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淵聽出來了,魯肅的圖謀布局,用后世的一個術語來形容,就是“牛角戰略”。
取荊、揚二州為腹心根基之地,南陽和淮南就像是牛頭上伸出去的兩只牛角。
若是勢成,可以說青、徐、兗、豫,關東四州,都將在己方的鋒芒之下。
其實魯肅說的沒有太大問題,單靠一個揚州,最多只能在亂世中占據一腳,想要爭霸天下,還是要早些踏足中原。
難嗎,很難,相當難。
但凡對于歷史稍微了解一點的就能知道,日后的中原會亂到什么地步。
曹操、劉岱、袁術、陶謙、青州黃巾,袁術,還有一個攪局者呂布。
南陽和淮南這兩塊地盤都會被袁術掌握,想要從他手里搶回來,何其難也。
單說汝南和南陽兩塊地方,袁術就可以輕輕松松拉起來一支超過十五萬甚至二十萬的大軍。
揚州這種邊陲之地,能養多少兵馬?更何況沒有揚州士族的支持,他真正能夠掌控的地盤最多也就一兩個郡。
確實,豫章屬于揚州大郡,在籍人口超過一百六十萬。就目前的生產力,靠著這一郡的賦稅,加上糜氏甄氏資助的錢糧,能夠養活兩萬兵馬已經是相當吃力了,更何況還有八百騎兵。
但是翻開過往歷史就會發現,最終能夠定鼎天下的那幾人,無一例外都是早在大亂初期,就已經踏足中原之人。
秦第一個滅的是韓國,項羽八千子弟過江東,劉邦徐州沛縣起義,劉秀巡狩河北,定鼎天下。
無一例外,都是搶先占據靠近中原的富饒之地。
更何況江南雖好,然太過養人,時間一久,難免志氣湮滅,脾肉復生。
這個道理高淵也懂。
但是如此一來,免不了要與當地士族茍合,以此獲得錢糧兵馬、賦稅人口等全方位的支援。
在揚州要對揚州士族妥協,進了中原,也要對中原士族妥協。長期以往下去,就算是統一天下,最終還不是會有人如陳群一樣,送上一部《九品中正制》?
拼死拼活忙活一輩子不說,好不容易得了天下,難不成最后還是被世家摘了桃子,然后再來一次“石、王斗富”,五胡南侵?
那老子來的意義是什么?
高淵心里清楚,在這個特殊的時代,士族是無論如何都繞不過的一道坎。
汝南是袁氏的正廳,淮南是袁氏的臥室,揚州就是袁氏的后花園。
劉備初來乍到,無根無據,憑什么與袁氏這種四世三公爭鋒,讓揚州士族改變倒向?
難不成生生拖到袁術自立,眾叛親離,身死之時,然后再大舉北進?
黃花菜都涼了。
最關鍵的是,劉備不是曹操,也不是孫策,沒辦法對這群士族揮舞起屠刀!
殺人需要由頭,僅僅是征辟不至,或者登門被拒,這種理由肯定行不通。
靠著清查田畝,隱匿人口,最多也就逼迫他們補齊賦稅,再生怨隙,致使內部不穩,容易埋下隱患。
這等大爭之世,總要爆發戰事。屆時前線膠著,后方嫌隙叢生,那不是把自己往死路上逼嗎?
高淵的態度很明確,絕對不允許再來一次五胡南侵!
對于揚州士族,只能智取,不可強求。
......
等他親眼看到歷陽官倉的那一刻,當即就產生一種沖動,想要假扮馬匪跑到汝南,把袁氏的老家洗劫一空。
一腳踢飛一只肚皮癟癟的死老鼠,無奈的嘆了口氣。
不用說,前刺史陳溫肯定受到了袁氏的指使,臨走前將一應府庫全部搬空了,一顆糧食都沒給他們留下。
而作為本地最為資深的住戶——剛剛被踢飛的那只老鼠,在看到家底盡數消失的那一刻,想必要比此行來人更為絕望。
劉備離開涿郡這些年也沒少跟各地官員打交道,心里早有準備,跟在后邊只是隨意掃了一眼,便面露苦笑:
“這揚州刺史還真是不為人子,遷升中樞本為喜事,怎得還要如此苛薄,竟將整座府庫搬空了去?”
跟在后邊的簡雍脾氣就沒那么好了,他雖然只被任命為從事,但是作為元從老臣,不羈慣了,當即厲聲喝罵:
“揚州之前的倉曹掾和戶曹掾何在?一州府庫被人搬空,此等失職之罪,就不怕連累家小?”
