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再進城
- 世紀末劍人傳說
- 求富者
- 4592字
- 2025-04-17 23:30:00
季塵這一覺直接睡到大中午,起來一看身上的傷居然好得差不多了,右肩上纏著的白色布條越看越眼熟。
現在全身上下就右手還剩點凍傷痕跡,整個人跟滿血復活似的。
“這恢復能力是不是有點離譜了?”
他盯著自己結滿劍繭的手掌心犯嘀咕,正常人哪能睡一覺就自愈重傷的?
該不會自己已經不是人類了吧?
不過相比于在隱仙山上的時日,現在這狀態可差遠了。
那時候每天只要啃點窩頭咸菜,連續三天不睡覺練劍都不帶喘的。
等等!
當時怎么沒想過,要是自己的幾個師父們都是神仙,那自己當時吃的怕不是修仙界的靈米靈面?
現在他越發確認,隱仙山上絕對是有什么東西干擾了自己的常識,那幾個老登也是有一堆事在瞞著自己。
而且季塵懷疑手上的凍傷是拎著陸老哥時受的,這么看來玉露洞天的傳承也多少是有點邪門。
但事已至此,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待三人再度抵達廣安府時,已是翌日破曉時分。
前夜季塵跟著運尸車從西門出城,此刻又從西門折返而歸。
路上除了和劉清玄匯報情況外,也就再無其他突發事項。
此時晨霧還未散盡,進城的路上大小商人來來往往。
遠處的棚戶巷中又迎來了一批新的流民,黑壓壓的棚屋又向外擴建了些。
季塵翻身躍下貨車,不經意間靴底碾碎了草尖露芒,玄鋼天引劍的劍鞘重重磕在車沿上,悶響驚動了周遭行人。
原本好奇張望的人們忽然瞥見那柄位于半開鞘中的利劍,裸露的玄色劍刃寒光逼人,慌忙低頭避讓。
“謝了老丈!”
隨著一聲輕喝,作為昨夜伙食費的碎銀從他反手拋出的弧光里墜向車夫,另一只手已拎著喜兒后頸衣裳把人輕巧擱在路上。
陸浩林則是優雅許多,身躍下車轅袍角翻飛間穩穩落地,那一瞬間微不可查的寒氣將周遭露水凝成冰霜。
那兩輛貨車上坐的是個做生意的老漢和他兒子。
昨晚季塵三人在路上正好碰到他們,就兼職護衛蹭了他們的車。
路上聊天才知道,緣寧州這地方治安好的有些離譜,別說強盜土匪了,連會吃人的野獸都少見。
潛在的強盜土匪季塵大概也能猜出來去了哪里。
晨霧中,老漢佝僂著背躬身賠笑,雙手將雕花茶盒捧過頭頂:“能為兩位大人鞍前馬后,實是小民三生修來的福分,這明前雀舌采自紫石崗村,若合得上貴人脾胃...”
他老而精明的眼珠在季塵與陸浩林間來回巡視后說道:“還盼大人們在官爺跟前美言兩句,給咱茶園掙個薄面。”
“老丈可別抬舉咱們。”季塵隨手接過沉甸甸的漆盒。
接著轉手拋給身后踮腳張望的喜兒,“說到底咱們也是給劉大人當差的,要論舉薦好物那可得神都來的大人物才拍得了板。”
“哎喲使不得使不得!”老丈聞言連連擺手,將碎銀塞入了還算整潔的衣衫,“神都貴人嘗的都是瓊漿玉露,小民這粗茶哪敢往黃金臺里湊。”
陸浩林腳尖輕點著地,白布條下的眉毛輕挑了幾下沒有出聲。
他說著用袖口抹了把汗,布滿皺紋的眼角微瞇:“若是能在廣安府地界傳個口碑,讓十里八鄉的茶樓掌柜知曉咱'雀兒舌'的名號,便是祖墳冒青煙嘍!”
季塵輕笑道:“若這茶葉真有說頭,只怕那小茶園不一定夠采的。”
“大人這話可說到點子上了!”老丈突然挺直佝僂的脊背,渾濁眼瞳閃過精光,“若這買賣當真紅火起來,縣太爺保準比咱著急——”
“時候那些個鄉紳富戶,還不得像巴結考了功名的舉人似的,捧著銀錢地契往茶莊里涌。”
說到此處,老丈溝壑縱橫的面容浮起幾分狡黠,與方才卑躬屈膝的模樣判若兩人。
“那老漢我們就此別過吧,這茶我自會呈到御史案前,至于能否入得貴人青眼可就輪不到咱們作主了。”
“使不得使不得!”老丈慌忙擺手,誠惶誠恐地躬身道:“小民這輩子能沾著御史大人的茶案邊角,已是祖墳冒了青煙,哪敢再存非分之想。”
“晨露寒重,幾位大人保重貴體,小民這就...”
話音未落,青年響亮的嗓音從后方突然插進來:“阿爹!再耽擱城門要收稅錢了!”
