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淵很懷念十九歲時候的自己。
那時候的他,放在這個時代,也是身高接近八尺的偉男兒。
可惜他發育年齡較常人晚一些,穿越過來之后又回到了十五六歲的模樣,現在滿打滿算也才六尺六寸,幾乎比關羽矮了兩個頭。
搞得現在“師徒”對坐之時,倆人都很憋屈...
“先生為何失神?”
今日的授課時間結束,關羽總算可以稍微繃直一些身軀,見他兩眼出神,詢問了一句。
高淵略微一愣,下意識道:
“云長可還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
“今日已無疑惑,羽拜別先生。”
關羽秉持弟子之禮,倒退走到門口,才轉過身子。腳下有些猶豫,又回過頭來,補上了一句:
“關羽懇請先生,盡快將整部《問對》補充完整。羽,再次謝過先生。”
“......”
早知如此,當初就應該把《三十六計》默寫下來了,反正全書主體也就一首打油詩,每一計再隨便講個小故事,輕輕松松就能搞定。
至于戚繼光的《紀效新書》,簡直是新手攻略級別的兵書。從選兵、練兵,到為將、行營、號令、賞罰、武藝、戰陣等等等等,均有涉獵。
這本兵書也是高淵最為喜歡的。
或者直接搬出來后世那部記憶更深刻的兵書,從中抽撿一些符合這個時代的內容編纂成書,折服一個關羽,豈不是輕而易舉?
自己怎么就挑選了《衛公問對》呢?
高淵雖然滿臉后悔,奈何事已至此,只得再次掏出日記本,埋頭苦苦回憶。
......
后院,是糜氏嫡親族人日常居住的地方。
兩名青年身披大氅,漫步院中。
糜芳緊了緊領口,雙手攏進袖子,看了一眼天色,突然發話道:
“兄長,今年的天氣似乎比往年要更冷一些。聽家中仆人說,這幾日井水都結了冰。”
聽到胞弟的話,糜竺也抬起頭來,只見天空渾濁昏黃,似是籠上了一片塵埃,表情有些許凝重。
“朝廷失德,寒暑失調;天子無道,乃遭天譴啊...”
糜芳有些愣神,不明白自己只是隨口提了一句,兄長怎么就扯到天子和朝廷身上了。
天人感應,讖緯之言,鬼神之說,欺世之名,是這個時代四大玄虛之物。
有人唯恐避之不及,有人卻趨之若鶩。
比如北海太守孔融,為了博取清名,曾公然說出“父之于子,本為情欲發耳”這種驚世駭俗的言論。
對于糜芳而言,這些東西過于虛無縹緲,不如倉廩豐足來得實在。
“子方,可還記得那位相師?”
糜竺漫行幾步,心里起了個念頭,駐足側首。
“相師?”
糜芳略作思忖,“兄長,你是說,前些日于街上偶遇之人?”
“正是。”
糜竺點頭,“你可還記得,當時那相師所說之話?”
“自是記得。”
糜芳笑笑,一邊回憶當日的情景,一邊說道:
“那人當時滿身污垢,行路間差點撞到兄長。仆從攔下之后,那人曾對你我說過兩句話。”
“子方可還記得,那相師說的什么?”
糜竺拈著短須,背對胞弟,順勢問道。
糜芳并未多做思量,趕上幾步與兄長并肩而立,笑道:
“弟記得,那人曾說過八個字,組起來倒像是兩條讖語。”
伸出一只手指向胞兄,“那人對兄長所說,乃是‘有玄可興’。”
而后,又換手指向自己,“對我所言,則是‘背德而墮’。”
“有玄可興,背德而墮。”
糜竺笑容和煦,拍了拍胞弟肩頭。
“如此看來,應的不正是‘玄德’二字?”
糜芳眉頭微微一皺,才反應過來,自家兄長明顯意有所指。
自從劉備等人慕名而來,自家兄長對那劉備的態度可謂一日千里。
從初見之時的泛泛而談,才不過幾日時間,就愈發屬意那人。
糜氏雖然是商賈之家,但是包括糜竺、糜芳在內的這些嫡出子弟,自幼都是按照士族培養弟子的方式進行教育。
克己復禮,遵規守矩。
糜竺身為家主,一身氣質并無半點銅臭,倒是像極了一位風度翩翩的儒家君子。
可是自從與劉備等人愈發熟稔之后,自家兄長反倒越來越不像一名君子,平日里最重視的規矩、禮數,如今也被拋到腦后,愈發的不在意。
整日與那群人廝混在一起,跑馬斗劍,觀景賞月,甚至有好幾次,自己尋遍了后院,都沒找到兄長身影,細問之下,才知道兄長竟然跑到了客人居住的院落中去,與那劉備同塌而眠了?
成何體統?
聽今天兄長的意思,話語中又扯向了玄德二字,分明有意要與那劉備,關系更進一步...
兄長要做什么?
糜芳尚未搞清自家兄長的目的,只能面帶猶豫:
“話是不假,可誰人知曉,那人說的到底是哪個‘玄’字,又是哪個‘德’?天下間以玄德二音作為表字的,不知凡幾,如何確認就是眼前之人?”
聽了胞弟的話,糜竺臉上笑意收斂,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
“子方...可是不喜那劉玄德其人?”
“非也。”
糜芳笑道,不顧天寒,雙手從長袖中彈出,握住自家兄長的手。
“弟只是覺得,時機...過于巧合,其中恐有蹊蹺。以愚弟之見,若是真如那人所言,此八字之讖,于我糜家干系重大,兄長還是謹慎些為好。”
糜竺看了自己胞弟一眼,不著痕跡地抽出雙手,再次拾起腳步,只留給胞弟一個背影。
“依你之見,該如何是好?”
糜芳對自己兄長還是有所了解的,感覺到自己的話語可能令兄長心生不快,于是趕忙追上前去,臉上笑容也有了兩分討好的意味。
“依小弟之見,兄長不妨多留他們幾日,期間多多擺酒設宴。飲醉之人,最易見其品行。平日里再安排仆從,暗中觀察。若是真有明主之姿,我等自然傾心相附。若是品性頑劣,便贈他們些錢財,禮送出門。也不失你我風度,與我糜氏名聲,也是無有損害。”
難得自己胞弟提出了一個老成持重的建議,然而糜竺面上,卻無半點喜色。只是看著自家小弟,沉默幾息后才緩緩開口:
“飲酒設宴倒也可行,只是仆從就不要安排了。劉玄德諸人,皆是武藝高強、耳聰目明之輩。旁人窺探隱私,輕易便可識破,容易惹人誤會,徒生事端。”
糜芳心中一喜,忙不迭施了一禮,道:
“兄長所言極是,既如此,愚弟便去安排仆人外出采買,準備明日筵席。”
糜竺臉上無甚表情,只是微微頷首:
“去吧。美酒佳肴,以貴客之禮相待。”
“愚弟明白。”
年方弱冠的糜氏家主站在空曠的院中,直看到自己胞弟的身影消失在院門外,才搖了搖頭,微不可察的嘆息一聲。
自己這個弟弟,身上的商賈市儈之氣,未免太重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