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杉磯國際機場的出口處，七月的陽光毫不留情地灼燒著陳浩博的皮膚。他瞇起眼睛，看著面前高聳的棕櫚樹和川流不息的車流，耳邊是陌生的語言和此起彼伏的汽車喇叭聲。

“陳浩博先生？”一個穿著印有NBA標志Polo衫的黑人男子走上前，“我是訓練營的接待人員德里克，負責接你去酒店?！?

陳浩博點點頭，跟著德里克走向停車場。手機震動起來，是林燕冰發(fā)來的消息：“到了嗎？一切順利嗎？”

他快速回復：“剛到，準備去酒店?！豹q豫了一下，又補充道：“想你?！?

過去一個月在國青隊的集訓如同一場夢。他確實在世青賽上打出了亮眼表現(xiàn)，但中國隊三戰(zhàn)全敗的結(jié)果讓所有贊譽都蒙上了一層陰影。回國后，鋪天蓋地的報道卻只聚焦于他的個人數(shù)據(jù)，那些“雖敗猶榮”“未來可期”的標題讓他既羞愧又困惑。

“第一次來美國？”德里克一邊開車一邊問道。

“嗯…不算第一次，上一次夏季訓練營我也在！”陳浩博望著窗外陌生的景色，手心滲出汗水。

“放松點，小伙子。”德里克笑了笑，“能收到NBA全球精英訓練營邀請的亞洲球員可不多，你應該為自己驕傲?！?

陳浩博勉強扯出一個笑容。他當然知道這個機會有多難得——全球只有200多名頂尖高中生受邀，他是今年中國大陸唯一的一個。但這反而讓他壓力更大。

酒店大堂里已經(jīng)聚集了不少球員，各種語言混雜在一起。陳浩博拖著行李站在角落，感覺自己像個誤入巨人國的侏儒。那些黑人球員的肌肉線條像是雕刻出來的，有幾個甚至比他高出半個頭。

“嘿，你是中國的陳吧？”一個金發(fā)白人男孩走過來，伸出手，“我是德國的盧卡，在YouTube上看過你的扣籃視頻，真帶勁！”

陳浩博握了握他的手：“謝謝，那只是運氣好?！?

“運氣？”盧卡大笑，“詹姆斯·孟菲斯可不這么認為。那家伙現(xiàn)在被杜克大學預訂了，聽說你要來訓練營，還特意發(fā)推說要‘報仇’呢！”

陳浩博的心沉了下去。他還沒來得及回應，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背后傳來：“喲，這不是中國的‘未來之星’嗎？”

轉(zhuǎn)身看到一張亞洲面孔，陳浩博立刻認出了對方——野原一暮，日本籃球界的新寵兒，在世青賽上表現(xiàn)出色，被媒體稱為“亞洲魔術(shù)師”。

“野原，好久不見。”陳浩博點點頭。兩人在亞青賽上交過手，雖然日本隊贏了，但他個人數(shù)據(jù)比野原好，賽后對方的表情一直不太好看。

“聽說你在國內(nèi)被吹上天了？”野原用流利的英語說道，周圍幾個球員好奇地看過來，“什么‘中國籃球的希望’‘下一個姚明’？壓力不小吧？”

盧卡皺起眉頭：“嘿，別這樣...”

“我只是好奇，”野原繼續(xù)道，眼睛直視陳浩博，“當媒體發(fā)現(xiàn)他們的‘希望’在這里連輪換陣容都進不了時，會怎么報道呢？”

陳浩博的拳頭在身側(cè)握緊，但他只是平靜地說：“我們來這里是為了提高自己，不是比較誰更受歡迎?！?

野原輕蔑地笑了笑，轉(zhuǎn)身離開前丟下一句：“希望你的球技和你的口才一樣好?！?

德里克適時出現(xiàn)，遞給陳浩博房卡：“別在意，那小子仗著有日本媒體跟拍就嘚瑟。明天早上七點體能測試，別遲到?！?

