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只有起錯的名字,沒有叫錯的外號。
在諸葛族學這些少年中,諸葛亮算是年紀最小的那一位了,但是學習能力以及天分,卻是眾人之最。
無論是經易、數術,還是天文、音律。幾乎都是一講就通,一學就會,而且經常有靈思巧辯,時不時就會冒出一些極其新穎的論述,惹得蔡邕和徐胤兩位大儒驚喜連連,老懷大慰。
倆老頭是真真的將諸葛亮當成了寶貝。
原本因為年齡以及身體的原因,要將一些不太重要的學科分給其他的教習人員,結果就因為諸葛亮這一人,二人實在擔心別人教不好,耽誤了諸葛亮。
于是二人只能輪番上陣,夜以繼日的給諸葛亮灌輸海量的知識。
作為當世聞名于世的大儒,蔡邕在與高淵交談過后,愈發篤定自己將要受到董卓的征辟。
道理很簡單。
董卓乃是純武人出身,年少時被桓帝征召為羽林郎,后來又跟著護匈奴中郎將張奐征討羌人,屢立戰功,才慢慢升遷到戊己校尉。
第二次崛起,受到袁隗征辟,出任并州刺史、河東太守,同樣是因為參加平定黃巾、涼州而累遷功勛。
這樣一個沒有根基,沒有背景的人物,驟然執掌大權,又做出了廢立天子之事,必然要遭到整座天下擁護大漢皇室的士人學者集體圍攻。
雖說最終的下場比較凄慘,但是董卓并不是一個蠢人。應該說,作為草根武人出身,前期的董卓幾乎拿到了人生中最為完美的劇本。
所經歷過的最大坎坷,也不過是在戊己校尉上因事被免職一次罷了。
以西涼邊陲一介武人之身,通過一系列的拼搏、詭計,最終能夠凌駕于皇權之上,傲視整個帝國。
這般奇事,歷史上有幾個人做到過?
王莽以文篡國,而董卓,則是以武伐之。
論及野心、能力、手段、眼界,二人幾乎屬于同一等級。
考慮到二人出身不同,恐怕董卓還要比王莽更勝一籌。
對于這樣的人物,他會想不到自己的所作所為,會引發什么樣的后果嗎?
嗯,其實有可能,尤其是在得意忘形的時候。
不過之后的補救措施也好,手段也罷。董卓執行起來,那是相當果決凌厲的。
火速收并何進與何苗原本部曲,又結交呂布,斬殺丁原,連并州軍一并收入麾下。
以至于絕大部分人根本還沒反應,整個雒陽就被董卓的人馬圍成了一個鐵桶。
里面的人逃不出去,外面的人打不進來。
這是董卓給自己打造的底牌,以及退路。只要有軍隊在手,他就不害怕被天下人群起而攻。
退路有了保障,董卓想要再進一步,自然就需要暫時放下武人的那套兵戎相見,直來直往。開始以儒家的治世標準,來拓寬之后的道路。
最簡單便捷,行之有效的方法,就是大肆征辟天下名士入朝。
既能展現自己的態度,又能借著名人效應,來洗刷自己身上的污名。
別人可以躲掉,但是蔡邕躲不掉。
因為他的族親距離雒陽太近。
所以這些日子,蔡邕像是變了一個人,整日整夜的守在族學里,將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對年輕學子的培養之中。
然而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尤其是兩位大儒都已經是年過半百的老者。
不過幾天時間,兩人的身體就有些吃不消。
“蔡公無需如此辛勞,淵此前不過是胡亂揣測,那董卓未必就會征辟蔡公。”
高淵有些不忍,他完全能夠看出,蔡邕為了保全族人,已經有了必死之心,全然不在乎自己的身體。
甚至再偏激一點,高淵感覺蔡邕很可能有意死在返回雒陽的途中。
如果蔡邕在征辟途中不幸身死,董卓就算再過殘暴,也不可能牽連他的族人,否則就會徹底失去天下士人之心。
對于很多名士來說,生死事小,失節事大。
蔡邕就是其中之一。
“呵呵,高小郎無需寬慰老夫。”
“老夫雖然從未見過那董卓,但觀其在雒陽城中行徑,便知其乃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之人。”
“董卓以邊將之身,敢效霍光,行廢立之事。內無肱骨,外無人望,面對這天下洶洶,群情激奮,又如何能彈壓得住?”
“最后還是得效法傳統,將有名望的老家伙們搬出來,以此來穩定時局。”
征辟天下名士入朝,已經成為東漢權臣慣例了。只因為東漢這些皇帝,除了少數的幾位外,大多陽壽過短,以至于新帝登基之時,都是些未及加冠的孩童。
主少國疑,天子無法親政,大權自然旁落于太后一系的外戚之手。
比如竇憲、竇武。梁冀、何進這些,為了彰顯自己的執政合法性,就必須要拉攏當世名士。利用這些人的名望來為自己做背書。
這里邊的事情并不復雜,歸根結底,也不過是利益交換罷了。
蔡邕看的很透徹,輕輕一嘆:
“董卓不過一邊郡兵子,何進身死尚在昨日,董卓觀之卻不鑒之。便是將天下士人盡數召于雒陽,又如何能彌補所犯大惡?”
“蔡公,那董卓鳩殺太后,廢立天子,早已將事情做絕,日后必然是個身死族滅的下場。”
淡到極致就是死,蔡邕越淡然,高淵就越心急。好不容易有這么一個不在乎劉備出身,又沒什么利益牽扯的名士,他真不想白白送給董卓。
“就算董卓假借天子之名,下詔征辟,使者趕來揚州,尚需一段時日。”
“況且如今中原盜賊叢生,便是使者在路上出現什么事故,征辟詔書到不了柴桑,也是再正常不過。”
高淵已經發了狠,準備將當初攔截張讓信使的手段再用上一遍。只要拖到群雄出兵討董,自然可以順利將蔡邕的親族都接到揚州來。
“胡鬧!”
蔡邕皺眉怒斥:
“你以為老夫聽不明白?盜賊肆虐州郡,不過是為了身上衣,腹中食。閑來無故,招惹信使作甚?”
“蔡公可是忘了,信使有馬的呀!便是不拿來代步,也可以宰殺食肉。”
高淵咧著一口白牙,開始信口胡謅。
蔡邕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俯首于書案。
“莫要多做聰明,身為臣子,擅殺天使,形同叛逆!”
高淵笑著解釋,“沒說要殺,只是將其拖延一段時日。以淵來看,董卓倒行逆施,禍亂綱常。用不了多久,關東各地必然大舉義兵,群起而攻之。屆時董卓自顧不暇,哪里還會顧得上征辟一事?”
蔡邕不言不語,良久,才微微搖頭。
“老夫不敢拿親族性命作為博戲之籌,小郎君且回吧,老夫事務繁雜,就不多留了。”
高淵無可奈何,只能施禮拜別。
步于中庭,仰望著漫天星空,心中暗自衡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