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粹宮。
甫一踏入宮門,李崇便覺得不對勁。
宮里的太監宮女少了一大截,就連貼身服侍自己的小太監,小安子和小順子也不見了。
李崇回頭去看賈元春,她也目露疑惑之色。
得,出門當個鳥皇帝,被偷家了,上哪說理去。
沒多一會,抱琴進來稟告說戴權求見。
看著跪在自己面前的戴權,李崇沒有叫他起來,而是居高臨下俯視他,仔細觀察起來這個內廷第一大宦官。
李崇心里清楚,戴權已經猜出來他不是傻子,故而在他面前裝傻,已經沒有什么意義了。
有一說一,一直裝傻很辛苦的,如果能有這么一個人,在他面前不用裝傻,做真實的自己,其實挺好的。
這樣的人,李崇現在有兩個,一個是賈元春,一個就是戴權。
現在的問題是,戴權值得信任嗎?
絕對的忠誠,猶如稀世珍寶,是頂級奢侈品,可遇而不可求,故而李崇想要的,不過是相對的忠誠罷了。
就像戴權,在元和帝彌留之際,他為了活命,選擇了背叛。
而現在,他與胡玄機反目成仇,同樣是為了活命,他又不得不投靠自己這個娃娃皇帝。
戴權是為了活著,李崇之所以裝傻,也是為了活著啊!
大家都是為了活著,突然,李崇對戴權多了幾分理解。
沉吟再三,李崇問道:“戴大珰,朕能信任你嗎?”
戴權一愣,顯然沒有料到李崇會不做任何鋪墊,一上來便直接開門見山。
“主子可以永遠信任老奴。”
戴權話還未說完,李崇打斷道:“可是,先帝......”
李崇的意思很直白,元和帝曾經那么信任你,你都選擇了背叛,現在我還敢信任你嗎?
殺人誅心,李崇這是在殺人誅心啊!
戴權破防了,他心里最隱秘,最不能觸碰某個所在,被李崇這四個字,猶如利刃一般,給戳成了稀巴爛。
只能說人性是這世上最復雜的東西,他背叛元和帝是真的,他愧疚于自己的背叛行為,也是真的。
戴權面色蒼白如紙,嘴唇不住哆嗦,任憑眼淚肆意流淌。
“老奴,老奴對不起先帝......”
突然,戴權以頭杵地,砸得地磚砰砰作響。
只聽“咔”的一聲,硬度堪比鐵石的細料方磚,竟被他硬生生磕碎了一塊。
可即便如此,戴權仍然沒有停下的意思,不多時,他的額頭便血流如注。
李崇不發一言,只是居高臨下看著他磕頭,并默默的觀察著他。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地磚上的血跡已經積聚成一汪水漬,李崇才幽幽嘆了口氣。
“是先帝對不起你在先,然后才有了你對不起先帝,朕不怪你。”
戴權聞言再次破防,以頭抵地,號啕大哭。
“主子,老奴,老奴......”
李崇拍了拍戴權的頭頂,沉聲說道:“朕不相信‘君讓臣死,臣不得不死’的鬼話,朕只相信‘上下同欲者勝’。
朕若想不被廢,若想早日親政,就必須除掉胡玄機,而戴大珰你,若想好好活著,繼續執掌內廷,也必須除掉胡玄機,
如此說來,除掉胡玄機,便是你我君臣的上下同欲,便是你我君臣的共同心愿。”
話至此處,李崇一把拉起戴權,看著他的眼睛,沉聲問道:“傀儡兒皇帝,朕不愿為之,戴大珰,除掉胡玄機,你愿意助朕一臂之力嗎?”
戴權再次跪倒在地,無比鄭重的向李崇磕了三個頭,原本就血肉模糊的額頭,此刻更是慘不忍睹。
“老奴愿為主子赴死!”
“朕不要你死,朕要胡玄機死!”
說罷,李崇讓戴權起身,看著他血肉模糊的額頭,一字一頓地說道:
“朕不是昏聵無能的先帝,也不是被人鴆殺的太子,戴大珰,朕可以向你承諾,你不負朕,朕絕不負你!”
