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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飼祖

  • 銹祖訣
  • 十載如憾
  • 2935字
  • 2025-02-26 17:39:32

這活脫脫是一個充斥著腥風(fēng)血雨的威脅,卻叫人聽不出半分狠意,她的神情與語氣都給人一種截然相反的意思——“我見你姿容,心生憐意,學(xué)那拂塵輕點,破你迷津。”

而玄吟霧壓根沒想要留這么個來路不明的人,他的意思很明確,有多遠(yuǎn)滾多遠(yuǎn)。

不過在滾之前,他有一個要求:“衣服穿好。”

法銹反抗:“不,我不穿修士的法衣。”

玄吟霧總不能一天到晚給她拎著,直接把兩邊袍角一拎,在她頸后系了個結(jié),送她個大口水兜。

法銹又坐在門檻上休養(yǎng)了半晌,然后拿起最后一個白玉瓶,那里裝著調(diào)息元丹,她放到洞府墻角,說:“衣服錢也結(jié)了。”

她站起身,踏出一步,之前服食的珍品像是一齊頓醒,靈氣砰然炸開,凝成千絲萬縷,匯入丹田。此刻最為關(guān)鍵,尋常子弟必然要師門護(hù)法,端坐浴桶汗如雨下,痛得神志不清,怎敢形單影只、站立行走。

法銹走得肆無忌憚,正如她初來此地,就敢出言相戲一位化形期的妖修。

暴漲的靈氣吸引了山林間的飛禽走獸,一時間龍騰虎嘯此起彼伏,她背著手,身上掛著那件形似口水巾的布袍,踩著自己身上掉落的血痂,沿著小道消失在山林深處。

玄吟霧靠在洞府里,知道她是真走了。

她留下的痕跡也漸淡,如果不是門檻那里一地的靈幣和白玉瓶,就像他南柯一夢,臆想出了這么一個誕謾不經(jīng)的人,喚作一聲法銹,不像個修士,倒像個散財童子。

仿佛從無她留戀之事,不論恩仇,這塵世繁華萬里,不足以絆她一步。

……

如果戛然而止到這一面之緣,可以說恰到好處,日后提起,這廂可以說在山林偶遇一美人狐妖,那廂也能在記憶中殘存一道虛妄身影。

可惜,世上總有那么多畫蛇添足,非要再添上一棍子才算個頭。

玄吟霧居于遷荷峰,僻靜又人跡罕至,險峻山澗層巒疊嶂,山下零散幾戶凡俗人家。這個地方再向西南四百里,是個略微繁榮些的修行小城,城名松啼。

要評頭論足一個城究竟如何繁榮,就是看城內(nèi)設(shè)了幾處長生錢莊。松啼城南北各有一個,雖說是同出一莊,但大宗門內(nèi)還分師門隔閡呢,一個偌大錢莊初期是必須同心協(xié)力,等底下的座兒安定下來,內(nèi)部自然也劃分出了流派。

北邊的那個近宗門,南邊的這個親散修。大道朝天,進(jìn)城的修士,有緩帶輕裘鮮衣怒馬,也有蓬頭垢面不修邊幅,但很快各走一邊,奔在不同派別錢莊的路上。朝南的方向,就找不出幾個穿著得體的,男修士像是賣魚的樵夫,女修士也如趕集的村婦。

比起北邊的衣香髻影,南邊的則叫一個白刀子進(jìn)紅刀子出,各大店鋪眾星捧月在長生錢莊周圍坐落,散修們眉藏戾氣,拎著獸類的脖頸直接摔在砧板上,要活的要死的這就給辦了,掌柜快手撥算盤,秤砣一抬,算賬結(jié)錢,兩不相欠。

仇家頭顱高掛,獸類哀鳴不絕于耳,快修成妖的天靈地寶也哭哭唧唧,混著喧鬧的叫賣與討價,配著路邊一把凄切胡琴音,用手一抹滿是俗世味,哪兒還有半分仙氣兒在。

華燈初上,天卻還未完全黯下來,顏色如丹青,遠(yuǎn)處是朱砂,近處又青藍(lán),襯得一個個屋檐下面的金黃燈籠亮得惹眼。

松啼酒樓門口的燈籠尤其碩大。

法銹手邊是剛上的一壺溫酒,半碟牛肉小炒,淋了一道醬汁,香滑酥嫩。她這桌上是獨一份兒的,因為全是凡俗吃食,不含半絲靈氣,只圖一個口腹之欲。

有剛?cè)氲赖男⌒奘恳庵静粓裕桶偷厍浦士谒瑒偫藥紫聨熼L的袖子,卻被師長粗暴地塞下一顆祛食丹,吞到肚子里片刻功夫,胃不餓嘴還饞,嚷著要吃肉。

師長轉(zhuǎn)身一巴掌:“吵!吃不死你!”