清晨六點，陳浩博被刺耳的鬧鈴驚醒。他睜開酸澀的雙眼，窗外還是一片漆黑。手機屏幕上顯示著十幾條未讀消息，全部來自國內(nèi)的朋友和媒體，內(nèi)容大同小異——都在夸贊他“征服NBA訓練營”。

陳浩博苦笑一聲，把手機扔到一旁。征服？如果那些人看到昨天體測時他狼狽的樣子——

體能測試現(xiàn)場像是一場人種博覽會。陳浩博站在隊伍中，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與其他人的差距。當他的垂直彈跳測出34英寸（約86厘米）時，教練組點點頭表示不錯，而前面一個來自佛羅里達的黑人球員輕松跳出42英寸（約107厘米），引來一陣驚呼。

“陳，到你了。”體能教練指了指臥推架。

陳浩博躺下，深吸一口氣。在國內(nèi)，他185磅（約84公斤）的臥推已經(jīng)是頂尖水平，但在這里...

“再加20磅。”看到他能輕松完成185磅，教練說道。

205磅，勉強完成10個。

“再加?！?

225磅，陳浩博的臉憋得通紅，在教練數(shù)到8時，他的手臂開始劇烈顫抖。

“夠了，下一個！”

陳浩博狼狽地從臥推架上爬起來，正好看到野原一暮在旁邊的架子上推著195磅，雖然重量不如他，但動作標準流暢，而且野原的體重比他輕了至少15磅。

“技巧比力量更重要。”野原沖他眨眨眼，“籃球不是舉重比賽?！?

接下來的敏捷測試和折返跑，陳浩博都處于中游水平。而當全場3/4沖刺測試開始時，真正的噩夢降臨了。

“3.21秒！”計時員報出第一個試跑的黑人球員的成績。

“3.18！”

“3.15！老天，這孩子簡直是一顆子彈！”

輪到陳浩博時，他用盡全力沖過終點。

“3.42。”計時員的聲音沒有任何波瀾。

野原一暮跑出了3.38，雖然不算頂尖，但足以讓他對陳浩博露出勝利的微笑。

陳浩博用冷水狠狠搓了把臉，鏡子里的自己眼睛布滿血絲。他想起臨行前父親拍著他肩膀說的話：“兒子，讓美國人看看中國籃球的厲害！”當時他信心滿滿地點頭，現(xiàn)在卻只想找個地方躲起來。

“?！薄謾C又響了。是林燕冰發(fā)來的自拍，她站在學校天臺，陽光下的笑容讓陳浩博心頭一暖。照片角落里有幾個模糊的女生身影，似乎正對著她的方向指指點點。

“今天也要加油哦！我永遠支持你！”文字后面跟著一個愛心表情。

陳浩博正想回復，手指卻突然停住了。他放大照片，注意到林燕冰的衣領處有一塊不明顯的污漬，像是被人潑了飲料。而且她的笑容...雖然燦爛，但眼睛里藏著什么。

“你的衣服怎么了？”他打字問道。

消息顯示已讀，但林燕冰遲遲沒有回復。陳浩博皺起眉頭，剛要打電話，房門就被敲響了。

“陳！七點體能力量訓練，遲到罰折返跑！”助理教練的聲音透過門板傳來。

陳浩博只好放下手機，匆忙換上訓練服。當他趕到訓練館時，大部分球員已經(jīng)開始了熱身。野原一暮被幾個日本記者圍著采訪，看到陳浩博進來，故意提高聲音：

“...亞洲籃球需要的是扎實的基本功，而不是靠幾個扣籃視頻嘩眾取寵。我在美國高中打球時就明白這一點了?！?

記者們順著他的目光看向周銳，鏡頭立刻調(diào)轉(zhuǎn)方向。陳浩博低著頭快步走過，耳邊卻捕捉到幾個零碎的詞：“中國...炒作...名不副實...”

