊等待著盛粥的百姓,明顯能看出來兩波人有所不同,雖然兩邊的氣色都不算太好,但流民一邊多少身形壯實一些。

而且相比昨天來時,流民的群體似乎又壯大了。

望著明顯壯實些的流民群體,季塵心想除了城西御史施粥點,棚戶巷四角還有廣安府的粥棚,這般看來至少短期內不會有人餓死。

過些日子水患區(qū)施工還要不少糧食,之后看看能不能找那些人再借點閑錢。

他敲了敲倉底新鑄的銅鎖問:“昨夜可還有人偷摸撬鎖?”

陳二狗當即咧著豁牙湊近:“丐幫龜孫前日折了三個撬鎖的,如今連墻根都不敢挨!您教喜兒姐那手擒拿當真帶勁,昨晚有個偷米的當場就被按瓷實了!”

季塵眉峰微動,自己何時教過擒拿?莫不是武修者的底子自然發(fā)力?

看來這盈天盤的靈力催熟若是利用好了,將來說不定能整些大事。

念頭轉瞬掠過,目光卻投向遠處擴建的灶臺,蒸騰白霧間流民隊伍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壯大

“季大人!”

稚嫩童音刺破蒸騰霧氣,扎沖天辮的女娃捧著陶碗擠到跟前,豁口陶碗的米粥中浮著指甲蓋大小的腌肉,此時正隨她踉蹌腳步微微顫動。

“這是二狗哥省下來的,給您!”

季塵屈指彈了下女娃沁汗的額頭,,輕輕抵住陶碗推回去:“小九你自己留著吃了吧,多吃肉能長個。”

他轉身望向正在分粥的流民隊伍,那些曾經麻木的面孔上竟隱約透著生氣,幾個腿腳靈便的漢子正幫著維持秩序,粗糲手掌按住試圖插隊的流民。

喜兒忽然壓低聲音:“今早有一伙自稱工部官員的人前來招工,說是修堤壩要人,好幫著好幾戶當場撕了丐幫的賣身契。”

“本就在計劃中。”季塵指尖叩了叩夯土墻,質量在他看來還算不錯,“總不能白養(yǎng)著這些人。”

他忽地頓住叩擊,轉頭問道:“那個被你保下的叫莊二丫的小丫頭呢?她家人過來領他走了嗎?”

“昨日下午領走了。”

季塵聽完點點頭,看來那些江湖客手腳倒是利索,只是本該分散的視線作用為何沒有生效,救出他們之后應該又發(fā)生了什么事。

“對了喜兒,那小丫頭的娘也是先到當時那個據點,再被丐幫轉移走的嗎?”

“被拐的?”“喜兒指尖在圍裙上劃出米漿痕跡,“這倒不清楚。”

晨風卷著《搬工嘆》的調子掠過粥棚,蹲在墻根喝粥的老漢正教孫兒哼唱。

季塵抱劍斜倚在儲糧倉陰影里,望著天際漸散的薄霧瞇起眼睛。

那也就是說,同一家的人確實是被分兩批拐走,而經過分揀程序后,又紛紛符合了某個條件被送到轉魂窟中。

昨夜自己已趁著天黑,去把云橋牙行的測髓膏給全都毛走,本來還打算趁這個機會測一測被做成欲魔教戰(zhàn)偶要什么級別的根骨。

可惜那小丫頭已被接走了,只能等下次再說。

季塵抱劍立于粥棚東側夯土墻下,流民們捧著豁口陶碗在十二口鐵鍋前排成蜿蜒長龍,竟無一人敢推搡插隊。

幾個青壯漢子自發(fā)守在隊伍轉折處,粗糲手掌虛按著腰間草繩,他們不時偷瞥夯土墻下那道玄色身影,昨日有餓紅眼的流民試圖搶奪老弱米粥,可是鬧出了不少的麻煩。

炊煙裊繞間,季塵忽地抬指輕叩劍鞘。

丈外正與喜兒爭執(zhí)的疤臉流民渾身劇震,手中藏著的第二只陶碗“當啷”墜地,周遭人群潮水般退開,陶碗厚實至極未在黃土上摔碎。

但接著就似被利刃掃過,從中間劈成兩半。

疤臉流民撲跪在地時,季塵銳利的視線從遮陽斗笠的縫隙中穿過,直指此人的咽喉。

他低聲說道:“你這么干最好是有點理由。”

當暮色染紅西城墻時,流民們捧著空碗蹲在墻根,喉頭反復滾動的不再是饑餓的嗚咽。

幾個孩童拍手繞圈,童謠混著米香在棚戶巷飄蕩:“御史爺,黑劍郎,劈開大倉放米糧——”

