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峰補充道：“馮兄弟，這‘同百戶’除了不能同時調動五人以上的衛所兄弟，以及無法查探絕密級以上卷宗之外，可以任意調用百戶所內的資源，例如查閱、偵探、傳遞消息等等。”

“杜副千戶說的是！”

于浩咧嘴一笑，明明不到四十歲的年紀，眼角的魚尾紋大的甚至能夾死蚊子。一張嘴，就是滿口的黃牙，一股煙臭味隨之傳來：“最關鍵的是，有了這層虎皮在，可以遇官不跪，刑罰不加于身……”

“狗日的胡說什么！”

老于的話音還沒落地，章鴻臉色立時變黑，怒斥道：“整天虎皮、虎皮的掛到嘴上，早晚有一天老子要親手扒了你的狗皮！”

面對老章的怒罵，于浩根本不以為意，躲在墻邊嘿嘿直笑。

“馮兄弟，如今情況你也都已經明白，我們共同的敵人是那幫殺手，是殺手背后貪得無厭的江南鹽商。”

杜峰轉過頭來，神色認真又真誠：“說實話在揚州府內，我們玄武衛僅僅只有一個千戶所的力量，根本不足以與他們這些地頭蛇抗衡。不過是仗著身上這套官服，才讓這些人有所顧忌。只是如今到了要分生死之時，誰也不敢保證是不是有人會做出瘋狂的舉動。”

“馮兄弟，我們現在需要集中力量辦大事，這個時候合則兩利、分則兩害！”

馮大頭坐在方桌旁，心下有些舉棋不定。

帶著晴雯遠走高飛這條路，已經被他否決。

可加入老章他們——馮大頭的視線從眼前三人的身上掃過，心中略有不滿。

雖說一切都是那些殺手惹的禍，但他這次，也算是被逼上梁山。

翻翻史書記載就知道，但凡跟閹黨相交過密的，有幾個能有好下場？

“事發突然，在下片刻間也難下決定。”

馮大頭起身道：“明日早上，我再給諸位答復，如何？”

“哈哈，理應如此！”

章鴻哈哈一笑，豪邁道：“馮兄弟盡管仔細思量，莫說一天的功夫，就算考慮個三五天，也未嘗不可！”

馮大頭眼睛一亮，瞬時打蛇隨棍上：“哈哈，那就依章老之言！”

章鴻：……

“呵、呵呵……”

老章笑的比哭還難看：“事情變化可能就在接下來幾天之內，馮兄弟若是能夠早下決心，也是極好……”

同時心中恨不得給自己一巴掌，暗罵自己真特么嘴賤。

明明已經塵埃落定的事情，偏偏因為自己一句話又新添不少變數，心里真是日了狗般的難受……

馮大頭從客房離開，回到臥室發現小丫頭正躺在床上，不知什么時候已經睡去。

他伸手一指，隨即一道勁風無中生有，轉瞬間彈滅遠方的燈芯。

房間中陷入一片黑暗的前一刻，晴雯心有所感似的睜開朦朧的雙眼，下意識道：“少爺？”

馮大頭淡淡一笑，輕聲道：“我已經加倍小心，沒想到還是驚醒了你。”

晴雯一邊摸索著幫他把外套取下，一邊低聲道：“婢子一直擔心少爺，所以睡的并不沉，不知少爺跟他們談的如何，可是有了結果？”

頓了頓，她又小聲說道：“這些話婢子本不該問，又怕少爺宅心仁厚，因為我這等丫鬟之輩心有疑慮……”

“我已經基本同意，跟老章他們合作。”

馮大頭躺在床上，借著窗外滲透過來的微微星光，看著躺在不遠處的晴雯，淡淡道：“小丫頭，我們看起來好像想走就走、想留就留，其實抽絲剝縷的分析下來，早在很久之前我們就沒了退路。甚至站在他們的角度上來說，老章肯以平等的姿態跟我們來談，就已經是看在咱對他有恩，以及你我還有利用價值的份上。”

晴雯“啊”了一聲，抬起頭來驚訝地看著他道：“少爺，難道我們是被——做局了么？”

馮大頭伸手將她壓回去，笑道：“你這小丫頭，也不要聽風就是雨。你家少爺雖然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平頭老百姓，但想要將我擺布于股掌之中，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兒。這次——大概能算是一場機緣巧合之下的無辜牽連吧。”

說話間只聽房頂上一陣輕響，他的腦海之中剎那間映射出這座庭院的整體圖。

而在屋頂之上，一身黑色緊身衣、仿佛與夜色融為一體的于浩于百戶，正對月獨酌。

客房中，燈火已經熄滅，老章的呼吸聲“清晰可聞”，只是不知何時沒了杜峰的身影。

馮大頭眼簾一垂，頓時明白這廝這是借著夜色隱藏到附近隱蔽之地去了。

他相信庭院中但凡有個風吹草動，杜副千戶定然會瞬間趕到。

“也不知今晚能不能睡個安穩覺！”

馮大頭暗暗思量片刻，對晴雯道：“有道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明日事兒明日做，想太多也沒意義，睡吧！”

“哦！”

小丫頭應了一聲，側著身子躺在床上，一雙大眼睛卻瞪的滾圓。

心中不由想到很早之前自己剛被嬤嬤收留之時，常常被家里的姐姐欺負，逼她做最多、最累的活兒，吃最少、最差的飯食。

這種狀況，一直到自己稍稍長開一些才有所好轉。

再等自己得了勢，成了嬤嬤“最疼愛”的女兒，那些人又接二連三的到自己跟前認錯，搶著把本來分給自己的任務做了。仿佛沖抵了早年間的工作量，自己就會原諒她們似得……

這么想也不能算錯，因為自己確實沒有找補回來的打算。

但她們絕不會想到，給自己傷害最大的，并不是寒冬臘月時的鑿冰洗衣，而是某位姐姐無意間脫口而出的一句話。

“天煞孤星，她生來就是克父克母命，以后還要克主克夫……”

晴雯——

自然是不信這些的。

幸好嬤嬤也不信，要不也不會盡心盡力拉扯了她那么多年。

要不是這場病來勢太兇，她也不會這么輕易就被放棄。

只是此時看著不遠處的少爺，晴雯的嘴巴張了又張，心中忽然有種，想要將所有一切都坦白開來的沖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