“嘿！集中注意力！”主教練的哨聲打斷了陳浩博的思緒，“今天上午是防守專項訓練，我要看到你們的汗水浸透整塊地板！”

訓練強度之大讓陳浩博幾近虛脫。他被分配去防守一個來自芝加哥的后衛(wèi)，對方的速度快得像是開了倍速播放。三個回合下來，陳浩博被過得干干凈凈，連對方的球衣都沒碰到。

“這就是中國的防守？”對方進球后嘲諷道，“我奶奶都比你快！”

場邊傳來幾聲嗤笑，陳浩博看到野原正和幾個球員指著自己竊竊私語。他的臉燒得發(fā)燙，汗水流進眼睛，刺得生疼。

中午休息時，陳浩博終于有機會查看手機。林燕冰回復了：“不小心打翻了果汁，沒事的~你今天訓練怎么樣？”

陳浩博盯著這條消息看了很久。林燕冰從不對他說謊，但那個污漬的形狀...更像是被人從側(cè)面潑的。他想起照片角落里那幾個女生不懷好意的表情，胃部一陣絞痛。

“還行?！彼罱K回復道，同樣選擇了隱瞞真相，“就是有點累。”

剛放下手機，國內(nèi)籃球記者王明的電話就打了進來。

“陳浩博！國內(nèi)都炸了！你體測數(shù)據(jù)太給力了！”王明的聲音興奮得發(fā)顫，“我們做了個專題報道，標題是《中國天才震驚NBA訓練營，體測數(shù)據(jù)碾壓亞洲同齡人》！”

陳浩博的喉嚨發(fā)緊：“王哥，那些數(shù)據(jù)其實...”

“別謙虛了！”王明打斷他，“現(xiàn)在全網(wǎng)都在討論你，微博熱搜第三！對了，下午的對抗賽有國內(nèi)平臺直播，千萬要好好表現(xiàn)??！”

掛斷電話，陳浩博打開微博，發(fā)現(xiàn)自己的名字果然掛在熱搜上。點進去，第一條就是某知名體育博主發(fā)的長文：《從體測數(shù)據(jù)看陳浩博的NBA潛力》，文中將他的數(shù)據(jù)與幾位現(xiàn)役NBA球星新秀時期對比，得出“潛力無限”的結(jié)論。

評論區(qū)一片歡騰：

“陳浩博這是要上天??！”

“亞洲人能有這身體素質(zhì)，絕對能進NBA！”

“聽說湖人隊球探已經(jīng)盯上他了！”

而與此同時，推特上卻流傳著昨天他被晃倒的視頻片段，配文是：“這就是中國的‘未來之星’？笑死人了?！币霸荒狐c贊了這條推文。

陳浩博關掉手機，胸口像壓了塊石頭。他想起林燕冰可能正在國內(nèi)承受的欺凌，想起父親殷切的期望，想起國內(nèi)球迷狂熱的追捧...而真相是，他在這里連個普通角色球員都算不上。

下午的分組對抗賽前，主教練宣布NBA球探和大學教練會到場觀賽。周銳被分在B組，擔任替補控衛(wèi)。當他上場時，能清晰地聽到場邊記者們的竊竊私語：

“這就是那個中國網(wǎng)紅球員？”

“體測數(shù)據(jù)還行，但技術(shù)太粗糙了?！?

“日本那個后衛(wèi)野原比他亮眼多了?！?

比賽開始后，陳浩博發(fā)現(xiàn)自己完全跟不上節(jié)奏。這些美國球員的速度和力量讓他喘不過氣，幾次投籃都被無情封蓋。當他好不容易突破到籃下準備上籃時，一個高大的黑人中鋒從側(cè)面飛來，將他的球狠狠扇到觀眾席上。

“歡迎來到NBA級別的比賽，小朋友！”對方大笑著回防。

場邊傳來零星的掌聲——是國內(nèi)來的幾個記者，表情已經(jīng)有些尷尬。而在球場的另一端，野原一暮正在表演他招牌的背后傳球，引來一陣喝彩。

第四節(jié)，陳浩博終于抓住機會，在快攻中完成了一記扣籃。這是他三天來第一次得分，也是唯一一次閃光時刻。賽后國內(nèi)媒體立即將這段視頻傳回國內(nèi)，標題是《陳浩博在NBA訓練營大放異彩，暴力扣籃驚艷全場！》

而實際上，他全場5投1中，得到2分1籃板，正負值-15，是全隊最差。

更衣室里，陳浩博低著頭收拾行李，聽到幾個美國球員在討論：

“那個日本后衛(wèi)真不錯，傳球視野一流。”

“聽說杜克和肯塔基都在搶他?！?

