腥咸的海風卷著符紙撲在臉上，顧九郎攥緊梆子躍上舷墻。九艘幽靈寶船呈北斗陣型圍攏，獨眼媽祖像的瞳孔正在滲出瀝青狀黏液。他忽然想起《更路簿》上的警告：“黑瞳現，蛟龍咽“。

“接住！“

晏娘子從尸傀船夫懷中搶出羅盤拋來。青銅指針瘋狂旋轉，最終定格在“危“字方位。顧九郎的梆子突然發出龍吟，震得腳下甲板寸寸龜裂——裂縫中涌出的不是海水，而是混著人發金線的赤箭藤！

“這是龍脈化形！“晏娘子揮劍斬斷纏上腳踝的藤蔓，“有人在用海路偷運大明地氣！“

獨眼媽祖像的脖頸突然扭轉一百八十度。金光掃過處，尸傀船夫們齊聲高誦梵語，皮膚下鼓起游蛇般的紋路。顧九郎的梆面霜花蔓延至手腕，他看見每具尸傀天靈蓋都插著枚珊瑚釘——正是鄭和從暹羅帶回的鎮海法器。

“甲馬！“晏娘子突然割破掌心將血抹在桅桿上，“用你的梆子敲寅位船板！“

梆聲裹著紫電劈開甲板。腥臭撲鼻的底艙里，顧九郎看見十八具水晶棺圍成蓮花陣，棺中竟是穿著龍袍的稻草人！最中央那具棺槨突然炸裂，飛出的鎏金詔書刺得他雙目劇痛：

**朕承天命，奉龍眠淵**

**九梆鎮海，萬世永昌**

——永樂十八年敕

詔書上的“淵“字突然滲出黑血。顧九郎的梆子脫手釘入艙壁，龍鱗紋路映出駭人景象：六百年前的寶船正在沉沒，甲板上奔逃的船員背后都飄著半透明的自己！

“魂引術...“晏娘子用銀針挑起詔書殘片，“鄭和當年用活人魂魄當錨標，難怪能找到龍眠之淵。“

海面突然掀起百丈巨浪。幽靈船隊發出非人嚎叫，船體爬滿藤壺狀肉瘤。顧九郎的梆子發出悲鳴，他看見媽祖像背后浮現出建文帝的虛影——那襲染血袈裟上，繡的正是官繡坊失竊的九龍紋！

“朱允炆！“晏娘子甩出銅鈴擊碎虛影，“你還要用龍脈養多少邪佛？“

回答她的是海底傳來的鐘聲。顧九郎的梆面浮現出泉州港地圖，霜花勾勒出蒲家祠堂的方位。他猛然醒悟：“龍眠之淵不在海上，在刺桐城地底！“

二人躍下幽靈船時，九艘寶船同時自燃。綠焰中升起九道龍卷，將媽祖像撕成碎片。顧九郎回頭望去，燃燒的船帆上顯出血書：

**甲子重周，魂歸故梆**

蒲家祠堂的貔貅石像淌著黑水。顧九郎推開斑駁的木門，供桌上竟擺著九枚青銅梆子，與他懷中那枚組成十方陣。晏娘子用銀針挑起族譜，最后一頁畫著顧九郎的肖像，標注卻是“蒲九郎“。

