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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或許我們正行走在正確的大道上

“季俠士,為何你一談到具體的施政方針,雙目就好似清澈了許多?”

“御史大人,您覺得這是我應該會的嗎?”

就這樣,一個簡短的晨會草草結束。

季塵摩挲著手中茶盞,深知自己學的各類東西與當世格格不入,強行生搬硬套只會水土不服。

長久以來的經驗告訴他,自己看不懂的就不要摻和。

而劉清玄的心里則暗暗疑惑,這位季俠士的思維如星河璀璨定不是凡物,現今這幅反應莫不是在藏拙?

陸浩林望著遠山若有所思,他赴緣寧州的目的遠不止為了欲魔教。

至于喜兒?她什么都不知道。

雖然欲魔教的禍亂已經告一段落,但明顯當前待辦的事務還有不少,于是乎幾人會后便“各懷鬼胎”的散去。

晨會后,季塵帶著喜兒朝御史專設的粥鋪走去。

此粥鋪肩負三重使命:施粥賑濟安撫民心、為御史樹立名聲、同時為變法新政造勢。

而這一系列的基礎打好了,待朝廷調派的駐軍抵達后,棚戶區的拆除整頓自會迎刃而解。

眾人兵分幾路,劉清玄主動攬下慈幼坊的官場糾葛,聲稱季塵若插手此事難免越權,只是他暗自懷疑這位御史能否查清真相。

陸浩林依舊神龍見首不見尾,聲稱另有要務核實便匆匆離去。

其實他也很好奇,劉清玄能否使用監天司神通直接讀取他人的記憶?

而這些被讀取出來的片段能否作為審判用的罪證?

如果能,那辦事就要方便許多。

但劉清玄否定了季塵的疑惑,一是此法被同僚用屏障反制或是讀取到他們編撰出來的記憶,二是對平民使用讀心就已是極限,若是搜刮記憶便違反道義。

“哼——”

想到這季塵嘴角泛起冷笑,所謂的道義又有何意義?

規則不過是強者束縛弱者的繩索,劉清玄這種既恪守道德又深諳權謀的矛盾體,在他眼中既帶著天真的理想主義,又在掛著一串鐵索起舞。

但他認為這不壞,他不討厭有理想的人。

畢竟比起滿腹算計的政客,他寧可相助尚有赤子之心之人。

但一股別樣的孤獨時時刻刻的籠罩著他。

朝陽將他的影子拉得細長,天引劍反映著黑光。

自己除卻手中五尺黑鋒,早已一無所有。

在一條巷子里折轉時,喜兒突然說道:“季大人今天周圍好安靜,街上也沒有其他幫派的人,和前幾天的差別真大啊。”

季塵答道:“是啊,他們大概是看著蒙騙不了御史,就紛紛躲起來了。”

廣安府的本地勢力見境況不對便已開始蟄伏,走在棚戶巷里,周邊黑暗中的眼睛也少了許多。

當前待辦事宜已列得分明,尋找云橋牙行與段游康的馬腳、護送境澤村骨灰盒歸鄉、徹查寶雞寺異常擴張、護送工部官員赴水患區。

只是劉清玄提及朝廷調配的治水物料尚未到位,需暫緩行程。

這倒與季塵的判斷相左,在他看來,西境水患賑濟本該列為首要之務。

“不過那些已經不重要了,有三位大人在,緣寧州定能有所改變。”

喜兒忽然這么說道,在她看來這幾位大人是真的來做事的,以前從未有人關心過棚戶巷百姓的死活。

“你心情真好啊。”季塵回答道。

他反倒不這么認為,既然上面只給了處理幫派的自由權力,那就說明上面的黨爭還在持續,若是不能完全勝利,也許到了強拆棚戶區的時候還要再多見些血。

但怎么就能直接同意派一支軍隊來呢?難道大旸的朝堂上的武官和文官完全不是一個路子嗎?

“在那魔窟里的大家都能得救,供給百姓的粥鋪也開起來了,喜兒也會不負季大人所望。”

“是啊...說的也是,我們這幾天的努力,也沒有全部白費。”

留影石被毀的那瞬間,季塵的心已提到了嗓子眼,但沒想到陸老哥那里還有備份。

現在喜兒被御史封作了“施粥總吏”,也算是混上了一個編制,接下來就是按照計劃的那樣,把這些無依無靠的人拉去治水,然后就地編戶安置,到時候他們也算是個塵埃落定。

季塵和喜兒就這么鉆出棚戶巷彎折的小道,當站在兩片棚戶巷夾著的西城門的進城大道上時,他估摸著應該離粥鋪不遠了。

無論是從西側剛逃難來的水災流民,還是棚戶巷內本來就吃不飽飯的百姓,這些人都可以化作劉清玄變法的力量。

他又繼續說道:“今后也是,只要按照計劃走下去,變法的道路也就會不斷延伸...”