另一輛車轅上稚氣未脫的青年急得直跺腳,手里韁繩勒得老馬不安地刨動蹄子。
“就你猴急!”
老丈笑罵著揚起馬鞭虛晃一下,轉身時卻不忘對季塵三人行了個蹩腳的抱拳禮,他揮揮手晨霧中兩輛馬車吱呀呀碾過碎石路向著路口的另一邊而去。
行至遠處,父子二人的交談隨風飄入季塵耳畔。
兒子壓低嗓音急道:“爹,您怎知他們不是江湖騙子?您瞧那三人衣衫破爛,咱家上好的雕花茶盒本是預備送給茶莊掌柜的!“
老漢揚鞭輕抽馬臀的聲音傳來,滄桑嗓音裹著幾分得意:“前日在商棧叫你多看商報偏不聽!如今誰不曉得御史大人帶著黑白雙劍巡查?“
然后他又甩了一下韁繩道:“你爹我闖蕩半生,那兩位舉手投足間的氣度,分明是武修者里拔尖的人物!
退一萬步說,即便看走了眼這世道餓死膽小的撐死膽大的,萬一賭中了,咱老周家的茶園可就能翻身嘍...”
季塵雙手抱胸手指點個不停,將剛才的一系列信息在腦內過了一遍,好像這個世界的情況有些復雜過頭了。
正抱臂沉思時,陸浩林踱步靠近問道:“季小兄弟,方才為何要透露御史身份替那老丈薦茶?不過搭了趟順風車,這報酬未免太豐厚了?”
他捻著白布纏裹的指尖,眉宇間似乎浮著不解。
“但我認為他們給的信息值得。”
季塵跟陸浩林并排走向廣安府的西側城門,陸浩林走在他左邊,喜兒怯生生提著盒子跟在他右邊。
他瞥了眼喜兒懷中沉甸甸的雕花茶盒道:“再說劉清玄指縫里漏粒沙,夠養活不知多少茶農。”
陸浩林聞言輕笑,白霧從布條縫隙中飄出少許:“倒是小瞧你了,這般心系百姓。”
“說說看,”他忽然駐足,饒有興致地打量季塵,“你從販茶老兒那兒得了什么趣聞?”
“剛才那老人所說,若縣令看到這茶種買賣紅火,不去強取豪奪而是想要入股參上一腳,甚至還能拉著當地豪強一起,在...此事陸老哥你難道不覺得不對嗎?”
季塵說著說著故意隱瞞了后面的“這個時代”四字。
陸浩林疑惑的回答:“若那縣令是個護民的好官,有此舉動未免不可。”
季塵搖搖頭,忽然他突然想起一個道理:人類的思維總是不能超過他們自身的認知。
而他恰好得益于前世的見識,反而能以以一種全新的角度來看待這個世界。
陸浩林見他低頭沉思不明所以,大旸的官員千奇百怪,但無論如何他們都是官員,既然是官員就已經與尋常百姓不是一個物種。
季塵摩擦著下巴說道“我認為這廣安府如今的各項政策和境況,是某些人所特意營造的。”
雖然陸浩林覺得那縣令的行為只是個有良心的個例,可其他的種種痕跡卻讓季塵不這么認為,廣安府本身的存在就與這世界有一種割裂感。
而昨天趕路時,聽到陸老哥所說的其他各州的情況,更是表明了這大旸是一個徹底散裝的封建王朝。
甚至是不是一個封建王朝都不好說。
監天司和八軍之主之間的相處關系完全不正常,他們就是兩個不同組織之間為了湊合過日子的合作,而不是君主與臣子之間的關系。
一股怪異感突然涌上心頭。
此時他忽然駐足,指向城墻外蜿蜒的流民隊伍道:“緣寧州處于大旸腹地遠離三邊,經濟發達而無戰事,那陸老哥可知為何廣安府城墻要修七丈高?”
陸浩林聳肩一笑:“士農工商,商者被打壓了數百年,直到近百年才終于翻身,緣寧州作為商貿之大成之地,他們修建此墻自然是要彰顯財力。”
“可陸老哥你你知道他們為何突然翻身了嗎?”
“自然是緣寧州當年修路一事開的‘好頭’,彼時緣寧州巡撫大人強征十萬民夫,硬生生用白骨鋪出貫通南北的商道。”
季塵點點頭,此事倒是與自己收集到的信息相同,似乎就在這個節點之后,緣寧州才在大旸眾州中脫穎而出,甚至干涉到到了運河的修建計劃。
然后他問道:“那這城墻又是為了給誰看呢?”
“自然是給上面的大人物看。”陸浩林抬頜示意遠處流民蜷縮的窩棚,“總不會真為了防這些連草鞋都穿不起的苦命人?一個武修者就可以在其中大殺四方。”
“那是什么大人物呢?勛貴、皇族、監天司、地方豪強,他們誰又會在乎一個腹地城市的防御能力如何?”
