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鴻的眼神很復雜。

如果仔細去瞧，至少能從中解讀出諸如惋惜、可憐和可悲三種情感。

馮大頭隱約能意識到老章在拿他當做傻子看，可這貨這會兒被驚喜沖昏了頭腦，對這點兒小冒犯毫不放在心上。

沉默小半盞茶的功夫之后，章鴻猶豫片刻，還是忍不住勸了一嘴：“小兄弟，練武非一朝一夕之功，講究循序漸進，若操之過急，易生心魔……”

“哎呀，我明白、我明白！”

馮大頭舉起杯子跟老章碰了一下，由衷感慨道：“都說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老章今日所言，小弟必定銘感五內、牢記于心、不敢或忘！”

章鴻越聽心里越慌，連連擺手道：“不至于、不至于！”

馮大頭還想再說，就見晴雯臉色古怪的去而復返道：“少爺，妞妞的家人來了……”

“嗯？”

馮大頭眉頭一皺，冷聲道：“是鐵拳幫那群人？怎么，昨天老子手下留情，讓他們產生了什么誤會不成？”

晴雯搖頭道：“少爺，來的只有妞妞的父親和母親！”

馮大頭腦海中，忽然飄過一個三十來歲女子的身影。

按照對面老爺子幫他打探到的信息，他知道自己見過的這位小婦人，就是妞妞的親生母親，也是懶漢劉老四明媒正娶的妻子。

“老章，小弟臨時有事兒……”

馮大頭跟章鴻暫別之后，跟著晴雯走向前廳。

兩人掀開門簾，就見妞妞正撲在一位婦人懷中。

門內側還蹲著位嘴里叼著大煙袋，吧嗒吧嗒抽個不停的中年男子。

這人矮短身材。看上去一臉的憨厚。

馮大頭眼神一閃，瞬間明白這貨定然就是妞妞的父親劉老四。

“真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

馮大頭嘀咕一聲，沒等頗為局促的小婦人站起身來，率先笑道：“大嫂這是——要將妞妞接回去？”

“不接回、不接回！”

那小婦人還沒回話，劉老四一臉討好的起身接了一句。

一開口，就露出一嘴的大黃牙。

馮大頭強忍著惡心，拉著晴雯悄悄往后退了一步，皺眉道：“那你們，這是什么意思？”

小婦人抱著妞妞，嘴唇哆嗦了兩下，話沒說出口，眼眶中的淚珠卻先落了下來。

劉老四在身上胡亂抹了下手心里的汗水，脊背習慣性的彎到一定程度，嘴上嘿嘿笑道：“小郎中，您看您這家大業大，卻沒幾個使喚的人。”

“我家妞妞雖是小了幾歲，但小也有小的好。您只要耐心調教個幾年，豈不是不比個家生子差？”

嗯？

這是……

要賣女兒？

馮大頭下意識的回頭看了晴雯一眼，就瞧見小丫頭冷著一張小臉站在那里，看向劉老四的眼光很是不善。

妞妞似乎也感覺到周圍氣氛不對，她摟著小婦人的脖子，一個勁兒的嚷著要走：“娘，我想家里的小黑了，我們現在回去好不好？”

“娘，我的病被小郎中叔叔治好啦，妞妞不生病，就可以回家了是嗎？”

“娘，妞妞以后聽你和爹爹的話……”

“娘，我們回家吧！”

小婦人雙手緊緊抱著妞妞，眼淚嘩啦啦地流了下來……

“賠錢的玩意兒，瞎嚷嚷什么？”

劉老四被妞妞吵地心煩意亂，上前就是一巴掌：“你爹還沒死呢，你擱這號哪門子的喪！”

他話音剛落，門外忽然傳來一聲驚咦：“嗯？小哥兒這是放著郎中這份兒有前途的職業不干，改行做人牙子了不成？”

幾人轉頭看去，只見一個劍眉星目、豐神俊朗正值弱冠之年的男子，手持繪有山河社稷圖的折扇，慢悠悠地走了進來。

劉老四瞥他一眼，隨即便轉過頭來，諂笑道：“小郎中，您也知道家世清白的小丫頭，至少也要賣到二兩銀子一個。您只要給我這個數，這事兒就算成了！”

馮大頭勾頭瞅了半天，才看明白劉老四的開價是一兩半。

旁邊的妞妞聽到父親所言，頓時嚇的大哭起來：“爹爹，不要賣妞妞好不好？”

“妞妞以后不吃那么多了，娘，你快跟爹爹說說，不要把妞妞賣掉好不好？”

“壞叔叔，我再也不喜歡你了，嗚嗚嗚嗚……”

馮大頭：……

自己從始至終只說了一句話，怎么莫名其妙就成了壞人？

馮大頭視線轉向小婦人，壓著怒氣道：“大嫂，這是家里在等米下鍋？妞妞這么乖巧懂事，你真忍心拿她換一兩、二兩銀子？”

小婦人搖搖頭，抽噎道：“那人嫌我生不出兒子，想再納一方小妾。可是家里家徒四壁，哪還有多余的錢財去迎接新人進門兒？是以……是以……”

馮大頭皺眉道：“是以就將主意打到了妞妞頭上？”

小婦人滿眼悲憤地點了點頭。

妞妞圖軟抬起頭來，小臉很是嚴肅：“叔叔，你不要買走妞妞好不好？妞妞要保護媽媽……”

充滿童稚的話音一出，小婦人再也忍不住，“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

“哭哭哭，每天就知道哭！”

劉老四臉一拉，照著小婦人的肚子就踹了過去：“不孝有三、無后為大，老子早晚休了你個沒卵用的玩意兒！”

小婦人和妞妞被這一腳，瞬間踹成了滾地葫蘆。

馮大頭很想一巴掌扇死這個只會窩里橫的貨，可俗話說清官難斷家務事，小婦人和妞妞要是不能旗幟鮮明地站出來，他也只能當一切都沒發生。

“大嫂，這些是在下的一點兒心意，您收著給妞妞補補身子。”

趁著將其攙扶起來的空檔，馮大頭悄悄將一枚碎銀子塞到小婦人手中。

“哇……”

小婦人的聲音猛然一提，瞬即抱著妞妞就朝門外沖了出去。

劉老四呆了呆，立時罵罵咧咧地追了出去：“你特么的把妞妞給老子放下來！”

從門口之后，就一直沒再說話的男子感嘆道：“真是——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他頓了片刻，又搖頭失笑道：“到藥鋪來賣女兒，我看這人病倒是沒有，就是腦殼被驢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