“原來你流著蒲家的血。“她掀開祠堂地磚，“難怪能喚醒鎮海石。“

地窖寒氣逼人，中央立著塊刻滿爪痕的黝黑巨石。顧九郎的梆子突然飛向鎮海石，龍鱗紋路與石上溝壑完美契合。當第七枚鱗片嵌合時，巨石轟然中裂，露出具三十丈長的蛟龍骨骸！

“這才是鄭和真正的鎮海之寶。“晏娘子撫過蛟龍頭骨，“他用暹羅巫術把建文帝的魂魄封在...“

蛟骨突然震顫。顧九郎聽見父親的聲音從骨髓中傳出：“九郎，斬斷第七節脊骨！“他揮梆劈下的剎那，整座刺桐城地動山搖。蛟骨中迸發的金光里，浮現出令二人窒息的畫面：

六百年前的龍眠之淵，朱棣將襁褓中的顧九郎交給蒲家長老。嬰兒襁褓上，赫然繡著顧家祖傳的螭龍紋！

“時光蜃景。“晏娘子嘴角滲血，“我們觸動了劉伯溫的逆鱗陣。“

地窖突然開始塌陷。顧九郎抱起蛟骨中跌出的玉匣，匣面血蓮與紅蓮司密檔上的如出一轍。踹開暗門的瞬間，他聽見晏娘子在身后輕笑：“現在你知道為何萬歷非要你的命了？“

暴雨傾盆的街道上，追兵火把連成長龍。顧九郎躲進染坊，發現晾曬的絲綢都繡著“甲子“字樣。他掀開染缸，缸底沉著具穿飛魚服的骷髏，手骨死死抓著半枚虎符。

“錦衣衛南北鎮撫司...“晏娘子用銀針挑起虎符，“看來你爹當年差點掀了整座詔獄。“

梆聲忽從地底傳來。顧九郎劈開染坊地磚，石階延伸向漆黑深處。盡頭的青銅門前，九具無頭尸跪成圓圈，手中各捧一顆刻著“梆“字的頭顱。

“九龍鎖心局。“晏娘子將銅鈴按在門環上，“要破此陣，需用至親之血...“

顧九郎的梆子突然刺入掌心。血濺青銅門的剎那，他看見父親被鐵鏈鎖在渾天儀上，胸口插著九枚鎮龍釘。更駭人的是，父親腳下跪著個穿龍袍的身影——那是年輕時的萬歷帝！

“陛下...臣找到永樂的罪證了...“父親的聲音混著血沫，“顧家世代守著的不是龍脈，是朱棣篡位的...“

鎖鏈突然收緊。萬歷帝手中的短刀泛起青光，刀柄紅蓮綻放如妖：“顧大人，你該去陪建文帝了。“

顧九郎嘶吼著撞向青銅門。梆面龍鱗盡數炸起，紫電順著血線燒穿門樞。門內涌出的不是地宮寒氣，而是帶著咸腥味的海風——這扇門竟通向二十年前的泉州港！

月光下，年輕的父親正在與黑衣人纏斗。顧九郎揮梆欲救，卻見父親突然轉頭望來，眼中淌下兩行血淚：“快走！別讓萬歷發現你能穿越...“

一柄骨刀貫穿父親胸膛。持刀人緩緩轉身，面甲下赫然是顧九郎自己的臉！

顧九郎的瞳孔映著兩個自己。

年輕刺客的骨刀還插在父親胸膛，刀柄紅蓮紋路與二十年后的萬歷佩刀如出一轍。時空裂縫在身后嘶吼，晏娘子拽著他后撤的力道突然消失——她的手腕正在變得透明。

“因果律反噬。“她望著逐漸虛化的掌紋，“若你此刻救人，我們都會湮滅成建文帝袈裟上的金線。“

梆子突然迸發青光。顧九郎看見年輕刺客的耳后浮現鱗片，那是蒲家巫血覺醒的征兆。電光石火間，他揮梆砸向自己二十年前的面門，梆聲在時空中撕開蛛網般的裂痕。

“你竟敢…“刺客的怒吼被裂縫吞噬。

天旋地轉間，顧九郎跪在染坊地窖。掌心血珠滴在蛟骨第七節脊椎，骨縫中升起六十四個卦象。晏娘子用銅鈴接住卦象，鈴身浮現出泉州港的全息星圖——每個碼頭都對應著《推背圖》一象。

“艮為山，巽為風…“她指尖劃過發光的星子，“明日卯時三刻，漲潮處會浮現鄭和埋下的鎮海鼎。“

子夜的梆聲帶著咸澀。顧九郎潛伏在刺桐礁石間，看見十二名疍民抬著青銅鼎浮出水面。鼎身饕餮紋的間隙，密密麻麻釘著孩童乳牙——這是用“童子鎮“邪術封印的至陰法器。

“動手！“

晏娘子的銀針剛射出，海面突然升起濃霧。青銅鼎中爬出無數赤身侏儒，臍帶般的紅繩將他們連成北斗七星陣。顧九郎的梆子脫手飛向陣眼，卻在觸及紅繩時被反震回來。

“是血親鎖魂陣！“晏娘子割破手腕畫出血符，“陣中侏儒全是你蒲家先祖！“

梆面龍鱗突然倒豎。顧九郎的巫血在體內沸騰，視野中浮現出六百年前的畫面：蒲壽庚將族中幼童投入熔爐，童謠混著慘叫鑄進鎮海鼎。“原來如此…“他嘔出黑血，“蒲家用血脈詛咒鎮壓龍眠之淵！“