“嘎吱——”

西側巷口驟然爆發的哭喊聲尚未落地,木輪碾過碎石的轟隆聲已裹著沙塵撲面而來。

季塵袍袖獵獵作響,玄鋼天引劍在鞘中嗡鳴震顫,他五指虛張凌空一按,天引術已將喜兒拉至街邊草垛。

“馬驚了!”流民中有人尖叫。

那匹鬃毛翻卷的駑馬身后拉著輛貨車,脖頸處豁開道血口,遠遠看著分明是利器刮傷的痕跡。

然而利劍剛欲出鞘,他卻見那輛貨車的后面拉著好幾名頭上插著草標的婦孺,發間枯草在顛簸與哭嚎中簌簌發抖。

季塵暗罵一聲咬牙松開劍柄,弓身迎向狂奔的驚馬。

“來!喝啊——”

千鈞沖勢裹著鐵腥味撲面剎那,虬結的筋肉瞬間繃緊如鐵,雙掌死死鉗住揚起的前蹄,靴底在砂石路上犁碎兩道溝壑的卵石。

慣性未消的貨車轟然撞上馬尾,畜生吃痛暴起。

他雙臂用力薅住兩條想要高高揚起的馬腿往下一拽,接著左手絞住翻卷的馬鬃將其正臉甩向一邊,避開他再度踢出的前蹄。

右手的黑劍鏘鳴中出鞘,劍勢化風如游龍般裹住飛墜的數人,輕巧卸去墜勢。

化勢為風,亦可救人。

“老實點!”

冰冷的劍鋒緊貼馬首,畜生瞳孔里映出玄鐵幽光,恐懼壓倒了它脖頸處的疼痛,兩只前蹄終是重重砸落。

盤旋的劍風應聲而散,幾個插草標的婦孺跌坐在塵土中,草標歪斜著刺進散亂的鬢發。

馬蹄揚起的沙塵里,季塵反手歸劍,劍刃上殘留的白芒化作微風消散。

煙塵尚未散盡,幾名短打裝扮的漢子便從街角奔來,領頭那人額角貼著膏藥,袖口沾著草屑,隔著三步遠便朝季塵作揖:“多虧俠士出手,若是傷了東家的貨,咱們哥幾個可擔待不起啊!”

季塵雙手背后略微抬頭,目光掃過車轅上暗紅的“云橋牙行”烙印,草標婦孺中忽有啜泣聲起,卻在那漢子橫眼瞪視下戛然而止。

他本來還愁先處理哪個,結果這位段老板就直接送上門來了。

“既是貴行貨物,怎會當街驚馬?”

季塵繞著貨車轉了一圈,手指不輕不重的點在車轅,喜兒正幫孩童拍打塵土的手頓了頓,悄悄退至季塵影中。

膏藥漢子搓著手陪笑:“都是簽了契的自愿人,偏有個榆木腦袋的婦人臨到時反悔,爭搶孩子間簪子劃了馬脖子,您看這血口子......”

“所以這些人都是自愿的?”季塵黑著臉問道。

他看季塵神色不對抹了把汗,指著人群挨個解釋:“您看這穿麻衣的姑娘,她爹病死在路邊,賣身換棺材錢,那三個孩子是對夫妻賣了給癆病娘抓藥的,這老頭替賭鬼兒子還債,白紙黑字按的手印!”

季塵的指節在車轅上叩出沉悶回響,目光掠過那些瑟縮的脖頸,面黃肌瘦的臉上倒是沒有什么不該有的暴力印痕。

膏藥漢子袖口抖出半串銅錢,叮當聲混著諂笑遞過來:“俠士仗義出手,這點茶水錢......”

他略有惱火的深呼吸一番,盯著那名膏藥漢子。

“錢、錢不夠可以加——”

“唉,下次栓緊畜生。”

玄鋼劍忽地橫在銅錢下方,季塵盯著對方喉結滾動兩下又歸于沉寂,劍鋒挑起錢串拋給正攙扶他人的喜兒,轉身時黑劍歸鞘驚得膏藥漢子瞳孔一縮。

他好像認出來眼前這位是誰了。

小小的插曲之后,二人繼續向西邊走去。

季塵的目光掠過蜷縮在墻根的流民,那些沾滿泥漿的草鞋底無聲訴說著這片土地的頑疾——貧窮。

賣身葬父的少女、賣子換藥的夫妻,甚至荒唐到替賭鬼兒子賣身還債的老者,這些場景一下又一下的沖擊著他的神經。

當親眼見到云橋牙行車轅上插著草標的婦孺時,他忽然意識到施粥賑濟不過是勉強續命的權宜之計。

指節無意識地摩挲著下巴,大旸真正的癥結在于土地里刨不出足夠活命的糧食,可要提升農耕產量,既無改良生產的農藥化肥,更無節省人力的機械器具。

粥鋪能勉強糊上一張嘴,可就像剛才主動賣身的那些人一樣,其他的他管也沒法管,不管還看著鬧心。

盈天盤系統終究不是軍工系統,憑空搭建工業體系無異癡人說夢。

“算了。”季塵忽然低嘆道,“還是把現在能干的干了吧。”

本來還猶豫先去處理哪一個,既然這云橋牙行先送上門來,那就先拿他開刀吧。

此時季塵的鼻翼微微翕動,混雜著各種怪味味的空氣里浮動著一縷米粥特有的清香,他抬頭一看,原本三三兩兩蹲在墻根的流民像是被無形絲線牽引的木偶,佝僂著脊背朝西方挪動。

鞋底摩擦砂石的沙沙聲里混著此起彼伏的吞咽聲。

“看來要到了。”

話音未落,街角轉出個戴方巾的瘸臂身影。

“季大人!”