陸浩林疑惑的問:“那你認為是給誰看呢?”
“我認為這城墻就是修給緣寧州的自己人看,讓茶商老丈這樣的精明人篤信官府威嚴,叫流民不敢越雷池半步,更要使店主們捧著銀錢求個城內的鋪面。”
陸浩林聳聳肩道:“可這種普通的磚石城墻誰都防不了,就算它是大旸最高的城墻,可缺少了防護陣紋,它就是一堵普通的石頭。”
他又接了一句:“若是我想,使其崩裂也不算難。”
季塵沉思著點點頭,陸浩林見狀就沒有再說下去。
此時季塵想著那父子二人應該是有些家資的個體商戶,他們敢孤身駕駛貨車趕路,還不配隨行護衛就已足夠說明問題。
顯然緣寧州眾人他們所處的環境不同,他們的思維就也與外界截然不同。
武修者作案,明鏡臺能管。
流民造反,城墻能攔。
土匪流寇要么詔安要么消滅于襁褓。
對大旸腹地來說,此處已極為安全。
顯然有人刻意營造著安全的環境,并有意放寬土地管控。廣安府內龐大的各類工廠群,加之城邊那條連通南方水網的河流,無疑正合力將廣安府打造成一座生產型經濟中心。
或許廣安府這看著熟悉的模式要更先進?
但很快他就否認了自己的猜測。
邁出一步算是先進,但連著垮了幾大步還跑起來就是不對勁。
此時季塵忽然抬頭問道:“陸老哥你認為緣寧州有什么特點?”
“特點?富裕和草芥人命算嗎?”
季塵若有所悟看向路邊兩側的棚屋,啃咬起自己的指甲。
緣寧州本身就如同一座巨型工廠,恰似龐大國家機器中精心設計的特殊齒輪。
當三邊各州沿用軍屯制度,其他欠發達地區仍困守傳統封建模式時,緣寧州已呈現出早期工業化雛形
這里源源不斷吞入原料,經各類工坊加工后向全國輸送商品,通過商品貿易瘋狂攫取財富,這種運轉模式以壓榨百姓血汗為代價,伴隨著土地兼并的野蠻擴張,如同嗜血的磨盤般將資源碾碎重組。
但按照正常的發展進度,這里本不該也沒有緣由突然邁出一大步。
“陸老哥你知道這些成年男性流民要如何安置嗎?”
“安置的方法很簡單,各州地方軍有一項名為‘血稅’的政策,也就是每年需要向中央禁軍上供一定數額的可戰精銳,但大旸腹地的地方軍大多腐敗和吃空餉至極。
軍里全是各個大人的親戚占著名額,既不訓練也不愿意打仗,所以他們便大肆抓男性成年流民的壯丁,經過一系列極其嚴苛訓練之后發往三邊,沒死的就‘發往’中央,中央再將這些人原地劃歸三邊本地。”
“那三邊好啊,人人有地人人有編,到時候軍戶一當、軍屯一種,這輩子就再也回不來了。”
“啊?”
哪怕這里再發達,按照正常的發展邏輯,也不會被放任到今天這個地步,而且每一步都是照著徹底消除民反隱患的準備來做。
他忽然發現這真能算是一個行政州嗎?
怎么看著反而像是一處殖民地。
季塵掃視周圍,在大道兩邊的是一片荒蕪的空地,靠近城市周圍的樹木早就被砍伐一空,拖家帶口的水災流民和各類原因被誘騙到此處的流民混在一起,難道他們難道就不算是百姓了?
這么看百年前的修路之事或許另有隱情,“圣上特批‘事出從權,罰半年俸祿得以’”,說不定此事還要早于修路。
而且這個世界中還混著了一系列怪力亂神的東西,武修者、修仙者、天道崩潰、靈氣枯竭,整個就一鍋大雜燴。
而劉清玄現在到來,毫無疑疑問就是來干擾緣寧州這套體系的運行,再加上他們監天司那條什么“命運”“變數”“未來”的一系列說辭...
難道是監天司內部的高層決定終止緣寧州這一系列運行了?
那他們到底是看到了什么,才在推動緣寧州變化的同時,又在現在突然決定終止這一切的。
季塵現在甚至覺得,劉清玄所在變法黨的變法實際不重要,重要的唯有靠著這個名頭扳倒商黨和緣寧州的一系列組織。
而且他發現自己好像已經越陷越深,莫不是被人給算計了?
三人走著走著,很快就到達了城門口的位置,季塵定睛一看,門口那名收錢的兵丁看著十分眼熟。
他頗為輕快走過去的問:“那夜稅的二十文,城貌稅二十文,流民治安稅十文現在還收嗎?”
那兵丁看到季塵的臉嚇了一跳,以一副見了鬼的樣子回答:“大、大人昨天剛下的通知,現在這些都全都不收了。”
“那就好。”
季塵滿意的點頭,看來自己做的這些事還算有些成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