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清宇抵達南磬省文坪城青衣巷外的時候正是傍晚，春寒料峭，一出車門寒風就挾了雨絲朝他襲面而來。

“先生，你的東西掉了。”一個女孩子突然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叫住了他，“你的東西掉了，剛剛下車的時候。”一雙瑩白的手將一個繡著萬字福的絲絨小布包遞到他跟前。

蘇清宇伸手接住那小繡包，低頭瞧見說話的是一個個頭嬌小的美麗女孩子，頭發隨意的扎在腦后，一襲簡單樸素的棉布裙，不施粉黛卻艷得逼人，正一本正經的看著他。

蘇清宇發現她臉上雖然一本正經，腳卻因為他的身量比她高出許而不由自主的踮了起來，估計連她自己都沒有發現。

蘇清宇不由覺得這女孩子更加可愛得緊，眼中難掩笑意：“這東西對我很重要，非常謝謝你。”將東西重新收好，他伸出手道，“在下蘇清宇，不知姑娘姓名？”

夢云歪頭看向跟前這個衣著考究的俊逸男人和他那雙干凈修長的手，歪頭笑道：“先生，你怕是誤會了，我不是來搭訕的。”再不等他再說什么，那素白婀娜的女孩子就擺擺手轉身走進了深街古巷，只留下一個娉娉婷婷的背影。

蘇清宇不覺又是一笑，他本不是這樣不持重的輕佻之人，不知為何，他對這個只見過一面的女孩子卻有種莫名的好感，竟然會忽然生出想要認識她的想法。

看著那漸漸消失的背影，也不知道以后是否有緣再見，蘇清宇苦笑著向青衣巷口走去。

青衣巷口的石牌坊下，陳哲早等在了那里，一見蘇清宇走來就趕緊撐了傘迎過去，“是蘇先生吧，我是俞總的助理陳哲，我們之前通過電話的。”

蘇清宇點點頭道，“你好，小陳，我這次回國主要是處理一些家事，這些天要麻煩你了。”

陳哲為蘇清宇撐著傘引著他往巷子里走去，“蘇先生客氣了，您的事俞總去香港前就囑咐過我，我查過了，您上次在拍賣會上買下的那只晚清雕花翡翠玉鐲的賣家就住在這青衣巷里……”

陳哲領蘇清宇去的地方是一處老式居民樓，樓墻外長滿了爬山虎，院子里的玉蘭花開得頹敗，儼然一派風雨凋零的景象。

蘇清宇要找的那個賣掉翡翠玉鐲的主人就住在這棟樓的五樓，沿著陳舊的水泥梯步行上樓，陳哲敲響了501的房門，“你好，有人在嗎？”

連敲了許久屋內都不見人回應，正當陳哲打算勸蘇清宇離開的時候，隔壁房502卻有人打開了門來，虛著門縫問道：“你們找誰啊？”

陳哲看見說話的是一個老婆婆，道：“婆婆，我們找住在501的徐海云，您知道他去哪兒了嗎？”

婆婆打量著門前那兩個衣著考究的俊俏年輕人，尤其是站在后面一點的那個，相貌不凡器宇軒昂的，俊朗的模樣讓她越看越歡喜，也沒了之前的防備心，將門敞開些看著蘇清宇笑瞇瞇道，“哦，你們找老徐啊，他那個戲癡，這個點他八成是去前面的茶樓里聽戲去了。”

按照老婆婆說的地址，蘇清宇與陳哲沒走出多遠就找到那個茶樓。

抬頭看見那兩扇朱紅雕花大門頂上的潑墨牌匾，蘇清宇略顯驚訝，“銜月樓……原來那婆婆說的茶樓就是這里。”

陳哲領著蘇清宇往大堂去，想起曾聽老板交待過這位香港的商界新秀蘇先生是美國華僑，以前沒有來過內陸，有些好奇道，“蘇先生難道知道這里嗎？”

蘇清宇將戲樓大堂環顧一周，只見室內梁架明露，雕花木掛檐板，戲臺頂的木雕花罩古樸精美，“來文坪之前，我就聽說這青衣巷里有個近百年歷史的老戲樓，沒想到今天剛到青衣巷就有幸來參觀了。”

陳哲點點頭道“我也曾聽說這里原本是個老戲樓，后來才改建成的茶樓，只是沒想到這里這么有名，連蘇先生都聽說過，難怪現在還會有戲校的學生來這里的臺上唱昆曲。”

蘇清宇聞言看向戲臺，抬頭便看見戲臺正中的橫梁上有一副橫聯，上書“太古遺音”四字，兩側還掛有一副草書對聯，寫著“數點梅花橫玉笛，二分明月落金樽。[1]”不知為何，陳哲總覺得蘇清宇在看見那副對聯時神情有些恍惚。

茶樓的老板也看見了衣著不凡的兩人，忙上前熱情招呼道：“二位貴客您高升，要喝點什么茶？”

“老板，我們不是來喝茶的。我們想找一個人，他叫徐海云，聽說常來你這里聽戲，你一定知道他吧。”陳哲沒有理會老板的寒暄直接道。

“哈，你說老徐呀，他的確常來我這里聽戲，可他可不是我的座上賓，他也是那臺上人啊，先生你看那兒。”茶樓老板朝著那戲臺一側指去，“看，那個坐在后面準備吹笛子的老爺子就是你們要找的老徐啦，真正的戲癡。這場戲快要開場了，他是不會見人的，你們還是先去樓上安心坐下聽戲等吧。”

陳哲看向蘇清宇，擔心蘇清宇這種國外長大的世家子弟不愛聽戲，為難道：“蘇先生，您要是不喜歡聽戲，我們另尋個去處去等也好……”

“不用了。”蘇清宇看著戲臺上，向茶樓老板癡癡問道，“她要唱什么？”

“這位先生想必是未曾聽過昆曲吧，這馬上要開場的戲正是《牡丹亭》里的名段《尋夢》，杜麗娘和柳夢梅的故事啊。”老板笑答道。

那戲臺上的女孩子將藕色的水袖輕揚，正開口唱道：

“最撩人春色是今天，少甚么低就高來粉畫垣，原來春心無處不飛懸。是睡荼蘼抓住裙釵線，恰便是花似人心向好處牽……”

“尋夢？”

“對啊，《尋夢》。”

蘇清宇覺得自己聽著的這曲調異常的攝人心魂就像傳說中海妖的歌聲讓他沉淪，即使她臉上畫著戲妝，但他仍舊一眼就能認出她來，那個在臺上媚眼如絲的杜麗娘分明就是他在青衣巷口遇見過的女孩子。

尋夢……

恍然察覺，原來自己也已入了這場游園驚夢的戲。

注釋

[1]“數點梅花橫玉笛，二分明月落金樽。”取自清朝時王夢樓題江蘇揚州郡署樂樓的戲臺對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