法銹看得一笑,挾了一筷子肉片,眾人皆醒我獨醉的細(xì)嚼慢咽。

這種對修行毫無益處的吃食,修士們是不大沾的。金丹期以上就可辟谷,煉氣期及筑基期還需服食助人飽腹的丹藥,畢竟修行福禍難料,一旦遇上出生入死的事,斷沒有時間讓人吃喝拉撒;宗門弟子還仗著師門庇護(hù),抽個空打打牙祭,散修就只能頓頓辟谷。

法銹反其道而行之,她吃要吃有味的,穿也要穿光鮮的,人生在世,如戲一場,沒有委屈自己的道理。不比當(dāng)今修士執(zhí)著于強(qiáng)者,別的什么都不顧,只求比試切磋,恨不得將對方擼下一層皮,自證俯仰天下再無敵手——既無道心,又無享樂,就這么自夸地強(qiáng)著,直至壽盡將死。

“飼祖。”

正嚼著牛肉,突然有人在她身后輕輕俯身,說話的氣流吹到她耳邊,仿佛是一把蠢蠢欲動的利劍。

法銹睜眼側(cè)身,一道凌厲劍氣順著她耳廓劈過去,差點割下半只耳朵。

喚她一聲“飼祖”的,只有兩種人,一是六合堂的雇主,二是死仇。

那人又啼笑皆非開了口:“飼祖呀,上次我見你是煉氣八層,上上回是筑基五層,要論頭次,不得了,還是個金丹呢——別人都是削尖了腦袋往上走,怎么您倒是反過來了,喲,煉氣三層?”

法銹也笑:“按這個說法,你遇我這么幾次,差點命都賠了來。一個用劍的修士,本命靈劍被分尸的滋味,比之修為掉落如何呀?別人遇著我這么個祖宗,都是避之不及,你也是反了!”

“難怪都說對上飼祖,萬不能開口,一刀殺了最好。”

“這話既然能傳開,那意思就是沒法一刀殺了,拿夸我的話講,確是嘴拙。”

那人面皮又青又冷:“煉氣三層,你還覺得死不了?”

法銹笑他臉色:“左右不是為了你掉的,你怎么抓耳撓腮,像是瞧了一支紅杏出墻去?”

那人被逼得終于卸了客套,直起了身子叉著手:“是,我是沒本事,沒法子讓飼祖一刀斃命,所以只是來傳個話。松啼城內(nèi),礙著六合堂長生錢莊,我們這等人,不太敢進(jìn)來,就算進(jìn)來了,也千方百計低著頭,不敢殺人,可飼祖就不會出去?”

“你們還真是皮,不暗中伏擊我,偏偏要知會一聲,想嚇我不得安生。”法銹一點筷子,“作,你們就作吧。”

那人冷冷道:“只是讓飼祖記著!好好想一想,當(dāng)初多少死里逃生的前輩,找上門殺你了!別死到臨頭,連仇家名字都記不住!”

“那要是我還活過來了呢?”

“……不殺了。”他沉默良久,忽然頹廢倦怠,“如果你真的死不了,那就一筆勾銷,不知道你一個人修怎么那么像個鬼,不想再沾了,太累了。”

此刻,松啼城外,默默對坐著一圈修士,人修當(dāng)中最低也是金丹期,更有甚者是出竅期;妖修較少,最強(qiáng)也只是一個化形期;魔修眼神陰沉望著城內(nèi),嘴中滿是血腥味。

這樣的陣勢,是用來殺一個大能的,但卻浪費在一個區(qū)區(qū)煉氣期身上。

因為殺不死。

一路追殺,殺到后來所有人妖魔都絕望了,有人問:“要不要找個鬼修來問問?地府的生死簿上是不是沒她名字?”

沒人知道,殺來殺去,他們都累了。

不是沒嘗試過各種方法,碎丹田廢修為都是輕的了,斷手?jǐn)嗄_斷頭司空見慣,火燒水淹雷劈土埋……就沒哪一個是奏效的,而一旦一擊不死,六合堂就有本事派高階修士找到他們開打,順帶長生錢莊就送來了丹藥,讓人恨不得啐一口:“她跟六合堂什么關(guān)系?難不成還是哪個堂主的私生女兒?”

不能啊,哪個老子能看著女兒這么玩命?

譬如現(xiàn)下,重塑丹田之后,僅僅過了十天,她就把煉氣三層的修為給催回來了——放在別人身上是天賦異稟,她這叫熟能生巧。

有人劃掉了所有沒用的死法,唉聲嘆氣:“最后試一次吧,將她剁成肉泥,如果她還死不了,我去死。”

魔修涼涼道:“這么慘啊,小心她怨氣太盛,成了個鬼修,再來找你算賬。”

眾人聽了,想起還有這茬,一口血都要被憋出來。

對,還要讓她死得心平氣和……娘的,這還讓不讓人好好殺了!

……

上弦月高掛,松啼城內(nèi)人聲漸歇,前來帶話的仇家也離去,法銹閉眼假寐,桌上小半壺酒涼得辣喉,索性不要了。

人都是會死的,她是個人,自然不能免俗,只是這關(guān)竅之處,怎教旁人知道。

夜深人靜,城外刀劍凜冽肅殺,嚴(yán)陣以待,法銹安之若素,坐松啼酒樓,合著眼皮,手指順著路邊胡琴聲打著拍子,獨和一段三生咒。

喧囂不過耳,只聞道無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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