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快死了。”

“張洞，你兒子讓我失望了兩次。”

一處老槐樹下，傍晚的余暉灑在血紅的稻田中。

微風徐徐，吹到稻谷，亦吹動了槐樹。

一棵老樹，一個石桌，兩張木凳，兩杯冒著熱氣的茶。

兩位老人相對而坐。

“李源，話不要說的太早。”身穿一襲中山裝的張洞，神情平靜的拿起茶杯。

他凝望著茶杯，里面紅色的茶水微微蕩漾，冒著熱氣。

“哦？你想插手提醒他？”

李源戴著草帽，一雙遲暮冷漠的眼眸看向張洞。

“提醒他也可以，他現在需要思考。”

“他殺的速度很快，跟其余人一樣。”

“我之前就跟他說過了，他在殺死鬼的時候，鬼也在殺死他。”

李源冷笑一聲，評價了一句，“是個莽夫。”

“跟你兒子年輕的時候差不多。”

他又說道。

“所以，我兒子現在是個教書先生。”張洞回了一句。

風起于微末，也止于微末，他這樣的人最懂，不動腦子帶來的代價。

所以，他讓張羨光讀書。

讀書可以明智，可以平心。

現在的張羨光讓他很滿意，年紀雖老，但足夠沉穩。

哪怕后面計劃失敗，對方也不會一死了之。

“這是你第三次在我面前炫耀你兒子是個教書先生的事情了。”李源舉起茶杯微微轉動，一雙遲暮的眼眸中，卻不是張洞，而是一個站在尸堆上，麻木，茫然的青年。

“家有虎子，不值得炫耀？”張洞反問。

李源呵呵笑了起來，“此話讓人厭煩。”

“張洞，我活的比你久，歲數比你大，按道理，你應該叫我前輩。”

張洞斜眼，“在我眼中，沒有前輩。”

“當今這個世界上，能接我一招的，是一流，兩招的是頂流，三招的是絕頂，四招的，目前還沒有見過。”

“太弱，我太強，所以在我眼中并沒有前輩。”

“狂妄啊。”李源聞言直接給氣笑了，“那能和你打成平手的是什么？”

這老小子，狂妄是真的狂妄，但對方有這個底氣狂妄。

活多久有什么用。

連對方三招都接不下，有什么話說？

“和我打平手的？”

張洞眼眸瞇了瞇，“沒遇到，或許是神吧。”

李源嘴角微微抽了抽，“神？”

他搖了搖頭，“扯淡的話，要是有神，這個世界就不會是這樣了。”

“所以，我們要造神。”

張洞放下茶杯，嘴唇微動。

此刻，夢境當中。

舉起鐮刀砍下厲鬼頭顱的林千忽的頓了頓。

他逐漸沉寂下去的腦子，忽的響起一道聲音，是一個老人的聲音。

“不妨慢些，想想自己是誰，來這里干什么，要去什么地方。”

林千茫然四顧，世界空空如也。

什么都沒有。

“我是誰，來這里干什么，要去什么地方？”

林千麻木的眼眸動了動。

沉寂下去的腦子緩緩躁動起來。

“我是誰？”

“我在這里干什么？”

“我要去什么地方？”

林千喃喃自語，沙啞干澀的聲音從喉嚨當中響起。

“我是誰？”

“我在這里干什么？”

“我要去什么地方？”

林千茫然不已。

“我是誰來著？”

他緩緩低頭，看著那些被自己殺死的厲鬼尸體。

他為什么要殺這些人？

人？

他此刻連這些尸體是什么都不知道了。

林千緩緩坐下，坐在尸堆上。

他目光死寂而麻木。

腦子遲緩，運轉緩慢。

他微微瞇眼，心里捫心自問，自己是誰，在這里干什么，要去什么地方。

人這一生，都在問詢自己是誰，來到這個世界是為了什么，要去何方。

這是一個哲學問題。

沒有固定的答案。

如同哈姆雷特一樣，每一個人心中的哈姆雷特都是不一樣的。

“我……叫……林千。”

林千忽的抬頭，眼眸中的死寂和麻木減少了一些。

“我叫林千。”

林千語氣堅定了一些。

“我叫林千！”

林千眼眸瞬間瞇起，他記起自己是誰了。

他叫林千。

一個，馭鬼者。

來這里是為了送信。

本來送信結束，卻因為一個交易，而被丟在這里駕馭厲鬼。

“我要去什么地方？”

林千抬頭看向那出現的厲鬼。

“我要活著出去。”

他語氣越發堅定。

原本沉寂的腦子，正在迅速恢復。

意識不再麻木昏沉。

“我似乎快要死了。”

他感覺到了自己的不對勁。

在一次次揮刀，一次次斬殺當中。

他逐漸忘了自己是誰，自己來這里的目的是什么。

為什么要殺這些鬼。

他在殺戮當中，正在迷失自己。

或者說，他正在變成一只只靠本能行動的鬼。

林千眼眸轉動，“慢些，是讓我殺的慢些嗎？”