李崇話音未落,戴權便感動得涕淚橫流,又是一番下跪磕頭,宣誓效忠之后,戴權才開始說正事。
“主子宮里的小順子和小安子,裘世安把他倆關起來沒多久,一沒動刑,二沒問話,倆人竟然一起服毒自盡了,這是老奴的過失,還請主子責罰。”
說罷,戴權微微垂首,等待著意料中的暴風驟雨,可他什么也沒等到。
“主子怎么沒反應呢?難道主子早就知道了?
既然知道,為什么要把這二人放在身邊,還讓他倆做貼身內侍呢?
難道主子是以身為餌,打算放長線釣大魚,卻被自己給攪黃了?”
戴權越琢磨,心里越慌,想了想,試探道:“唉,也是可惜了了,這二人如果看緊了,說不定能查出背后之人是誰?”
戴權的這些小心思,李崇自然是不知道的,他只是揮揮手,示意死了就死了,沒什么可惜的,讓戴權繼續往下說。
小順子和小安子服毒自盡,李崇之所以不驚訝,也不感到意外,是因為他已經猜出來了,原身李崇大概就是被這二人給害死了,然后自己才能穿越過來,成了新的李崇。
而這二人被裘世安抓了之后,以為謀害皇子的事情東窗事發了,一不做二不休,索性不活了。
只能說,閑沒事別瞎腦補,有時候真要命。
“鐘粹宮其他人呢?”李崇問道。
“主子宮里共抓了太監117人,宮女48人,除了小順子和小安子之外,還有十來個有確鑿證據,其余大部分都還有待甄別。”
說至此處,戴權緊忙補充道:“不過請主子放心,主子宮里的人,老奴都單獨關押,不會讓他們受苦的。”
不料,李崇卻揮揮手道:“不用甄別了,有確鑿證據的,你按規矩處理掉,至于其他人,哪怕只有一絲嫌疑,也不能再用了,全部送出宮去,讓他們自謀生路。”
戴權張了張嘴,想為這些人求情,最終還是沒有說話,點頭答應下來。
宮女還好說,離宮之后可以嫁人,甚至還是媒婆眼中的香餑餑。
現代社會,那些為達官權貴提供服務的女人,一個個都覺得自己鑲了金邊兒,女媧第一我第二,牛叉的不得了。
其實這種事情,放在古代也一樣,為皇家提供過服務的女人,那也是鑲了金邊兒,也是要牛叉到天上去的。
說句難聽的,即便她是個倒尿壺的,那也是在皇上家倒尿壺,和那些普通女人能一樣嗎?
但凡是個有錢的財主,誰不想娶個宮女回家,不圖別的,沾沾皇家龍氣也好啊!
而太監,一旦出宮,那可就悲慘多了。
年老的太監還好,有多年積攢下來的銀子,再加上多年經營賺來的人情,只要自己不作死,安逸養老是沒什么問題的。
但年輕太監被趕出宮,那可就離死不遠了,因為沒人敢雇傭你。
在整個大乾,只有皇家才能使用太監,其他人雇傭使用太監,那就是僭越,就是大不敬,這可是要掉腦袋的大罪。
戴權原本以為,對待鐘粹宮的自己人,李崇會念及舊日情分,多多少少善待幾分,沒想到竟然如此決絕。
想想也對,做皇帝要是不狠,屁股下面的皇位就坐不穩當。
大乾開國以來,太祖,太宗,世宗,可謂三代明君,但有一個算一個,都是出了名的狠人。
睿宗皇帝倒是不狠,沒什么主見的老好人。
結果被親生兒子,也就是戾太子,后來的義忠親王,給逼得在承天門跳樓自盡,他所有的子嗣,也被亂兵屠戮殆盡。
先帝也不狠,是個心慈手軟的好人。
結果就是太后,太子生母懿貴妃,陛下生母馮昭儀,還有先帝他自己,全都死的不明不白。
人不狠,站不穩,這句話在紫禁城,可謂金科玉律。
“主子年僅十歲,手段便如此狠辣,當真了得!”戴權在心里暗暗咋舌。
他看向李崇的眼神,也變得更加恭敬,更加謙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