倉曹掾掌管州郡糧倉、賦稅,戶曹掾除了掌管戶籍人口以及賦稅核算以外,還要管理錢庫。
“回稟...”
一員小吏只是見過了綬帶印璽,對于眾人身份還沒有一個完全的認知,不知道該如何稱呼眼前之人,只能施禮道:
“故倉曹與戶曹早在陳刺史離開之日,便一同追隨而去,眼下不知身在何方。”
得,這一看就知道,將整座府庫全部卷跑,給劉備留下一個爛攤子,顯然是計劃好的。
前刺史陳溫本就是汝南人氏,遵循袁家指使那也是理所應當。
而且歷陽位于九江郡內,本就和汝南接壤。按理來說,陳溫帶著大大小小幾百輛輜車,肯定是要先回到汝南,把搬空的財物留在老家,然后再前往雒陽赴任的,從歷陽直接向西北方向,走陸路回家,無疑是最好的選擇。
可是他們這一路行來,沒有碰上不說,車轍痕跡也沒見著一點,也未曾在鄉野間聽到過大批人馬運送物資的傳聞。
顯然,陳溫這是故意舍近求遠,選擇從水路繞道荊州,再由南陽境內登岸,目的就是避開他們。
高淵心里明白,這是汝南袁氏對他們發出的威脅,一聲警告。
若是換做他人,礙于世間第一望族這等龐然大物,受此欺凌十有八九也會忍氣吞聲,大概率還會做足姿態,親自跑到汝南老袁家登門致歉。
畢竟在這大漢朝,得罪了這等“四世三公”的人物,一輩子的仕途算是走到頭了。
可惜,高淵原本在雒陽那會執行的計劃,本就是遠交近攻的變種。
也算準了在這種權爭最關鍵的節點,袁隗對于他們的一切“出格”行為都會有意縱容,以免破壞大局。
真等袁隗一手操控洛陽中樞,劉備這等一個揚州牧,還真上不了臺面,隨手一道調令,就能輕而易舉將他請離揚州。
但是作為一名穿越者,高淵顯然是完全不擔心的。
既然已經利用何進搶走了老袁家的揚州,那當然不怕再次得罪他。
想到這里,高淵果斷喊過來那名小吏,問道:
“之前彼等搬運糧草錢財,你可是見到了?”
小吏本就是本地人氏,出來當個差也只是為了混口飽飯,哪里敢得罪新主人,忙不迭的回話:
“見到了,見到了。卑下不但親眼見到了,當時受到倉曹掾調遣,還幫忙搬運來著。”
“那就好。”高淵很滿意,“搬運期間,彼等應該互有言語,你可曾聽到了?”
“這...”
小吏看了他一眼,又偷偷瞄了一眼劉備,明顯有些擔心。
一看這表情就能知道,當時陳溫手下那些人不但有些言語,而且肯定不是什么好話。
“寬心,你不過是奉命行事,又非主使之人,只管事情說來,使君自然不會為難于你。”
高淵輕輕拍了拍小吏的肩膀,笑的像是一位慈祥長者。
“卑下...確...確實有所耳聞,當時兩位曹掾就在一旁,倉曹掾說...”
“不必細說。”
高淵打斷了他的話,“我只問你,彼等當時所言,你可都記得清楚?”
“卑下...”小吏仔細回憶一會,點了點頭,“卑下記得清楚。”
“哈哈哈,那就好。”
高淵很滿意,“這些話無需說與我等,勞煩你親自走上一趟,等到了雒陽,將彼等當時一應言語,盡數報于天子。”
“天...天子?”
小吏這輩子見過的最大的人物就是刺史,還都是遠遠看著。好不容易見著一回比刺史更大的州牧,還是在今天。
這會一聽要被押往雒陽,親自面見天子,嚇得腿腳一軟,當即癱倒在地,抱著高淵的腿就要高呼饒命。
“小朗勿慌!憲和快搭把手。”
高淵和簡雍一起將他架起來,一手指著劉備,出言寬慰道:
“劉使君并非旁人,乃是當今天子至親皇叔。屆時你只需將一應實情告知天子,我保你無虞。待返回揚州之后,還會重重有賞。”
而后看了一眼簡雍,又轉向劉備道:
“只此一人去恐怕有些不妥。還請使君調撥一些人手,遣一將左右隨行。”
簡雍參與了整個計劃,自然看懂了高淵的眼神,當即請命:
“主公,不若遣子龍領三十騎隨行,雍愿為使,共赴雒陽。”
臉上雖然正義凌然,心里卻早已樂開了花。
先生本就有心拖延,陳溫有意為難,卻在無意之間,反倒成為我等助力。
袁太傅你這一手,真可謂弄巧成拙,適得其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