他感受了一下自己現在的身體情況。

強大，詭異的強大。

他能清晰的感覺到，自己體內具備的靈異。

他逐漸回想起一切。

“是要慢些了，我在殺鬼，鬼也在殺我。”

“最后哪怕成功，我也會變成一只沒有智慧只靠本能行動的厲鬼而已。”

鬼駕馭鬼，還是鬼，不會是他林千。

昏暗的世界當中，那只出現的厲鬼踩上尸堆，朝著他走來。

林千緩緩站起身，朝著那只鬼走去。

現在的他，殺鬼很容易。

一刀的事情。

但林千卻并沒有一刀砍死厲鬼。

他僵硬的伸出手，掐住對方的脖子，將其撂倒，然后一屁股坐在對方的背上。

“我得好好想想。”林千楠楠自語道。

老槐樹下。

張洞露出一個笑容，“瞧，他并不傻。”

李源呵呵笑了笑，“終歸到底還是一個莽夫。”

“脫離這個時代，和上個時代混在一起的馭鬼者，下場都不太好。”

李源若有所指的說道。

“我還在。”

張洞淡淡的說道，抿了一口紅茶。

這個時代，不是民國。

但，只要他還在，這個時代就不會出現絕望。

“但你快死了。”

李源目光冷漠，“你死后，誰來接替你的位置？”

“你的兒子？”

“你兒子那實力。”

李源呵呵笑了笑，不置一詞。

張洞快死了，這個世界最強的一個馭鬼者，因為自身壽命問題要老死了。

他死了，誰來接替他的位置？

“你平復了民國的動亂，世界得的安定，人人都以為，人才會如同雨后春筍一般冒出了。”

“但沒有人想到，在靈異復蘇的時候，只要亂世才會出英才。”

“張羨光那一代，青黃不接，最強的也就是張羨光了，但他的實力卻遠遠沒有到達你們那個時代馭鬼者的層次。”

“張羨光的實力，不足以鎮壓靈異之地。”

“其余人，也沒有人能在陰陽路主人死后去接替對方的職位。”

“不夠資格。”

“你一死，靈異之地失去了鎮壓，厲鬼都會開始入侵現實。”

“只靠一條路封鎖厲鬼的入侵，這并不會長久。”

“你說，他能撐多久？”

李源呵呵笑了起來，“在你死后，最多不超過三年，靈異將會全面復蘇，靈異之地當中的厲鬼都會入侵現實。”

“我來看看，你應該是你們七人當中倒數第二位死的。”

“最后一個死的，肯定是那個賣中藥的小家伙。”

“你們這個時代的馭鬼者，快要死絕了啊。”

“哎，不對，你還有一個妹妹來著。”

李源摸了摸下巴，“根據我探查的記憶，你那個妹子，好像要重活第二世還是第三世來著？”

“你雖然出不去，知道的還挺多的嘛。”

聽到張洞這話，李源擺了擺手，“每次即將失控的前十年，這里都是可以根據媒介進入的。”

“不然，你以為羅千墳場里面，那些鎮壓厲鬼的稻米，是從什么地方來的？”

張洞聞言，了然，“我倒是知道，羅千每隔五十年會離開墳場一次。”

“想來，是來你這里了。”

李源也不隱瞞，“墳場內的稻米消耗的太快了。”

“厲鬼越是恐怖，稻米消耗的速度越快。”

“五十年換一次，已經是極限了。”

“而且，羅千還說，那輛破公交車，偶爾就會帶些人去他的墳場偷東西。”

“有不少厲鬼以為失去了鎮壓的物品，跑了出來。”

“羅千很是頭痛這種事情。”

張洞呵呵笑了笑，這事情他是知道的。

鬼公交車，穿梭往返靈異之地和現實。

總有馭鬼者故意等著上車。

在公交車上尋求厲鬼壓制。

其中還有鬼郵局的信使。

羅千鎮守的墳場，里面那些壓制厲鬼的東西，對于馭鬼者來說，都是好東西。

關鍵的時候是真的能保命。

“這個時代很稀缺那些東西。”

張洞說道。

隨著靈異開始復蘇，不少老人都已經死去。

他們的手藝和能力，都面臨了失傳。

就比如鬼錢來說，現在市面上已經沒有多少鬼錢了。

將厲鬼做成鬼錢的能力，已經隨之鬼錢莊主人的死去而跟著消弭了。

時代在落幕，但新時代的英才，卻還沒有成長起來，甚至不知道路在何方。

話題有些跑偏，李源看了眼夢境當中的那個小家伙。

對方還算聰明，并沒有繼續殺下去。

而是在努力回憶自己的記憶，嘗試復蘇自己的意識。

只要后面穩著來，駕馭基本上不會出現什么問題。

只不過時間會拉長很多。

但，還是有死去的風險。

意識是有極限的。

承受不住，就會死。

對方在后面即將駕馭的時候，殺的速度反而不能慢，還要快。

不然，對方是絕對支撐不了殺到最后一只鬼的那個時候。

殺鬼就是在奪取厲鬼的靈異，同時壓制厲鬼。

“你們的選擇是人造神。”

“那你們選擇了誰？”

李源開口問道。

張洞呵呵笑了笑，只是看著李源，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