“中國那個陳呢？”

“誰？哦，那個‘網(wǎng)紅球員’？算了吧，連NCAA D1聯(lián)賽都打不上?！?

陳浩博的手微微發(fā)抖，他快步離開更衣室，在走廊拐角處撞見了野原一暮——后者正被一群日本記者圍著采訪。

“...是的，這里的競爭很激烈，但我覺得亞洲球員完全有能力立足。”野原用英語說道，看到陳浩博后，他故意提高聲音，“關鍵在于基本功和籃球智商，而不是靠一兩個扣籃視頻博眼球?！?

記者們注意到陳浩博，立刻調(diào)轉(zhuǎn)鏡頭。一個日本記者用蹩腳的中文問道：“陳先生，您對野原君的表現(xiàn)有何評價？您認為自己和他相比如何？”

陳浩博的喉嚨發(fā)緊，他用英語回答：“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特點。我來這里是為了學習?！?

“聽說您在國內(nèi)被稱為‘下一個姚明’？”另一個記者追問，“您覺得自己能達到那個高度嗎？”

閃光燈下，陳浩博感到一陣眩暈。他想起國內(nèi)那些不切實際的吹捧，想起林燕冰可能正在遭受的欺負，想起今天場邊球探們失望的表情...

“我...只是個普通球員，還有很多需要學習?！彼吐曊f完，快步離開。

與此同時，萬里之外的星城二中，林燕冰正獨自躲在空無一人的美術(shù)教室里。她的校服上衣濕了一大片，散發(fā)著碳酸飲料的甜膩氣味。課桌上放著的手機不斷震動，屏幕上顯示著“陳浩博來電”，但她沒有接。

下課鈴響起前十分鐘，林燕冰悄悄溜進女廁所，對著鏡子檢查自己的狼狽模樣。粉色T恤上的棕色污漬已經(jīng)干了，頭發(fā)上還粘著幾粒沒擦干凈的珍珠奶茶里的珍珠。最糟糕的是書包——有人趁體育課的時候往里面倒了紅色墨水，所有課本和筆記都被染成了粉紅色。

“賤人?！睅糸g里傳來熟悉的嗤笑聲，“真以為自己配得上陳浩博？”

“聽說她主動倒貼的，天天給陳浩博發(fā)照片呢?！绷硪粋€聲音附和道。

“也不照照鏡子，等陳浩博去了NBA，什么美女沒見過，還會要她？”

林燕冰咬緊下唇，擰開水龍頭拼命搓洗T恤上的污漬。淚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但她倔強地不讓它們流下來。上周開始，這種欺凌就變本加厲了——先是課桌上被寫滿污言穢語，然后是體育課回來發(fā)現(xiàn)書包被扔進垃圾桶，今天干脆在食堂當眾被潑奶茶。

而這一切，僅僅因為她男朋友是個被寄予厚望的籃球運動員。

“林燕冰？”班主任張老師的聲音從廁所門口傳來，“你還好嗎？上課鈴已經(jīng)響過了。”

林燕冰慌忙擦干眼淚：“我...我馬上就去?！?

張老師走進來，看到她狼狽的樣子，嘆了口氣：“又是三班那幾個女生？”

林燕冰低著頭不說話。告狀只會讓事情變得更糟，上次她向老師反映后，第二天就在社交平臺上看到了自己被惡意P圖的照片。

“我會找她們談話的。”李老師遞過一包紙巾，“要不要給你家長打個電話？”

“不用！”林燕冰猛地抬頭，“我...我沒事，真的。請您別告訴陳浩博，他在美國比賽很重要...”

張老師欲言又止，最終只是點點頭：“去醫(yī)務室換件干凈衣服吧，我已經(jīng)跟校醫(yī)說好了?！?