陳二狗攥著竹勺拼命揮舞,油亮腦門在烈日下泛著汗光,這少年面色比初見時紅潤許多,顯然這幾日沒少沾粥鋪油水。

“您和喜兒姐可算來了,我還以為您昨天出了什么意外了呢?”

季塵笑笑,心想自己還能出現什么意外,不過這小子居然還和喜兒認識,怕不是他當時說的丐幫中良心未泯的人就是喜兒。

他低聲道:“帶路吧,話說你是怎么知道我來了的?”

陳二狗已指著遠處磚墻眉飛色舞:“聽說有位黑劍大俠空手攔驚馬,我當即就猜到是您!”

轉過兩道斑駁磚墻,蒸騰的熱浪裹著木柴燃燒的噼啪聲撲面而來,六口鐵鍋在黃土夯實的空地上圍成半圓,鍋沿凝結的米脂在陽光下泛著琥珀色。

“這倒是不錯。”

季塵望著排隊領粥的枯瘦手掌,嘴角不自覺勾起差點輕哼出來,這些劫來的贓銀到底沒白費。

抬腳剛要邁進粥棚,脊背突然竄起寒意,此處與方才驚馬出事之地,竟不過百步之遙。

“商黨示威?”

若那輛載著草標婦孺的馬車當真血濺此地,這用途頗大的賑濟場面頃刻便會化作混亂漩渦,此事一出周圍沒個幾天不能消停。

可回想膏藥漢子驚慌失措的模樣,倒不似作偽,此事還有待商榷。

季塵指尖凝起微光點在陳二狗畸曲的手臂上,靈力如游蛇般滲入筋脈,少年頓覺整條胳膊泛起酥麻熱意,原本扭曲的皮肉竟肉眼可見地恢復血色。

“去照看粥棚吧。”

季塵揮揮手,待少年雀躍著跑遠后,目光轉向正在整理身上草根的喜兒。

他從袖中摸出本藍封冊子遞過去問:“認得字么?”

書頁翻動間露出《凝氣鍛體訣》五個鐵畫銀鉤的大字,墨香撲面而來,喜兒接過時手腕微顫,封皮下隱約可見暗褐指痕。

“略識得幾個...”她指尖蜷縮著蹭過書脊,粗糲繭皮在書上摩擦出沙沙輕響。

“這是我從陸老哥那弄來的武修者入門《凝氣鍛體訣》,你照著這個練,然后每天給我寫一份修煉感受和進度報告。”

季塵話音未落,喜兒已瞪圓眼睛:“可是我只會一點。”

“這里有吃有喝的,你拿錢請個識字先生。”他把剛才那一串銅錢丟給喜兒,“記著,認字比練功緊要。”

接著他突然像是想起什么,手探進衣襟摸索片刻,捻出枚翡翠似的藥丸。

“這是解碧...”

話音卡在喉間時,喜兒一把奪過并已仰頭吞下碧綠藥丸。

她笑得坦然,五年棚戶巷生涯磨出的機警在眼底閃爍:“我知道季大人您沒必要害喜兒,這是齊信坊的藥丹吧?分舵主有次心情好賞過喜兒一枚。”

“靠,有這事你不早說!”

季塵此刻劍指倏然點中喜兒眉心,翠綠光紋如水波漫過粗糲帶疤的肌膚。

“念在你的往昔功勞...大概...”

盈天盤靈力驟減兩點的心痛讓他暗自咂舌,卻見此時喜兒枯草般的發絲正褪去焦黃,烈日灼傷的皮膚泛起珍珠光澤。

“外加我需要你的修煉報告準確無誤,這個就算是賞你的。”

【春風沐體愈身訣】的淡金色彈窗緩緩在季塵的視野中消散。

雖然從欲魔教老巢出來之前盈天盤中還有點靈力剩余,但這一下怎么就要兩點靈力?

多少有點貴了。

當他撤回手指時,春風沐體愈身訣的余韻仍在空中流轉,喜兒撫摸著光潔如新的手背,老繭和曾經枯黃的肌膚伴隨著她的動作掉了一地,周身這五年茍活烙下的隱痛如晨霧消散。

“季大人,您是神仙嗎?”

“您覺得我是就是吧,我已經不在乎了。”

他估摸著待辦事宜已全部做完,接下來該去找牙行的麻煩了。

就在他起身要走時,喜兒突然問道:“季大人您為何要對我們這些普通百姓這么好?而且為何您好像從來不需要尋常的消遣?”

季塵回頭笑道:“喜兒,你聽說過《列子·周穆王》篇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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