天藍色瞳孔的烏鴉靜立在棚屋邊沿,那對琉璃質感的眼珠倒映著蒸騰白霧與攢動人群。

它喉管震顫著漏出半聲似人的感嘆,翎羽在暮色余暉里泛著冷鐵般的幽光,待最后一勺米粥分盡,這生靈忽然振翅俯沖而下。

羽翼殘影尚未消散于半空,鴉身已觸地化作星點幽藍碎芒,構成軀體的萬千光絲如活物般鉆入磚縫,在地底脈絡中無聲游走。

劉清玄獨坐府衙內堂,他凝視著手中金藍羽紋宣紙,指節(jié)無意識地摩挲著紙緣,器靈烏鴉已將方才所見悉數傳遞于腦海。

位于府衙之中的劉清玄看著手中的那張金藍羽紋宣紙發(fā)出一聲嘆息,那烏鴉已將剛才的場景全部傳輸給他。

城西粥棚蒸騰的炊煙里,那道玄色身影抱劍倚墻的模樣格外清晰。

綢扇輕振帶起磷火流光,御史的目光穿透雕花窗欞投向城西,晨間季塵駐足府衙門檻的瞬間,器靈異鳥便在他腦海中尖鳴。

此刻回憶那抹轉身離去的玄色衣擺,硯中未干的墨汁倒映出他微蹙的眉峰。

“還好擔心都是多余的。”

低語墜入滿室樟木香,綢扇忽地翻卷,螢藍絲線自袖口蜿蜒而出,在宣紙上方交織成烏鴉輪廓。

磷火流轉間,新生的鴉探抖了抖幽藍翎羽,琉璃般的眼珠里映著御史眼底的陰霾,這是監(jiān)天司特制的探靈法器,既能充作監(jiān)察暗哨,亦可作為神通載體。

當城西某處亮起米粒大小的光點時,劉清玄的手掃過宣紙的表面,秘靈天探陣的脈絡已蔓延至八成街巷,一只又一只的鴉探構成了這座秘陣的節(jié)點。

“不算棚戶巷就還剩兩成的節(jié)點缺口,”他凝視著光點旁微縮的玄色人影,思考著接下來的計劃,“商黨居然退步了,但倒也不算白費這些心源。”

自踏入廣安府衙起,他便在此蟄伏許久。

監(jiān)天司的偉力源于思辨推演,“心源”乃是無狀萬化真目神君對智者的饋贈,商黨或許以為案牘間堆積如山的文書、錯綜復雜的卷宗是絆住他的枷鎖,殊不知這些正是淬煉心源的熔爐。

破賬目中的陰私手腳,拆解卷宗里的詭詐機巧,洞穿文書內的致命疏漏,每縷思緒都在暗處凝結成璀璨心源,而每份心源都將化作秘靈天探陣的基石。

指尖撫過青瓷茶盞的裂璺,劉清玄余光掠過門外佝僂的老衙役。

這些商黨耳目殷勤奉茶的模樣,倒與他刻意示弱的姿態(tài)相映成趣。

商黨內的監(jiān)天司同僚們安坐一方,他們亦不知曉這海量心源都去往何處,也不知道自己掌握了多少他們未曾聽聞的神通秘術。

他們只會以為自己被絆住手腳空耗精力。

待天探陣成之日,這城中密室、暗道、乃至是每個人都將無所遁形,廣安府每道磚縫里的蠅營狗茍都將纖毫畢現(xiàn)。

但今日最令他訝異的是今晨案頭那疊示好密信,被商黨刻意阻塞的漕運關節(jié)竟紛紛松動。

原本月余的周轉竟能縮至七日,這般畏縮退讓的作態(tài),倒與那群寧要對抗到底也要維護體面的神都商黨截然不同。

季塵拖著段游康游街的莽撞行徑,竟真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季俠士啊......”

主站蜘蛛池模板: 锡林郭勒盟| 洛隆县| 土默特左旗| 阜新市| 绥阳县| 云林县| 延吉市| 贵定县| 安塞县| 新源县| 邯郸县| 化州市| 称多县| 栾城县| 二手房| 石嘴山市| 敦化市| 宜川县| 陆河县| 晋城| 清流县| 灵石县| 楚雄市| 张掖市| 饶阳县| 山东省| 综艺| 繁昌县| 安康市| 汝州市| 兰州市| 钦州市| 神池县| 广宁县| 吐鲁番市| 大余县| 贵定县| 曲沃县| 富裕县| 博客| 如东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