當林燕冰終于鼓起勇氣打開手機時，已經(jīng)有七個未接來電和十幾條消息來自陳浩博。最新一條是五分鐘前發(fā)的：“寶寶，求你了，回個消息好嗎？我很擔心?！?

她深吸一口氣，打字回復：“抱歉，手機靜音了沒聽到。訓練怎么樣？”發(fā)送前，她猶豫了一下，又加了個笑臉表情。

消息剛發(fā)出去，電話就打了進來。林燕冰做了個深呼吸，按下接聽鍵。

“寶寶！你嚇死我了！”陳浩博的聲音里滿是擔憂，“怎么一直不接電話？”

“說了手機靜音嘛。”林燕冰努力讓聲音聽起來輕松，“你今天訓練得怎么樣？我看到國內(nèi)媒體都在夸你呢！”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就那樣吧。你呢？真的沒事？”

“我能有什么事啊，”林燕冰看著鏡中自己紅腫的眼睛，“就是...有點想你了?！?

“我也想你。”陳浩博的聲音突然變得低沉，“燕冰，如果...如果有人欺負你，一定要告訴我，好嗎？”

林燕冰的心跳漏了一拍：“怎么突然說這個？”

“就是...感覺?！敝茕J嘆了口氣，“國內(nèi)那些報道太夸張了，我怕給你帶來壓力。”

“我才不在乎別人怎么說呢?！绷盅啾吭谙词峙_上，盯著自己發(fā)白的指節(jié)，“你專心訓練，別擔心我。”

掛斷電話后，林燕冰在廁所隔間里無聲地哭了五分鐘。而在地球另一端，陳浩博站在酒店窗前，望著洛杉磯的夜景，同樣淚流滿面。

他們都選擇了獨自承受，都不愿成為對方的負擔。而這恰恰是最沉重的負擔。

第二天清晨，陳浩博頂著黑眼圈出現(xiàn)在訓練館。昨晚他幾乎沒睡，一直在網(wǎng)上搜索學校的消息，試圖找到林燕冰可能被欺凌的證據(jù)。但除了幾個校園論壇上含糊其辭的帖子外，一無所獲。

“陳！過來！”主教練招手叫他，“今天洲際對抗賽分組，你被分在亞洲聯(lián)隊。”

陳浩博點點頭，走向指定場地，發(fā)現(xiàn)野原一暮正站在隊伍最前面，儼然是球隊領袖的姿態(tài)。其他幾位亞洲球員——一個韓國大前鋒，兩個菲律賓后衛(wèi)——已經(jīng)圍在他身邊討論戰(zhàn)術(shù)。

“...中國隊在世青賽上三戰(zhàn)全敗，已經(jīng)說明問題了。”野原用英語說道，看到陳浩博走近，故意提高聲音，“有些球員在國內(nèi)被捧得太高，一到國際賽場就原形畢露?！?

韓國球員尷尬地咳嗽一聲，轉(zhuǎn)移了話題。陳浩博沉默地走到隊伍末尾，開始拉伸熱身。他知道野原為什么針對自己——在亞青賽上，雖然中國隊在決賽輸給了日本隊，但他每場比賽的個人數(shù)據(jù)比野原好，因此獲得了亞青賽的MVP，賽后日本媒體一片嘩然。

熱身結(jié)束后，主教練宣布比賽規(guī)則：“今天打全場，每節(jié)10分鐘，NBA球探和大學教練都會在場邊觀察。亞洲聯(lián)隊對陣歐洲聯(lián)隊，然后是美洲聯(lián)隊。”

比賽開始前，陳浩博習慣性地看了眼手機。林燕冰發(fā)來消息：“今天有比賽對吧？加油！別管別人怎么說，做你自己就好！”

這句話像一劑強心針，陳浩博深吸一口氣，將手機鎖進更衣柜。也許他確實不如這些天才球員，也許國內(nèi)報道確實夸大其詞，但至少...至少他還能拼盡全力。

第一節(jié)比賽，野原一暮掌控了大部分球權(quán)。他的傳球確實精妙，幾次助攻讓亞洲聯(lián)隊緊咬比分。陳浩博在防守端表現(xiàn)積極，雖然被歐洲球員強吃了幾個球，但也貢獻了一次關鍵搶斷。