濃霧中傳來螺號聲。九艘鐵甲船破浪而來，船首像竟是獨眼媽祖與三首蛟的合體。顧九郎的梆子發出悲鳴，他看清甲板上站著年輕時的萬歷帝，手中握著從自己這奪走的青銅梆。

“物歸原主吧，顧千戶。“萬歷帝的笑聲夾雜著海鷗哀鳴，“你父親用命換來的梆子，不就是為了此刻？“

晏娘子突然將銅鈴拍進顧九郎后心。劇痛中，他看見自己的骨骼在月光下泛出琉璃光澤，蒲家巫血正在吞噬朱家龍氣。萬歷帝揮梆指向鎮海鼎，鼎中升起九道龍卷風，每道風眼里都站著個穿龍袍的顧九郎！

“八苦飼天，獨缺嗔恚。“萬歷帝的蟒袍被狂風鼓起，“就讓你的九個分身補全這最后一道怨氣！“

顧九郎的梆子突然裂成九片。每片殘梆都嵌入一個分身體內，龍卷風頓時染上血色。晏娘子在颶風中抓住他的手：“還記得地宮壁畫嗎？劉伯溫留的后手是…“

海天之間炸響驚雷。顧九郎的琉璃骨刺破皮膚，在背后凝成龍骨雙翼。他俯沖抓起鎮海鼎，鼎身童子鎮符文化作火流星砸向鐵甲船隊。年輕萬歷帝在烈焰中狂笑：“你終于變成他們想要的怪物了！“

梆聲從九個時空同時傳來。顧九郎看見建文帝的袈裟在火中舒展，每一根金線都是個扭曲的時空。當最后一片殘梆插入心口時，他聽見六百年前、二十年前、此刻的泉州港同時響起父親的聲音：

“破梆！“

蒼穹像琉璃盞般碎裂。顧九郎墜入時空縫隙的瞬間，看見九個自己分別沖向不同年代的龍眠之淵。萬歷帝的狂笑化作暴雨傾盆，每一滴雨都映出個正在湮滅的平行世界。

“甲馬…“

晏娘子的呼喚從很遠處傳來。顧九郎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長白山天池冰面上。薩滿鼓聲震落松枝積雪，身下的冰層里封著九具自己的尸體，每具心口都插著不同年代的鎮龍釘。

“你選了最糟的那條路。“老薩滿的骨杖點在他眉心，“九梆裂天后，世間再無人能鎮住朱棣的因果債。“

冰層突然炸裂。顧九郎翻身躍起，看見天池底沉著口青銅巨棺。棺蓋移開的剎那，他渾身血液凝固——棺中躺著與萬歷帝一模一樣的尸體，雙手交疊處放著朵冰雕紅蓮。

“這才是真正的神宗皇帝。“晏娘子從霧中走來，“你殺的，不過是鄭貴妃用尸解術造的人傀。“

薩滿敲響第七遍鼓。顧九郎的琉璃骨突然迸發極光，在天幕投射出駭人星圖：紫微垣被紅蓮吞噬，北極星的位置懸著口青銅梆子。他摸向心口，那里跳動的已不是心臟，而是塊刻著“甲子“二字的鎮海石。

“從此刻起，你就是第九枚鎮龍釘。“老薩滿的皺紋里淌出血淚，“大明國運還剩…“

雪崩淹沒了后半句話。顧九郎在騰空而起的瞬間，看見遼東方向升起九道狼煙——那是二十年后的努爾哈赤在攻打撫順關。懷中的梆子突然滾燙，他知道自己必須在那之前，找到逆轉時空的第十梆。