第二節(jié)還剩3分鐘時，陳浩博終于得到上場機會。一上來他就被分配去防守一個塞爾維亞的得分后衛(wèi)，對方比他高出半頭，技術(shù)全面。第一個回合，陳浩博就被一個變向晃開，眼睜睜看著對方輕松跳投得分。

“防守！”野原沖他吼道，“你能不能認真點？”

陳浩博咬緊牙關，沒有回嘴。下一個回合，他死死纏住塞爾維亞人，逼迫對方傳球。球傳到內(nèi)線后被韓國大前鋒搶斷，一記長傳找到快下的野原，輕松上籃得分。

“好防！”韓國隊友拍了拍陳浩博的肩膀。

半場結(jié)束，亞洲聯(lián)隊意外地以42比40領先歐洲聯(lián)隊。更衣室里，氣氛活躍了許多，連野原都對陳浩博點了點頭：“下半場繼續(xù)這么防守?！?

陳浩博沒想到的是，下半場開始前，現(xiàn)場主持人突然宣布ESPN將對比賽進行全美直播。更令人驚訝的是，主持人在介紹亞洲聯(lián)隊時，特別提到了“來自中國的扣將陳浩博”。

“什么情況？”陳浩博困惑地看向場邊，發(fā)現(xiàn)幾個中國記者正興奮地對著鏡頭說著什么。

后來他才知道，國內(nèi)某體育平臺買下了這場比賽的中國區(qū)獨家轉(zhuǎn)播權(quán)，宣傳重點就是“陳浩博領銜亞洲聯(lián)隊”。微博上已經(jīng)炸開了鍋，#周銳洲際對抗賽#的話題瞬間沖上熱搜。

第三節(jié)比賽，陳浩博明顯感覺到歐洲球員對他的防守強度提升了。每當他無球跑動時，總有人用隱蔽的小動作推搡他；一接球，立刻有兩人包夾。顯然，那些歐洲大個子不想被一個“中國網(wǎng)紅球員”搶了風頭。

一次突破中，陳浩博被對方中鋒一肘頂在胸口，踉蹌著摔出底線。裁判沒有吹罰，野原跑過來拉起他，低聲說：“別軟蛋，打回去?！?

陳浩博驚訝地看著他，野原聳聳肩：“我們現(xiàn)在是隊友。”

最后一節(jié)，比分膠著。歐洲聯(lián)隊憑借身高優(yōu)勢頻頻在內(nèi)線得分，而亞洲聯(lián)隊則依靠野原的組織和陳浩博的防守緊咬比分。比賽還剩1分12秒時，歐洲聯(lián)隊領先2分，野原持球推進。

陳浩博一個反跑甩開防守者，野原的眼角余光捕捉到了這個空檔，一記擊地傳球精準送到。陳浩博接球，面前是補防過來的塞爾維亞中鋒——正是之前肘擊他的那個。

時間仿佛慢了下來。陳浩博聽到場邊中國記者的吶喊，看到塞爾維亞人輕蔑的眼神，想起國內(nèi)那些夸張的報道，想起林燕冰可能正在遭受的欺凌...

他做了一個投籃假動作，塞爾維亞人被騙起跳。陳浩博壓低重心，從對方腋下鉆過，在補防球員趕到前全力起跳——

“砰！”

籃球被狠狠砸進籃筐，同時裁判哨響，2+1！

陳浩博落地時踉蹌了一下，被野原一把扶住。日本少年眼中閃爍著驚訝和贊賞：“不錯的終結(jié)?！?

加罰命中，亞洲聯(lián)隊反超1分。最終，他們以78比76險勝歐洲聯(lián)隊。比賽結(jié)束的瞬間，野原興奮地跳上陳浩博的后背，其他亞洲球員也圍上來慶祝。

場邊中國記者激動得語無倫次：“觀眾朋友們！陳浩博關鍵時刻的2+1幫助亞洲聯(lián)隊戰(zhàn)勝歐洲聯(lián)隊！這就是我們的未來之星！”

而實際上，陳浩博全場只得到這3分，外加4個籃板和1次搶斷。數(shù)據(jù)平平，但那個關鍵進球確實精彩。

賽后混合采訪區(qū)，野原一暮被各國記者團團圍住。他本場拿下18分11助攻，是當之無愧的MVP。

“野原君，你對陳浩博的表現(xiàn)有何評價？”一個中國記者問道。

野原看了站在角落的周銳一眼，嘴角微微上揚，眼神中帶著一絲欣賞和惺惺相惜：“他...進步了。至少今天沒有拖后腿?！?

記者們發(fā)出善意的笑聲，陳浩博的臉燒得通紅。他轉(zhuǎn)身想離開，卻被ESPN的記者攔住了。

“陳，能聊聊嗎？”留著絡腮胡的白人記者微笑道，“我是馬克·瓊斯，ESPN國際籃球?qū)谟浾??！?

陳浩博點點頭，馬克繼續(xù)道：“我注意到你在場上很拼，尤其是防守端。雖然數(shù)據(jù)不亮眼，但幾次關鍵防守改變了比賽走勢?！?

這是陳浩博來到訓練營后，第一次聽到有人肯定他的防守。他有些不知所措：“謝謝...我只是盡力做好自己的部分?！?

“你知道嗎，”馬克壓低聲音，“球探們看的不只是得分。他們更看重比賽態(tài)度和學習能力。你今天對野原的態(tài)度就很職業(yè)——他明顯在針對你，但你用表現(xiàn)回應了。”

陳浩博驚訝地抬頭，馬克拍拍他的肩膀：“明天的美洲聯(lián)隊會更難打，但我看好你?！?

回到酒店，周銳迫不及待地給林燕冰打電話，想告訴她這個好消息。但電話響了很久都沒人接。他又試了幾次，最終只收到一條短信：“在補習，晚點聯(lián)系。”

陳浩博皺起眉頭?，F(xiàn)在是國內(nèi)時間周六上午十點，周末補什么課？他打開微信，發(fā)現(xiàn)林燕冰昨天發(fā)的朋友圈不見了——那張在操場上陽光燦爛的自拍。

一種不祥的預感攫住了他。周銳打開論壇，搜索星城二中的名字，翻到最底部，終于在一個本地論壇里看到了令他血液凝固的帖子：

《實拍XX高中“球星女友”被當眾潑奶茶，現(xiàn)場視頻》

帖子發(fā)布于六小時前，已經(jīng)有幾百條評論。大部分是看熱鬧的，也有不少不堪入目的污言穢語。最讓陳浩博心痛的是視頻里林燕冰的表情——那種強忍淚水的倔強，他太熟悉了。

陳浩博的手劇烈顫抖著，眼前一片模糊。他想起林燕冰電話里強裝輕松的聲音，想起她說“沒事的”，想起她堅持要他專心訓練...

而他卻在這里，為一個微不足道的進球沾沾自喜。

陳浩博猛地站起身，抓起手機就要訂回國的機票。但手指懸在“確認”按鈕上時，他停住了?；厝ツ芙鉀Q什么問題？讓林燕冰的犧牲白費嗎？讓那些欺凌者得逞嗎？

他深吸一口氣，退出購票頁面，撥通了班主任張老師的電話。

“張老師，我是陳浩博。關于林燕冰被欺負的事，我已經(jīng)看到了，我想請您幫忙...”

掛斷電話后，陳浩博坐在窗前，看著洛杉磯的萬家燈火。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識到，籃球不只是榮耀和夢想，還意味著責任和犧牲。如果他連最愛的人都保護不了，那些虛名又有什么意義？

手機震動起來，是林燕冰發(fā)來的消息：“聽說你們贏了？太棒了！我就知道你能行！”

陳浩博擦掉眼淚，回復道：“嗯，但我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燕冰...不管發(fā)生什么，我們一起面對，好嗎？”

這一次，他不想再獨自承受，也不想讓林燕冰一個人扛下所有。真正的成長，或許就是從學會分擔開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